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入宮

  也是了,自打她從別宮歸來後,便也一直不曾在鳳棲宮內招待於他,是以此番突然喚他過來,他如此詫異,也是自然。


  思緒至此,思涵按捺心神一番,目光也再度強行放緩了幾許,隻道:“阿姐今日批閱奏折批閱得累了,是以,難以徒步而行,便讓瑋兒過來陪陪阿姐了,瑋兒可願?”


  幼帝麵色微變,瞳孔深處漫出了半許擔憂,“阿姐累著了?瑋兒為阿姐喚禦醫過來看看可好?”


  思涵緩緩搖頭,卻是不知為何,待得目光掃到他瞳孔深處的那抹擔憂時,心底,卻又莫名的釋然開來。


  果然,外表再強悍,再冷漠之人,心底深處,也是有一方傻子似的軟肋的。而自家這幼帝,便是她的軟肋,便是他稍稍的一抹擔憂之意,便也能讓她消卻對他的失望與低怒,稍稍的欣慰開來。


  隻是,如此感情而為,太過包袱,於她顏思涵而言,卻也,並非好事。


  思涵眉頭微蹙,心如明鏡。


  待得片刻,她再度按捺心神一番,目光也稍稍從幼帝麵上挪開,緩道:“阿姐無事。瑋兒不必擔憂,此番,阿姐也僅是想讓瑋兒陪阿姐用膳罷了。”


  說著,神色微動,嗓音一挑,繼續緩慢無波的道:“對了,今日這鳳棲宮中,還會有位來客。等會兒她來了,瑋兒也不妨與她認識認識。她年歲也與瑋兒相仿,本為孤兒,也望瑋兒,好生待她,莫要失了帝王大氣。畢竟,愛民如子,不分卑賤,如此,才可成明君。”


  幼帝再度怔了怔,重點卻不在這所謂的明君之意,反倒是愕然而問:“阿姐何時與叫花子相識了?”


  叫花子?

  思涵眼角一挑,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倒是不料這番三字,竟也會從自家幼帝口中脫口而出,且她也直說那悅兒本為孤兒,並未聲稱是叫花子,怎自家這幼帝,張口便將那悅兒形容成叫花子了?


  思涵麵色也稍稍沉了半許,“叫花子這幾字,瑋兒聽誰說的?”


  眼見思涵麵色有些不對,幼帝怯怯道:“瑋兒,瑋兒聽三皇兄說的。三皇兄有次,有次說他出宮遊玩時,遇見叫花子了,本是心好賞他們銀子,最後卻被那些叫花子偷了銀袋子。阿姐,瑋兒不喜叫花子,阿姐怎會讓叫花子入宮。聽三皇兄說,那些叫花子滿身髒膩,還要偷東西……”


  思涵眉頭一皺,未待幼帝言完,便已低沉出聲,“往日父皇在世,立誌想要減免過之賦稅,讓天下黎民皆有家可住,有糧可食,皆不用流落街頭,為乞流浪。是以,瑋兒,世上那些流浪的叫花子,也非全是壞人,大多也是被生活所迫之人罷了。望瑋兒擺正心態,莫要被你三皇兄的話影響,畢竟,壞的叫花子是少數,大多之人,皆是好人。”


  幼帝垂眸下來,濃眉的睫毛掩蓋住了瞳中的神色。


  思涵凝他幾眼,繼續道:“再者,今日那來客,與你年紀相仿,雖以前是孤兒,但如今卻是攝政王養女,也是堂堂的王府郡主身份。是以,待得她來時,瑋兒莫要失了禮數,偶爾之際,與她友善而玩兒也是尚可。”


  幼帝眉頭越發的皺得厲害,“瑋兒不想與攝政王的養女為友。瑋兒之友,隻有蘇兒的。”


  說著,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繼續道:“阿姐既是都可將攝政王的養女邀入宮中,可否今夜也將蘇兒邀來?瑋兒多日都不曾見到蘇兒了,上次與她捉迷藏,瑋兒輸了,也願賭服輸的為她準備桂花糕。是以,瑋兒,你將蘇兒也邀入宮中可好?人多也可熱鬧一些。”


  又是蘇兒……


  思涵瞳孔一縮,心底也抑製不住的沉了沉。


  待得片刻,她才按捺心神一番,正要出聲言話,不料正這時,殿外突然有剛毅恭敬之聲揚來,“長公主,此際宮門之外,江雲南與許皇傅打起來了。正巧攝政王與悅兒姑娘抵達宮門,三方對峙,江雲南被攝政王與皇傅圍攻,重傷倒地,許有性命之憂。後嶽候也抵達宮門,幾方開罵,僵然對峙,甚至嶽候抵死也不讓皇傅與攝政王入宮門,是以,此事恐需長公主親自去處理。”


  是嗎?


