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拒絕
在場的婦孺與小廝紛紛點頭,目光也皆是朝思涵落來,而後,竟全數朝思涵彎身一拜,整齊劃一的喚,“恭迎長公主。”
當真是,好大的陣狀。
思涵眼角一挑,心底一沉,清冷的目光,獨獨朝展文翼落來。
此際,展文翼眉頭也稍稍一蹙,朝她落來的目光裏,竟是卷出了幾許無奈與尷尬,隨即薄唇一啟,隻道:“長公主莫要介意。隻因家母今日見微臣一直立在這府門外,心生擔憂,微臣無奈之下,告知了家母長公主要來的實情。家母極是欣喜,特邀家人家仆一道在此恭候,說是不可失了禮法,望長公主見諒。”
是嗎?
思涵靜靜觀他,並未言話。
大抵是察覺到了她的不悅,那兩鬢斑白的婦人也出聲而道:“長公主莫要生氣,領家人在此恭候,皆是老身主意,與亦兒無關。隻因,君民之禮不可廢,我展家滿門衷骨,便是長公主來祝壽,我展家之人,也不可隨意懈怠。”
老婦的話極為直白,雖嗓音略微嘶啞,但卻是正直無方,無端給人一種剛毅堅韌之氣。
思涵驀地怔了一下,心思起伏,卻也僅是刹那,她當即收斂心神,放緩了目光,隻道:“夫人客氣了。既是皇傅壽宴,自該好生慶賀,是以,便是有君民之禮,此際也可稍稍放一下。”
這話一落,幹脆下馬往前。
老婦忙道:“這怎可,長公主乃金枝玉葉……”
後話未落,展文翼歎息一聲,“娘親,長公主雖為金枝玉葉,但也是兒子之友。她此番能來,也是將兒子當做友人,是以,娘親不必對長公主太過多禮,免得,驚著長公主了。”
老婦一怔,麵上也漫出了幾許愕然。
思涵則轉眸朝她望來,緩道:“夫人不必對本宮特殊以待,亦如皇傅所言,今日本宮來,是以友人身份而來,僅為祝壽罷了,是以,夫人與貴府之人,不必太過對本宮恭然,隨意便可。”
這話一落,眼見老婦眉頭一皺,似是仍覺不妥。
展文翼緩道:“娘親,你且先進去吧,長公主身份特殊,倘若被我等一群人簇擁進去,定滿堂驚愕,是以,娘親先進去,我等會兒再領長公主進來,也可低調一些。”
老婦猶豫片刻,目光朝思涵落來。
思涵強行按捺心神,平緩點頭。
老婦這才稍稍鬆懈緊蹙的眉頭,唇瓣一啟,待朝思涵恭敬的招呼與辭別後,便領著在場之人紛紛轉身朝不遠處的屋門而去。
一時,在場之人紛紛而動,步調散漫而又淩亂。
整個過程,思涵不言,展文翼也未出聲。
直至門外之人全數湧入殿門後,周遭的氣氛,也驟然間沉寂消停了下來。
思涵稍稍鬆了口氣,這時,展文翼那溫潤的嗓音自耳畔揚來,“今日失禮了,望長公主莫要怪罪。”
思涵神色微動,轉眸朝他望來,隻道:“老夫人也是熱心,並無失禮之過,皇傅不必如此言道。”
展文翼緩道:“長公主寬宏大量不予計較,微臣,心生感激。再者,長公主今日能來,微臣,打從心底的,欣然。”
他嗓音略顯幽遠,然而語氣卻是平和認真。
思涵瞳孔微縮,下意識的垂眸下來,“答應過皇傅要來,本宮自要做到。畢竟,皇傅乃我東陵權臣,又得本宮看重,本宮此番來,也是應該。”
低沉無波的話,帶著幾許隨意,隻是這話語內容,卻顯得有些冠冕堂皇,並無半分該有的私情之意。
展文翼麵色微變,瞳孔之中的欣悅之色,也驟然沉了半縷。
思涵並未抬眸觀他反應,僅是抬眸朝不遠處的展家府門掃了一眼,“時辰已是不早,皇傅此際,仍不打算帶本宮進去赴宴?”
