第212章 裏應外合
思涵滿麵清冷,也開始執了酒杯,因著有前車之鑒,是以這次斷然不敢牛飲,隻得一小口一小口的酌。
待得片刻後,她才稍稍放下酒盞,低沉幽遠而道:“因著此事而憂愁,倒也不至於,但說略微擔心,則是自然。”
說著,嗓音一挑,“事到如今,攝政王還不準備自行解釋解釋本宮方才的話?”
藍燁煜靜靜凝她,並未立即言話,待得片刻,才薄唇一啟,平緩溫潤而道:“楚王差人送來文書,專程邀長公主於楚國赴宴,就論此事,在這戰亂之際,也是處處險境,定是有詐。是以,無論楚王是否有與東陵連盟之心,長公主你,皆不可以身犯下,親自去那楚國。而微臣差鬆太傅忙著長公主,不過是因這兩日瑣事繁雜,不願長公主分心罷了,再者,此番之事,微臣,自也有能力擺平,又何勞長公主你,親自擔憂。”
思涵瞳孔一縮,“如此說來,攝政王不將此事告知本宮,是為了不讓本宮擔心,從而想暗中解決,為本宮分憂?”
她嗓音突然沉了幾許。
藍燁煜則溫潤而笑,靜靜觀她,“微臣,確有此意。”
這話入耳,思涵麵色陡然一變,落在他麵上的目光驟然一冷,“攝政王,你倒是好大的膽子。”
她語氣沉得厲害,冷冽森硬,威脅重重。
藍燁煜靜靜觀她,這瞳孔之中,也逐漸漫出了幾許複雜,隨即歎息一聲,平緩無波的道:“東陵雖是國力不盛,看似並無太大的利用價值,但長公主你,則是價值連城。楚王獨獨邀長公主赴宴,本是居心叵測,一旦挾持了長公主,那時這後果,定是難以控製。是以,依照微臣的本意,是想先不將此事告知長公主,待得微臣與大楚那邊商議好後,一旦大楚能同意微臣代替長公主過去,才將此事,原原本本告知長公主也不遲。”
他嗓音極為平緩,看似說得極為認真。
思涵瞳孔一縮,麵色卻依舊冷冽得極為厲害。
待得片刻,她強行按捺心緒,陰沉的朝藍燁煜望著,森然嘶啞而道:“無論大楚是否居心叵測,此番楚王相邀,無論如何,本宮皆得親自去一趟。”
藍燁煜神色微微而沉,深眼望著思涵,緩慢至極的問:“長公主是不信微臣可獨當一麵,還是,擔憂微臣心懷不軌,會與楚王裏應外合的對東陵不利?”
思涵也滿目複雜森然的觀他,不答反問,“攝政王你執意想要獨自去楚赴約,是不信本宮無能力與楚王當麵周.旋,還是,認為本宮乃無能之輩,一旦入了大楚,便會被楚王控製?”
藍燁煜眉頭稍稍而蹙,平緩幽遠而道:“微臣,僅是顧慮長公主安危罷了。”
思涵瞬時挪開目光,陰沉而道:“楚王邀本宮赴宴,此事自是非同小可。他既是親自指名道姓邀本宮過去,想必攝政王要替代本宮過去,自也是不大可能。再者,此事事關我東陵安危,便是楚地乃龍潭虎**,本宮,也得親自去探探。”
這話一出,周遭沉寂,藍燁煜終歸是不曾立即出聲。
待得氣氛沉寂壓抑許久後,藍燁煜才突然微微一笑,朝思涵懶散平緩的道:“既是長公主執意如此,那微臣,便先祝長公主一路順風了。而長公主離開的這段日子,微臣,定也會幫長公主好生打理東陵之事,確保長公主無後顧之憂。”
他言道得極為溫潤平緩,奈何這話入耳,卻或多或少增了幾許掩飾不住的悠然與懶散。
思涵眉頭微蹙,瞳孔也跟著再度縮了半許,待得沉默片刻後,她目光再度朝藍燁煜落來,陰沉嘶啞而道:“誰說本宮要讓攝政王留在東陵為本宮處理朝堂之事?”
