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突然目睹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似也勾起了那老婦的悲傷,刹那之間,她眉頭一皺,眼睛也驟然有些濕潤,隨即強行按捺情緒,低低而道:“儒亦昨日歸來,便感染風寒,高燒不退。昨夜已是燒了一夜,今早仍是不見高燒退卻,此際已有大夫進去再行診治了,但卻不知是否有效。”
說著,似是再度說到了傷心處,忍不住哽咽了一下,繼續強自鎮定的道:“那大夫說,儒亦這回燒得凶險,且時辰也已極久,倘若再不能退燒的話,這後果……”
話剛到這兒,她突然頓住,不敢再往下說。
思涵瞳孔微縮,深眼觀她,心底也是越發起伏。
這展文翼的母親,雖是慈祥,但好歹也是展家這般大家族的家母,想來定也是端莊得體,手段不淺才是,但如今她能如此滄桑蕭條,哽咽不止,想來著實是極為擔憂展文翼了。
也是了,世上母親,無論再強大,也是有軟肋,而那展文翼,便也恰巧是這徐家家母的軟肋。
隻是,那展文翼昨日與他歸城之際,便是狀態極好,也未見有何不妥,怎突然之間,竟是高燒至此,甚至還有性命之危了?
思緒層層搖曳,一時之間,思涵並未立即言話。
卻也正這時,身旁的藍燁煜突然溫潤而道:“老夫人放心,皇傅吉人自有天相,想來定會挺過此劫才是。”
平緩的嗓音,和煦得當。
這話一落,老婦便下意識的抬眸朝藍燁煜望來,微微一怔,又順勢微愕的掃了掃藍燁煜與思涵牽在一起的手,悲戚帶淚的瞳孔,也驀的起伏開來。
她似是被震住了,又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而後強行按捺悲戚,朝藍燁煜道:“你是,是……”
緊然微顫的後話未出,藍燁煜已微微一笑,薄唇一啟,答得溫潤而又自然,“晚輩藍燁煜,乃東陵攝政王,也是,長公主的駙馬。”
堂而皇之的一席話,說得倒是極為平緩懶散。
然而這話一出,老婦麵色一變,起伏的瞳孔也顯得極是尷尬驚愕,隨即便垂眸下來,緊著嗓子緩道:“倒是老婦眼拙,竟不知駙馬駕到。”
“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氣,本王與長公主此番過來,便也正是為了探望皇傅。再者,長公主曾與國師學過醫術,醫術自也不淺,待得皇傅屋內的大夫出來後,等會兒,自也可讓長公主進去看看皇傅,再度好生診治一番也可。是以,望老夫人放心,隻要本王與長公主在,皇傅,便絕無大礙。”
冗長的一席話,說得倒是平緩無波,卻又多禮如君,便是醇厚的嗓音,也不曾掩飾的卷著幾許大氣與威儀,然而即便如此,這話落在思涵耳裏,卻仍是增了幾分似是故作而來的得瑟與招搖。
瞬時,思涵轉眸觀他,目光清冷。
藍燁煜卻並不朝他觀來,整個人懶散平和,卻又風雅卓絕。
老婦人極是沉默,目光也深沉尷尬到了極點,卻是並未言話,待得半晌後,她才再度強行按捺心緒,低低而道:“長公主與駙馬,有心了。多謝。”
她這話極緩極慢,整個人也極是拘謹厚重。
思涵頓時皺眉,指尖一動,忍不住摳了摳藍燁煜的手,奈何藍燁煜這回倒是有反應了,當即懶散慢騰的轉眸朝她望來,整個人麵露薄笑,清雅無方,而後薄唇一啟,慢悠悠的道:“微臣知長公主心地善良,寬懷仁慈,也極是重視皇傅這位臣子,但望長公主也莫要太過緊張擔憂了,你瞧,你緊張得連微臣的手都摳出指印來了。”
這話入耳,老婦與在場之人越發的朝思涵與藍燁煜緊牽的手掃去。
思涵也是怔得不輕,眼角都要高挑得斜飛出去。
藍燁煜這話,無疑是當眾高調的調侃,不用多想,也知他是故意的了。
隻是她倒是未料到,這廝竟如此大的膽子,甚至也越發的不可一世,行事高調張揚,得瑟妄為,這等性子,無疑是比以前那圓滑之性還要來得得瑟張揚得多。
瞬時,思涵麵色一沉,瞳孔也跟著一縮,思緒翻轉搖曳之際,她低沉嘶啞而道:“望攝政王注意言行,有些話,不該說便別說。倘若當真惹怒了本宮,定也對攝政王絕無好處。”
藍燁煜眼角一挑,略微無辜無奈的朝思涵望著,平和緩道:“長公主突然如此而道,可是微臣哪裏說錯了?”