  江雲南與藍燁煜和展文翼都打起架來了?且還被打得性命堪憂?


  江雲南曆來得意妄為,風月不淺,那等柔魅酥骨之人,本是被藍燁煜視為眼中釘,是以,若說藍燁煜與江雲南打架,倒也說得過去,隻是那曆來溫潤儒雅的展文翼,又如何會與江雲南拚打?

  再者,此際已然入夜,殿外宮燈縷縷,天色暗淡,時辰本是不早,怎那嶽候清杉,也出現在宮門外,且還加入了罵戰?

  思緒沸騰,一時,疑慮重重。


  卻待片刻後,所有的疑慮也皆全數化為了冷冽與低怒。


  幾名堂堂的國之重臣,竟在宮門外聚眾鬥毆,如此之舉,也不怕讓天下之人貽笑大方。


  瞬時,思涵陡然起身,滿目清冷。


  幼帝怔了一下,也跟著站起身來,小心翼翼的瞧了瞧思涵的臉色,猶豫片刻,道:“皇傅那般好人,既是會與江雲南打架,想來定也是江雲南對皇傅無禮。”


  思涵並未朝幼帝回話,僅是轉眸朝單忠澤望來,陰沉而道:“速領一百精兵去宮門,本宮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等不顧大局不顧東陵臉麵的東陵重臣,竟敢在東陵宮門口肆意惡鬥。”


  單忠澤神色微變,眉頭微蹙,卻是並未言話,當即恭敬點頭,速步離開。


  思涵這才轉眸朝幼帝望來,低沉而道:“阿姐要去宮門處理些事,瑋兒先在這鳳棲宮等候阿姐,阿姐去去便會。”


  幼帝忙道:“阿姐,瑋兒隨你一道去。江雲南那不男不女之人竟敢對皇傅以下犯上,瑋兒定也要去看阿姐治江雲南的罪。”


  思涵瞳孔一縮,目光一沉,待掃他一眼後,卻是並未言話,當即踏步朝不遠處的殿門而去。


  殿外,天色暗淡,黑沉之色處處彌漫,小道與廊簷上的燈火,也略微昏暗搖曳,略微透著幾許朦朧之意。


  一路上,思涵並未放慢腳步,幼帝則在後速步而追。


  待終於抵達宮門,單忠澤的百名精明已在宮門兩側整齊而站,眼見思涵過來,皆恭聲剛毅而喚,“拜見皇上,拜見長公主。”


  思涵滿目清冷,足下依舊迅速,待出得城門並站定,才見城門之外,光火搖曳,燈影幢幢中,那滿身大紅妖嬈的江雲南,正坐在地上,整個人脊背彎曲,嘴角刮血,麵色略顯髒膩與蒼白,但那雙朝她望來的眼睛,卻柔媚十足,不哭不鬧,不委屈無奈的告狀,整個人,反倒是依舊淡定如初,卻也柔媚如初。


  都被打成這樣了,這廝還不改柔媚本性,還不虛弱得在地上仰躺,整個人還如此的從容淡定,不得不說,往日隻覺這江雲南臉皮極厚,性子極媚,但如今卻覺,這江雲南臨危不亂,骨氣錚錚,便是性命之憂,竟也能淡定得讓人生畏。


  如此之人,當真僅是流落風塵,不堪一擊之人?

  思緒浮動,思涵落在江雲南麵上的目光越發濃厚。


  卻也正這時,一道惱怒的嗓音驟然而來,“長公主,江雲南雖不受長公主看重,但好歹也是東陵子民。攝政王與皇傅公然將江雲南往死裏打,豈不是濫用職權,草菅人命?”