這話一出,藍燁煜也不詫異,僅是滿麵從容溫潤的朝思涵望著,平緩而問:“長公主這話之意是?”
思涵也不打算繞彎子,僅是唇瓣一啟,極是幹脆而道:“而今鬆太傅身子已算硬朗,自可應付朝政,再者,展文翼也該恢複不少,到時候由他與鬆太傅一道處置朝政,便已極為妥當。
藍燁煜眼角一挑,落在思涵麵上的目光也幾不可察的深了一重,隨即薄唇一啟,漫不經心的問:“那微臣呢?長公主將朝政之事全數安排在了鬆太傅與展文翼頭上,可是有意,讓微臣仍是靜養在府,不問朝事?”
思涵瞳孔微縮,徑直迎上他的目光,“如攝政王這般能人,留在府中靜養倒也有些大材小用。攖”
“長公主之意是?”他溫潤平緩的問。
思涵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清冷無波的道:“此番大楚之行,攝政王自得陪本宮一道去。攝政王不是有本事應付楚王嗎,如此也好,想必大楚之行,諸事皆由攝政王應付的話,本宮,自也能稍稍安枕無憂。”
藍燁煜頓時勾唇一笑,那深邃的瞳孔之中,則稍稍漫出了幾縷微光。
“如此說來,長公主是要讓微臣一道前去大楚,讓微臣當長公主的幫手?隻是長公主這又是何必,大楚之行,由微臣一人前去便已足矣,長公主又何必親自前往。”他輕笑溫潤而道償。
思涵目光稍稍幽遠半許,也未耽擱,待得他嗓音落下後,便已低沉清冷而道:“有些話,本宮雖未挑明,但攝政王自該明白。此大楚相邀,非同一般,本宮若不親自前去盯著,應付著,而是僅坐在東陵之中等消息,如此被動之態,絕非本宮所喜。”
這話一落,她兀自垂眸下來,不再言話。
修長的指尖,也再度端起了酒盞,一點一點的開始小酌。
酒水入腹,雖不若牛飲那般強烈,但仍舊是有些火熱,待得幾口之後,渾身之中,竟也莫名的生了幾許灼熱,似覺周遭迎麵而來的風,竟也不如最初那般的涼爽。
周遭氣氛,沉寂無波,壓抑厚重。
藍燁煜並未立即言話,僅是靜靜觀她,半晌,待得思涵放下手中的酒盞後,藍燁煜指尖微動,拎了酒壺便為思涵滿上了酒,隨即薄唇一啟,終歸是再度平緩而道:“長公主方才之言,微臣,自能明白。隻不過,此番大楚之行,絕非太平,長公主冒然前去,許是於你不利。”
思涵輕嘲一聲,並未立即回話。
此番大楚之行是否太平,她早已心如明鏡。無論如行能否與楚王結盟成功,她顏思涵夾在中間,皆難辦事。一旦盟約而成,東陵自然成了大楚的利刀,為大楚利用罷了,一旦盟約難成,兩國鬧翻,楚王脾性一來,強行將她扣押在楚國也是自然。
如此,無論去與不去,都危機四伏,是以,她還不如親身前往,至少,也能努力的去親自交涉,控製事態,但若全全將此事交給藍燁煜,她僅需坐在東陵等消息的話,先不說藍燁煜這人是否信得過,將論楚王那邊,想來自也不會滿意藍燁煜單獨前往才是。
思緒翻騰搖曳,思涵麵色清冷,滿目起伏。
眼見她半晌不言話,藍燁煜瞳孔微縮,極為難得的歎了口氣,平緩溫潤而道:“長公主信微臣一句,呆在東陵,等微臣消息可好?這麽久了,長公主不曾信微臣一次,這次,便信微臣一回,如何?”