“倒是微臣疏忽了,長公主,請。”展文翼神色微動,這才按捺心神的平緩而道。
待見思涵點頭後,他才徑直踏步,緩緩在前領路。
思涵抬眸,朝他那筆挺的脊背掃了一眼,心底也驀地增了幾許複雜,隨即也一言不發,踏步朝他跟去。
今日的許府,著實熱鬧非凡,周遭之處,婢女與小廝來往忙碌,而那偌大的後花園內,席開數十桌,且桌桌都是賓客雲集,酒香與菜香肆意交織,熱鬧不淺。
“今日開宴開得早,而後花園那一側的屋內則設有雅間,專程為長公主留了一桌,微臣此際,帶長公主去那雅間。”熱鬧嘈雜的氣氛裏,展文翼那溫潤平和的嗓音再度揚來。
思涵神色微動,低應一聲。
待隨展文翼入得雅間,思涵便見,那雅間之中,獨獨一桌,桌上菜肴雲集,模樣皆是精致。隻是,這偌大的圓桌,滿桌的菜肴,周遭,卻無一人就坐,顯然,這桌宴席,是展文翼單獨為她準備的。
“長公主,請。”
正這時,展文翼再度溫聲而道。
思涵瞳孔微縮,也未耽擱,待在桌旁的隨意一處圓凳上坐下,展文翼也跟著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而後,他一言不發,隻是他那雙極是修長好看的雙手,則開始自然而然的為她碗中布膳。
滿桌的菜肴,香味十足,而若是細觀,卻不難發覺這桌上的菜肴,大多都是她顏思涵所喜,而此番這展文翼往她碗中布的菜,則全數是她所喜。
思涵瞳孔再度一縮,心底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隻道是,這展文翼何時竟將她的口味摩挲得這般清楚了。
隻奈何,心底疑慮環繞,卻也正是因為這股子的疑慮,整個人,卻顯得越發的不好受,總覺得,像是委屈了展文翼,又或是,欠了他一般。
“本宮自己來吧。”僅是片刻,思涵強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出聲。
展文翼手中的筷子猝然一頓。
思涵轉眸朝他的側臉掃了一眼,隨即也不耽擱,親自伸手而去,準備去接他手中的碗,不料,偶然之際,指尖與他的指尖觸碰一下,不料這展文翼反應竟是極大,刹那之中,他手指一顫,指上的菜碗一落,隻聞啪啦一聲,那布了菜的碗瞬時跌落在了一盆熱騰騰的骨頭湯裏。
霎時,菜碗濺得骨湯四灑,展文翼胸前那大紅的錦袍頓時濕了幾處,便是連思涵的袖子上,也未能幸免的沾上了幾滴。
“是微臣疏忽,望長公主見諒。”
他這才回神過來,眉頭一蹙,當即伸手來擦思涵的衣袖。
整個過程,思涵並無動作,任由他拘謹而擦。
待得半晌後,她才垂眸掃了一眼衣袖上那仍是濕潤了一團,也抬眸朝他那似要一直堅持的倔強模樣掃了一眼,心底,也莫名的增了幾許惆悵,隻道:“皇傅這又是何必。”
她話中有話,這展文翼本是精明,自能聽得懂她話中之意。
隻奈何,他卻獨獨選擇了自欺欺人,僅是朝思涵低沉而道:“微臣不知長公主何意。”
思涵暗歎一聲,稍稍將袖子從他手中抽開,隨即幽遠而道:“展文翼,你該有更好的女子為你守護,而這人,絕非本宮。”
她終歸還是將話徹底的攤開。
有時候,一味的委婉,並非是善解人意,而是,越容易讓人迷惑與誤入歧途。是以,與其長痛,還不如快刀斬亂麻,如此,也可不留後患,雙方釋然。
隻奈何,她心底一直如是而想,展文翼卻抬眸朝她望來,一雙瞳孔沒了往日的溫潤,反倒是深邃無底,“為何,長公主就不可?”