這話一落,他那雙深邃的瞳孔靜靜朝思涵望著,雖麵上的薄笑並未全數壓製收斂,但不知為何,他那目光卻突然的增了幾許不曾掩飾的幽遠與認真,似是突然間又有些傲嬌,執意要與她爭論什麽一般。
思涵滿麵清冷的觀他,“本宮之意如何,攝政王自該知曉。你與本宮皆是明眼之人,有些話多說無益,但本宮給攝政王留麵子,也望攝政王好自為之。”
這話,她說得著實有些直白,語氣中的陳雜清冷之氣也不曾分毫掩飾。
藍燁煜瞳孔幾不可察的縮了半許,淡笑著靜靜觀她,雖不曾有其餘太大的反應,但那雙瞳孔中的複雜之意,卻也是略微濃烈。
他終歸是不再言話,竟這麽靜靜的朝思涵望著。
思涵凝他兩眼,隨即也不再觀他,本打算靜立於此等候那主屋中的大夫出來,卻待目光剛剛落在不遠處的屋門上時,那倒雕花木門,則突然自內而開,一抹略微瘦削的男子從門內瞬時踏出。
那男子,年月六旬,頭發與胡子花白,略微老態龍鍾,待踏出屋門後,他便稍稍轉身將屋門合上,待一切完畢,才步履闌珊的朝這邊過來。
在場的幾名展家之人,當即快步迎上,待站定在那大夫麵前時,展文翼母親急促而問:“楊大夫,我兒如何了?”
這話一出,在場之人皆默,紛紛似在摒住呼吸,極為緊張的等候回話。
奈何,那老大夫卻是歎息一聲,褶皺的麵上也布滿無奈之意,隨即暗啞低沉而道:“老夫人,我楊某人已是盡力了。許公子病情凶險,我已對許公子用了多種法子,都難以降溫,是以,若許公子一直這麽燒下去,許是無力回天了。”
無奈厚重的嗓音,暗啞十足。
瞬時,老婦人渾身踉蹌,當即要站定不穩。
“老夫人。”
刹那,立在一旁的婢女及其餘幾名略微上了年紀之人頓時將老婦扶住,個個都麵色驚恐,擔憂至極。
楊大夫歎息一聲,極是不忍的朝老婦掃了一眼,隨即便垂眸下來,低低而道:“楊某人已盡力了,未能治好許公子,著實愧疚。看診的銀子,楊某人不敢再要,望老夫人即刻再為許公子另請高明,也望許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能撐過此劫。”
這話一落,不再多呆,踉蹌蹣跚的緩緩離去。
一時,老婦猶如脫力絕望了一般,淚水縱橫,整個人全然站立不穩,隻得讓婢女強行攙扶。
整個過程,思涵皆靜靜的看在眼裏,目光,也欺負萬縷,悵惘擔憂。
待默了片刻後,她目光朝老婦落去,低沉嘶啞而道:“老夫人先不必著急,望老夫人差人為本宮準備銀針酒水之物,皇傅既是高燒不退,本宮,許是有辦法治。”
這話,她說得極為平緩,底氣也稍稍十足,然而縱是外表裝得一片平靜,心底深處,則是悵惘縷縷,更也欺負重重。
此番不曾真正見到展文翼,也不曾真正為他把過脈,更也不知展文翼病情究竟如何,是以,她能說出這話,無疑是在安慰這展文翼的母親罷了。
隻是,能否真正治好展文翼的高燒,便是她顏思涵,也得碰運氣了,也隻是希望,老天有眼,不會將善人收去,也望命運能稍稍寬待,不至於對展文翼這般無情。
畢竟啊,展文翼俊美無儔,溫雅卓絕,無論是心性還是言行,皆是如善如君,這種人啊,老天便該要寬待,不是?