平緩的嗓音,依舊是溫潤入骨,然而若是細聽,卻不難聽出語氣中夾雜的幾許勸慰與誠懇。
奈何這話入耳,卻並未在思涵心底激起太大波瀾。
畢竟,心底早已是打定主意要去大楚,要去親眼見證事態才可安心,如此,她又豈會聽從藍燁煜之意。
與其呆在東陵等待消息,鞭長莫及,受事態所逼,還不如,自行前去,親自去應付,便是當真應付不下來了,或是當真出了何事,她顏思涵親自努力過了,便也會覺得無遺憾才是。
心思至此,思涵抬眸,靜靜的朝藍燁煜望著,不言話。
大抵是猜到了她的態度,藍燁煜微微垂眸下來,薄唇一啟,平緩的嗓音再度揚來,“長公主年紀輕輕,著實不該是承受太多的年紀。
便是再怎麽想為東陵著想,但也該提前為你自己著想才是。”
平緩的嗓音,略微卷著幾許幽遠,連帶著脫口的話都顯得有些幽遠。
思涵瞳孔一縮,麵色也越發沉了半許。
則是片刻,沉寂無波的氣氛裏,藍燁煜再度平緩出聲,“長公主一心裝著東陵,一心為東陵行事,到頭來,長公主能得到什麽?還是那話,即便長公主對東陵盡心盡力,也不過是在用你自己的性命為皇上做嫁衣罷了。更何況,皇上親淑妃,親三皇子,皇上對長公主,雖有同胞之意,卻無同胞之情。是以,凡事之中,長公主需以自己為先。”
思涵眉頭一皺,目光也驟然冷冽,“本宮要如何行事,倒輪不到攝政王來教。便是本宮是在用性命為他人做嫁衣,這有何妨?皇上乃東陵九五至尊,本宮效忠皇上,自是應該……”
大抵是情緒上湧,思涵脫口的嗓音也嘶啞冷冽。
奈何後話未出,藍燁煜便突然出聲打斷,“長公主既是如此要效忠皇上,如此心疼皇上,還將皇上送上道行山吃苦清修作何?長公主若當真體恤皇上,又為何不讓皇上繼續呆在這皇宮之中,錦衣玉食,安樂享日?但長公主卻將皇上送去了道行山,讓皇上小小年紀便脫離九五至尊,去那山上避世清修,長公主如此之為,不也是因心底對皇上極為失望,從而不得已才為之?便是長公主極不願承認,極是抵觸,但長公主對皇上,終歸是失望了,不是?”
思涵驀的噎了後話,滿目冷冽的凝他。
藍燁煜毫不避諱的與他對視兩眼,待得片刻後,稍稍放緩了目光,幽遠平緩而道:“皇族之中,本無親兄,在權勢烽煙裏耳濡目染長大的人,豈能都是善類。長公主如今護皇上周全,護東陵周全,也許到頭來,皇上僅當長公主是他掌控東陵江山的……絆腳石。”
“本宮本非貪念權勢。倘若皇上長大,本宮將權勢交給皇上又如何?攝政王當真以為,本宮想做皇上掌權的絆腳石?”
藍燁煜歎息一聲,“隻怕,長公主還未等到皇上真正懂事與長大,皇上便已當長公主是絆腳石。”
這話,似是全然一層層的抨擊到了心口,揪痛莫名。
思涵麵色也越發冷沉,森然而道:“攝政王何必挑撥離間,本宮與皇上乃一脈同胞……”
話語剛到這裏,藍燁煜便再度出聲打斷,“皇族之中所謂的一脈同胞,不過是場烽煙爭鬥罷了,何足掛齒。長公主也從小生長在宮闈,這宮中的勾心鬥角,長公主豈會不知。”
思涵冷道:“亦如攝政王所言,本宮才是在深宮長大之人,更知深宮的利弊與爭鬥。攝政王如此言辭鑿鑿的言道,難不成攝政王竟比本宮還知曉深宮之事?”
藍燁煜瞳孔驟然一縮,突然之間,不言話。
思涵滿目深沉冷冽的凝他,一字一句的再度道:“攝政王將宮中之人的關係剖析得這般清楚,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言道皇族之中無親兄,無情義,攝政王如此言道,難不成,攝政王如本宮一樣,經曆過深宮之事?”