  惱怒的嗓音,倒是夾雜著幾許濃烈的正義。


  思涵循聲轉眸,目光一落,便見那清杉正怒氣衝衝的立在不遠,大抵是因氣得太過,他麵色竟也有些發紅,隻是那張本是微俊的麵容,此際卻有幾團極是明顯的紅腫與青紫,雖略顯猙獰,但更多的則是滑稽刺目之意。


  這清杉,何來成這等模樣了?

  今早上朝之際,這廝容貌還好好的,而今才不過剛剛入夜,竟被人達成了豬頭熊眼?


  心底深處,又怒又笑。


  今兒當真是見識了,這幾個身份迥異的朝中重臣與風月場子的人,竟也能揪在一起,肆意拚架。而今倒好,清杉的臉不像個臉了,江雲南也嘴角掛血,臉色蒼白,看似也受傷不輕,是以,那兩名罪魁禍首呢?

  思緒至此,思涵目光一挪,望向了不遠處那立在一旁的展文翼,以及,那正坐在馬車上正伸著修長的指尖懶散隨意的挑著馬車簾子的藍燁煜。


  夜色當空,光影搖曳。


  那立在一旁的展文翼,倒是滿身溫潤,隻是衣角與袍角微微有些褶皺,但卻並非太過顯眼,整個人,依舊是平和依舊,哪裏像是經曆過拚架之人償。


  再觀那馬車上的藍燁煜,容顏俊逸如初,一雙修長的眼睛微微而笑,溫潤懶散,待見她的目光挪來,他神色微動,瞳孔中瞬時漫出了半縷不曾掩飾的微光,隨即,他唇瓣一勾,驀地朝思涵笑得風華萬許,待得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時,他身子稍稍朝後一挪,兩臂一伸,抱過身旁的孩童湊在馬車車窗旁。


  瞬時,孩童扯著脖子探出窗外,稚嫩的麵容頓時掛滿了笑,隨即驚喜親昵的喚,“娘親。”


  喜色難耐的二字,興奮難耐,若是細聽,不難聽出其間的幾絲撒嬌之意。


  刹那,那立在不遠的清杉身子一顫,足下一軟,身子驟然踉蹌了兩步才險險穩住。


  那滿身清透的展文翼,則幾不可察的蹙了眉,平和無波的目光,也稍稍而挪,望向了那馬車上探頭而出的女童。


  在場之人中,獨獨江雲南柔魅而笑,風情不淺,便是頂著一張紅腫的臉,也能笑得淡定柔魅,似對那女童脫口的娘親二字並無詫異,又像是渾然不懼展文翼與藍燁煜二人。


  瞬時,思涵也抑製不住的稍稍皺眉,目光朝女童挪來,隻道:“我這裏還有些事,不若,悅兒先與王叔叔入宮等候可好?”


  女童一怔,未及言話,藍燁煜那溫潤的嗓音悠悠而出,“娘親先讓你入宮等候,悅兒乖,先隨單忠澤叔叔入宮去。待得爹爹與娘親處理完此處之事後,便會入宮來與悅兒匯合。”


  女童溫順點頭,隨即也未耽擱,主動挪身下車。


  單忠澤也適時上前,“悅兒姑娘,這邊請。”


  女童忙點頭,猶豫片刻,朝王盯了幾眼,而後主動伸了手拉住了單忠澤的衣角,待得單忠澤極為難得的一怔時,她已扭頭朝思涵望來,乖巧而道:“娘親,悅兒便先進去了,娘親與爹爹也早些過來。”


  這話一落,清杉那身形再度顫了幾許,展文翼的眉頭也皺得越發曆來。


  思涵滿麵平和,微微點頭。


  女童朝她裂嘴而笑,這才轉身隨著單忠澤一道朝宮門而去。


  待得女童與單忠澤走遠,一時,周遭氣氛徹底沉寂下來,無聲無息之中,透著幾許掩飾不住的厚重與壓抑。


  思涵按捺心神一番,清冷的目光朝在場幾人都掃了一眼,隨即,唇瓣一啟,開門見山的道:“本宮倒是未料,我東陵幾位位高權重的大臣,竟會在宮門口公然打鬥。此事若是傳出,我東陵臉麵,定蕩然無存!”


  說著,嗓音一挑,“本宮且問你們,今日之事,因何而起?”