思緒翻騰搖曳,起起伏伏,然而即便如此,思涵麵上卻平靜之至。
待得這話落下後,那老婦似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當即淚水縱橫的朝思涵望來,強行按捺心緒,顫抖驚慌而道:“是了,老婦都忘了還有長公主在了,著實失禮。長公主乃國師高徒,醫術自也不在話下,來人啊,快些為長公主準備銀針酒水之物,快些,快。”
焦急倉皇的嗓音,似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促難耐。
思涵眉頭微蹙,並未言話,僅是稍稍收斂了一番眸色,正待踏步朝前時,然而心底突然莫名一緊。
瞬時,她再度穩住身形,轉眸朝藍燁煜望來。
他則滿身從容,那雙深邃的眼,竟微微而垂,無端幽遠與複雜,似是極為難得的在跑神。
“攝政王。”思涵唇瓣一啟,低沉而道。
藍燁煜頓時應聲回神,抬眸觀她。
“皇傅病情不穩,為防萬一,你且親自入宮,尋國師來一趟。”思涵極是淡然的迎上他的眼,並無耽擱,低沉嘶啞而道。
藍燁煜眉頭幾不可察的一蹙,隨即勾唇一笑,“長公主這是要特意調開微臣,從而與展文翼單獨相處?”說著,嗓音微挑,話鋒一轉,極是溫潤懶散的觀她,“再者,微臣此番過來,好歹也是專程來探望展文翼的,此番人都未見著,何能離去。”
思涵眉頭一蹙,“你若不去,本宮差單忠澤去請便是。”
藍燁煜輕笑兩聲,“國師時常打坐清修,一旦清修,便也不喜外人打擾。倘若當真單忠澤去喚人,一旦國師正於屋中打坐,單忠澤許是在外喚都不敢喚一聲。”
挑高的嗓音,清雅自若,然而那脫口的語氣,卻也無端的卷著幾許狂然與自傲。
思涵麵色一沉,清冷觀他。
二人無聲無息的對峙片刻,又或是見思涵著實是冷冽複雜,甚至即將惱怒,藍燁煜終歸是瞳孔微縮,神色微動,隨即便垂眸下來,漫不經心的道:“微臣這人,倒也並非全然冷血之人。有些話,倘若長公主好生與微臣說,微臣自然而從,但若是,長公主因著展文翼來責備甚至命令微臣,微臣這眼高於頂之人,自也不能太過溫順受欺不是?”
說著,嗓音突然幽遠半許,繼續道:“微臣也言盡於此,望長公主好生思量。今日之事,微臣便也不再與長公主計較,但若是展文翼挺過此劫,長公主仍為了他而抵觸甚至惡對微臣的話,微臣這人,定也不會再妥協順從。”
這話一落,不待思涵反應,他已是極為淡定悠然的轉了身,踏步而去。
他步伐極為幹脆,脊背也挺得筆直,滿身風雅從容,然而即便如此,思涵目光靜靜落在他脊背,卻無端的起伏翻騰,總覺得這廝竟又開始在得瑟傲嬌,但又莫名的有些委屈淒涼一般。
這藍燁煜啊,竟也會覺得委屈?