他問得極緩極慢,嗓音似如深思熟慮一般厚重與認真,就像是,這話早就噎在心底許久,此際,才終於忍不住朝她開口問出。
思涵垂眸下來,故作自然的避開他的視線,待默了片刻後,才低沉沉的道:“本宮而今,血仇滿身,負荷滿身,千瘡百孔的身心,早已承載不起任何情誼。是以,本宮此生,絕不會再動情。”
這話一出,展文翼半晌未言。
思涵再度默了片刻,幽遠而道:“本宮今日言道這些,並非是想拒絕什麽,而是,本宮已無心無情,便不該再傷害任何對本宮好的人。是以,皇傅,本宮不願傷害你,才如此與你言道真話,倘若,你當真想讓本宮安心,你便,收好對本宮之意,去真正尋一個你愛的人,在一起。那時,本宮定親自賜婚,誠摯的,祝福。”
展文翼已垂眸下來,濃密的睫毛在眼眶打落一層陰影,看不清他眼中神情。
他也並未立即言話,整個人兀自而坐,脊背筆直,隻是無端之中,竟莫名的透出了幾許幽遠蒼涼之意。
思涵靜靜觀他,半晌之後,才伸手將袖袍中的錦盒掏出並放在他麵前的桌上,緩道:“這是給皇傅的賀禮,雖不值價,但卻是本宮此生最喜的玉佩。望皇傅,壽辰大吉,此生,無憂福然。”
這話一落,不再多言,僅是稍稍起身而立。
整個過程,展文翼稍稍垂眸,一言不發。
思涵掃他兩眼,心底也終歸是莫名的增了幾許涼薄與無奈,隨即繼續道:“本宮近來,食欲不佳,是以今夜的膳食,便不吃了。加之宮中還有些瑣事,是以,也不多留,告辭。”
說完,不再耽擱,緩步朝不遠處的屋門而去,直至出得屋門,也不見身後有人回話。
一時,屋外的風突然間竟涼薄襲人。
思涵眉頭緊蹙,麵色也跟著發緊,待稍稍攏了攏滿身的衣袍,舉步往前時,不料前方不遠,正立著一抹身材修條之人。
那人,滿身素白,整個人清風儒雅,笑得不淺,隻是身子骨卻略微依靠這道旁的大樹,無端之中,顯出了幾許懶散慵然之氣。 卻也正這時,光影搖曳裏,那人抬眸,幽幽的朝她望來,一時之間,兩人目光頓時對個正著,一人風雅懶然,一人,則愕然幽遠。
“還曾以為,長公主要與展文翼共處一室極久,卻是不料,還未一盞茶的功夫,長公主竟出來了。”幽幽無波的嗓音,卷著幾許散漫與溫潤,而待這話一出,他眼角一挑,嗓音也跟著一挑,繼續道:“怎麽,可是那展文翼不曾將長公主伺候好,是以,長公主便在那屋中呆不下去了?”
這話或多或少的卷著幾許調侃。
思涵眉頭稍稍一蹙,並未言話,僅待默了片刻後,便再度朝前踏步而行,待終於站定在那滿身素袍的男子麵前時,才再度停下腳來,幽遠無波的道:“攝政王的想象力倒也豐富。隻不過,並非是皇傅未能伺候好,而是本宮有事,需急於回宮罷了。攖”
這話一出,藍燁煜勾唇而笑,滿麵的懶散慵然,似是全然不曾將她這話聽入耳裏。
思涵淡漠掃他兩眼,也無心多言,待得正要繼續踏步離去後,不料藍燁煜突然平和懶散的出了聲,“夜色已深,宮中該批的奏折已是批完,長公主該審的名冊,也已審出了答案,再者,皇上那裏,餘怒未消,想來長公主此際自也不會急著去皇上那裏自討沒趣,是以,長公主說你回宮有事,微臣想問,長公主回宮有何事?償”
冗長的嗓音,卻是針對十足。
思涵眉頭一皺,落在他麵上的目光也驀地一沉,“攝政王這是要質問本宮?”