這話,無疑是惱怒之中言道而出,僅為質問,不為其它。
然而這話一出,藍燁煜麵色,竟極為難得的清冷開來,那雙深黑的瞳孔之中,也逐漸漫出了幾許起伏。
待得半晌,他才薄唇一啟,平緩無波的道:“微臣雖不曾經曆過,但身為旁觀之人,有些事,看得比長公主清楚。再者,微臣之言,僅是勸慰,長公主若是不信,便就,不信吧。”
他語氣平緩得厲害,細聽之下,讓人全然無法聽出半點的情緒來。
這話一落,他便垂眸下來,修長的指尖端了酒盞,依舊是仰頭而起,一口飲盡。
待得放下酒盞後,他開始緩緩為杯中倒酒,指尖隨意摩挲這杯盞,片刻之後,再度端酒而起。
這回,他突然飲得極慢,似是極慢極慢的品酒,又似是心有旁騖,思緒幽遠,略微失神的小酌一般。
整個過程,思涵深眼凝他,待得半晌後,她也強行按捺了心緒一番,低低而道:“其餘之事,多說無益。無論深宮中是否有所情義,本宮對皇上,皆得寬容而待。攝政王說得不錯,即便本宮不願承認,但本宮對皇上,的確失望,嗬。世人皆道,自古君王,該當親賢臣,遠佞臣,但皇上,卻是親小人,抵本宮。本宮對皇上一心一意,到頭來,在他心裏卻抵不過淑妃與哲謙,倘若本宮不將他送去道行山,皇上定越發抵觸本宮,更會在宮中肆意妄為,甚至於,也會肆意努力,將哲謙接回京都。而那哲謙啊,年少老成,一旦知曉淑妃亡了,哲謙,又豈能對本宮,對皇上善罷甘休。”
這話一落,心底也突然卷了惆悵。
大抵是著實對幼帝太過上心,甚至太過在意,從而,每番談及於他,心底的揪痛與悵惘,便會越發的濃烈。
太過失望,從而,便也太過心痛。
每番交涉之下,便再無親情,除了威逼利誘,抵抗對峙之外,又或是除了一脈之承,同胞之意,似也,似也當真不剩下什麽了。
越想,思緒便越發的幽遠綿長,心底的悵惘複雜之意,也無端的高漲濃烈。
待得片刻後,她滿目起伏的再度抬眸朝藍燁煜望來,森然陰沉而道:“攝政王乃局外之人,有些事,許是自然看得比本宮通透,但無論如何,有些事,不是你想放,便可放棄的,身處無奈,束手束腳,再加之責任與血仇的重擔落在身上,攝政王你,又如何真能明白本宮之感,又如何,當真能知本宮的無奈。嗬,既是攝政王並非本宮,也不曾經曆過本宮這番大起大落的命途,攝政王你,便也無權對本宮幹涉太多。人各有誌,甚至於,人心不同,本宮與攝政王你,從來,都不是一類人。”
低沉冷冽的嗓音,幽遠複雜,待得這話一落,思涵逐漸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自嘲而笑,隨即修長的指尖再度微微而動,執了麵前的酒盞便再度仰頭,這回,一飲而盡。
火辣的酒水再度如喉入腹,灼熱劇烈。
思涵眉頭緊蹙,再度抑製不住的咳嗽起來。
正當這時,一杯茶水瞬時遞到了麵前。
思涵卻是並未伸手來接,待得半晌,咳嗽才稍稍而止,她這才稍稍伸手接過茶盞,正要稍稍而飲,不料藍燁煜那清幽平緩的嗓音再度輕輕揚來,“微臣自知長公主肩負東陵與血仇,是以也不曾勸說長公主要放棄血仇或是親情。微臣僅是覺得,長公主不必要太過為難自己,委屈自己罷了。畢竟,這世上,倘若連長公主自己都不心疼自己,何求旁人,會心疼於你。”
思涵瞳孔一縮,開始緩緩飲茶,並未言話。
待得茶水全數下肚,她才稍稍放下茶盞,腹中的灼熱與辛辣之感仍是極為強烈,便是臉頰上,也微微的有些發燙開來。
周遭氣氛,沉寂無波。無聲無息之中,厚重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