思緒至此,乍然之間,自己也愕了一下,卻也正這時,一旁的老婦已急聲催促她入屋。
思涵不再耽擱,當即點頭,待緩步入得展文翼的屋子時,已有小廝急速端著銀針酒水之物入得屋子。
“你們先出去。”待得小廝們將東西在榻旁的矮桌上放好,思涵低沉出聲。
小廝們紛紛一怔,麵麵相覷一番,而後不敢多呆,當即轉身出屋。
待得小廝們在外將屋門徹底合上,她才回神過來,隨即按捺心神一番,緩步朝不遠處的床榻而去。
方才立在門邊,離得極遠,是以遙遙觀望間,隻覺展文翼正仰躺在榻,整個人蓋著被褥,安然不動,無聲無息得似如睡著一般。
待此番離得近了,才見展文翼雙目緊閉,滿麵通紅,額發全被汗漬浸濕,整個人倒是極為難得的有些狼狽。
她從不曾見過這樣的展文翼,印象之中,這人曆來都是溫文爾雅,端莊得體,在她眼裏,他一直都是蹁躚如君,完美得當,但今日他如此模樣,倒也是第一次見。
思緒翻騰搖曳,一時,心境莫名的複雜。
待坐定在他榻旁時,思涵並未耽擱,僅是極為迅速的掏出他的手,隨即兀自把脈。
展文翼的脈搏,跳得極快,似是血水要衝破血管一般,緊張劇烈,甚至於,思涵指腹下那展文翼的皮膚,也是灼熱難耐,似如熊熊烈火在噴燒一般。
這人啊,著實是燒得不輕。
思涵眉頭一蹙,心底也稍稍發緊,待收回探脈的指尖後,她便稍稍掀開展文翼的被褥,才見,那被褥之下,展文翼一身倉促裹著的褻衣,已是被汗水濕透,且他那褻衣前方,卻並未係好,一時之間,竟春意大泄。
不同於藍燁煜胸膛的真正清瘦,這展文翼雖外麵看似修條,實則,胸膛與肩膀則是略微壯實。
思涵微微一怔,指尖也稍稍僵了半許,待得將被褥掀至他腰間後,便不敢再掀,目光也略微忌諱的不再朝他身上多加打量,僅是稍稍回頭過去,用銀針淬酒灼燒之後,便開始一點一點的在他胸膛與腦袋上施針。
整個過程,她目光細致,下手極為的輕微,卻也極為的準確。
待得展文翼的胸膛與腦袋上皆鑲上了一排銀針後,她便稍稍鬆了口氣,隨即就著一旁的酒水,開始隔著褻衣擦拭他的身子攖。
此番降溫,無疑是急速降溫,雖施針極為精細,但此番用酒水擦拭他身子,倒是略顯應付。
畢竟,男女有別,她並不好對這展文翼的身子接觸過多,再者,展文翼對她的心思,她自也明白,是以,如此多做接觸,便也會多一方牽扯,也幸得這展文翼昏睡不醒,不曾滿目清明的望她,若是不然,她顏思涵,自也心有芥蒂與顧慮,不敢如此接觸他才是。
待得酒水稍稍擦遍他的上身後,思涵才稍稍伸手,朝他的額頭探去,也不知是否是銀針有效,還是銀針與酒水雙雙起了作用,展文翼的額頭,雖仍是發燙,但卻不曾如最初那般灼熱襲手了。
思涵瞳孔終歸是再度鬆了半許,麵容上,也逐漸漫出了幾許釋然償。
待縮回手來後,她修長的指尖再度拈起了銀針,繼續在他胸膛上施針。
此番過程,仍舊持續了許久,待回神過來時,隨意偶然的抬眸之間,卻見展文翼那雙本是緊筆的眼睛,此際竟靜靜的睜開。
瞬時,二人目光相觸,思涵猝不及防的驚了一下,指尖那最後一枚銀針也順勢掉落,略微失態。
待驀的回神後,思涵強行按捺心神,極為淡定的將那枚掉落的銀針拾起,隨即繼續細致的在他的胸膛紮去。
周遭氣氛,沉寂幽遠,無端厚重。
而展文翼,並未言話。
待得銀針紮在他的胸膛後,一切完畢,思涵這才縮手回來,極是從容的再度抬眸朝他望去,平緩無波的道:“皇傅何時醒的?”
大抵是一直緊張為他施針,許久都未言話,是以,此番突然開口,這脫口的嗓音竟也越發的嘶啞低沉。
展文翼麵色分毫不變,隻是臉上因高燒而起的灼紅略微退卻了幾許,奈何,他那雙瞳孔,則靜靜的朝思涵望著,認真厚重,似是夾雜了一股莫名情緒,而待思涵細致查探他的瞳孔時,他卻又似斂了神,瞳孔之中,也再無深沉厚重,有得,僅是一方幽遠無焦般的淡薄與平寂,刹那之間,竟是讓人觀察不出他的任何情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