藍燁煜突然收斂住了麵上的懶散笑意,瞳孔之色也極為難得的漫出了幾許認真,隨即,薄唇一啟,平緩而道:“微臣並非是想質問長公主,而是,今夜長公主好不容易出宮一趟,微臣,想與長公主去個地方罷了。”
這話入耳,思涵頓時心聲戒備。
上次,這廝也說是要帶她去個地方,不料卻是帶她去了古寺,見了悟慧,還聽了悟慧一席莫名其妙的話。
說來,當日雖不曾太過將悟慧的話聽入耳裏,也不曾太過在意他所說的涅槃之意,但而今卻不得不說,自打前些日子心疾難耐,不得已喝了悟慧的茶,身子才有所緩解,大抵是正因這點,心底對悟慧的感覺,倒也莫名的信了半許,且也對那涅槃劫難之意,也越發的有些心憂。
思緒翻騰,一時之間,思涵並未立即言話。
片刻之後,藍燁煜已稍稍站端身子,朝她溫潤而道:“長公主放心,今日所去之地,僅是個尋常之地罷了。”
這話一落,不待思涵反應,他那雙略微涼薄的手竟自然而然的纏上了思涵的手指。
瞬時,思涵回神過來,開始掙紮,不料他卻握得有些緊,力氣也稍大,若非不用力,定也是掙脫不開。
思涵瞳孔一縮,心底也稍稍一沉,待正要加大力道的掙紮時,奈何正這刹那,身後不遠,卻突然揚來了一道幽遠調高的嗓音,“長公主百般拒絕微臣,可是因攝政王之故?”
如常醇厚的嗓音,卻極為難得的卷了幾許挑高與複雜。
刹那,思涵驀地駐足,下意識的回頭一望,卻見那滿身大紅的展文翼正立在燈火闌珊處,整個人,頎長修條,夜風也微微卷著他的袍邊,一時之間,竟襯得他渾身瘦削單薄。
思涵滿目幽遠的觀他,並未立即言話。
僅是片刻,展文翼那低沉複雜的嗓音再度響起,“微臣並非肆意糾纏之人。倘若,長公主傾慕攝政王的話,微臣,定也會祝福。”
思涵瞳孔再度一縮,眉頭也抑製不住的皺了起來。
思緒翻騰搖曳,複雜縷縷,隻覺,自打與展文翼將這層薄紙挑破之後,有些感覺,便也莫名的變了些。
就似是,有些人,注定隻能為友,一旦挑破,展露其餘之意的話,這種感覺,就變了,到頭來,許是連友情都無法真正的純然了。
思緒至此,一時,心底無端複雜與歎息。
夜風浮動中,隻覺周遭的風,竟也莫名的顯得有些涼薄。
待得半晌,思涵才強行按捺住心神,正要朝展文翼言話,不料話還未出口,身旁站定的藍燁煜已悠悠出聲,“若是皇傅能真心祝福,那便祝福。倘若不能真心祝福,不祝福也罷。無論如何,本王與長公主,都謝過皇傅今夜的招待了。”
悠然無波的嗓音,卷著幾許風雅與笑意。
展文翼瞳孔一縮,目光微冷的朝藍燁煜望來,低沉而道:“微臣,是在問長公主。”
藍燁煜眼角一挑,輕笑一聲,“有些話,何必問得太詳盡?明明都已知答案,又何必再問出來傷自己一回?依本王之見,皇傅也是個精明之人,何來到了這裏,竟連委婉與裝糊塗都不會了?你且當真以為,有些事全然挑開會對你有好處?這說不準啊,日後長公主見你都覺心有不適,如此,別說是默默在旁祝福,便是連見麵,你都休想呢。”
“攝政王便是如此咄咄逼人?長公主當前,何勞你來威脅於我?”
藍燁煜悠然而道:“本王無心威脅,不過是要給那些執迷不悟之人,當頭棒喝的打醒罷了。亦如本王所言,有些人不屬於你,掙紮也是無用。與其將一切挑開而雙雙尷尬,還不如將有些事或心意,徹底壓在心底。你是聰明人,想必本王無需多言,你也知其中道理。再者,你雖身為商賈,卻有治事之能,如此,你若當真傾慕長公主,當真要為她好,那你便,收起你的心思,好生為長公主效力,為東陵效力便是。說不準何時,長公主就將你看對眼了,那時再對你生情,你也就熬出頭了,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