  這話一出,待得片刻,展文翼恭敬出聲,“今夜之事,最初,是因微臣與這位江雲南公子而起。”


  思涵眼角一挑,目光朝展文翼望來。


  他平和無波的迎上思涵的目光,恭敬道:“微臣前一刻從皇上寢殿離開,剛出宮門,便見這名為江雲南之人肆意在宮門外叫囂糾纏,勢要強行入得宮中,微臣,也僅是勸說了此人兩句,未料此人突然朝微臣動了手。”


  是嗎?


  如此說來,便是江雲南刻意挑釁了?

  思涵瞳孔一縮,森冷涼薄的目光驟然朝江雲南落來,眼見他仍舊一副柔魅風月的模樣,紅腫的麵上也毫無半許的心虛與懼意,她嗓音驟然而沉,冷冽道:“你如何敢在宮門外叫囂,甚至還敢對皇傅動手?”


  江雲南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的朝思涵行了一禮,“長公主,江雲南並未叫囂,江雲南不過是想入宮見長公主罷了,奈何這皇傅展文翼,責江雲南滿身風月,不成體統,江雲南以為,皇傅這些字詞,無疑是對江雲南人格侮辱,是以心有怒意,抑製不住的朝皇傅稍稍動手。未料,皇傅深藏不露,武功極強,江雲南對著皇傅已是應付不來,不料未過多久,攝政王車馬一來,攝政王竟瞅準了江雲南,竟與皇傅一道對江雲南群起而攻,性質惡劣。若非,瑞王出現得及時,且拉架拉得及時,微臣此際,怕是早已是一灘肉泥。”


  他嗓音依舊帶媚,明明是言道著被欺負的話,語氣,卻並無太多的委屈與無奈,更多的,則是一方如常的風月與柔膩之氣。


  又該是,有何等的骨氣與冷漠,才能對渾身是傷的自己如此漠不關心。


  思涵瞳孔一縮,心底也再度一沉,目光緊緊鎖著江雲南那滿身從容卻又無端淡漠的模樣,一時,也莫名想起了當日青州之際,藍燁煜便是渾身是傷雙腿不便,也還能雲淡風輕的說上一句不過是皮外傷的淡漠之言。


  不得不說,論及對自己冷漠狠烈這一點,江雲南與藍燁煜,無疑是同一類人。


  思緒翻騰,思涵滿目深沉,並未立即言話,待得片刻,她才陰沉而道:“本宮早與你說過,不得你擅自入宮。而今你如何要在宮門外肆意叫囂,欲強行入宮?”


  江雲南微怔,似是未料思涵仍是會如此責怪逼問於他。


  他那紅腫的麵上終於漫出了幾許無奈與自嘲,則是片刻,帶血的唇瓣一啟,隻道:“多日不見長公主,是以,心生掛念罷了。再者,又因長公主久久不傳喚江雲南,江雲南無法為長公主稟報事態,是以,便也隻有自行而來,欲圖冒險入宮了。”


  當真是好一個冒險入宮。


  這話說得倒是輕巧。


  倘若此番遇見的不是展文翼,而是這江雲南肆意強闖惹怒禦林軍的話,那時,禦林軍將他就地正法都說不準。


  思涵眉頭一蹙,默了片刻,陰沉而道:“今日之事,無論如何,你有心擅闖宮門便是有罪。”


  他修長的眼角一挑,頓時自嘲的勾唇而笑,那雙深邃狐媚的瞳孔裏頓時有微光在層層流轉,隨即,他唇瓣一啟,問得柔膩風月,“長公主要罰江雲南?”


  思涵麵色不變,目光也依舊清冷,正要開口言話,不料唇瓣剛啟,後話還未道出,那江雲南竟突然直挺挺的倒了下來,唇角吐血,雙眼也驟然緊閉。


  瞬時,思涵一愕,到嘴的話刹那噎住。


  清杉都一個震驚的小跑上前,蹲身探了探江雲南鼻息,緊著嗓子驚道:“長公主,江雲南死了,死了。”


  說著,驚惶之中當即起身走開幾步,隨即似是想到了什麽,頓時扭頭朝展文翼與藍燁煜望來,“這下好了!皇傅與攝政王在宮門口外濫用職權私自打死人了!”


  展文翼眉頭一皺,俊逸的麵上也抑製不住的漫出了幾許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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