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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眸色幽遠

  思涵心底有數,這才將目光落在那殿中那略微緊張的科舉前兩甲身上,緩道:“二位文墨深厚,見解可成。是以,科舉狀元劉煥,本宮封你為吏部麾下的清吏司,望你好生為官,為民效力,若有功績,定提拔上賞。”


  那微胖之人頓時彎身而拜,略微激動的功道:“多謝長公主。”


  思涵點點頭,目光一挪,再朝那微矮的男子望去,“科舉榜眼王瞚,本宮封你為工部都水清吏司,望你也好生造化,若有成效,本宮也決不虧待。”


  “多謝長公主。”那微矮的男子激動萬許,連帶嗓音都微微發顫。


  “那我呢?”正這時,那嬌俏之人似是有些坐不住了,瞪著雙眼,兩撇濃厚的眉毛極是突兀滑稽,脫口的語氣略顯傲氣與焦急,但嗓音卻略微尖細,著實如男子的渾厚嗓音相差太大。


  “女的?”大抵是以前在煙花柳巷待得次數太多,與女人也接觸得太多,是以,待得那嬌俏之人嗓音一出,清杉麵色一愕,下意識的出了聲。


  瞬時,在場之人一愕。


  嬌俏之人濃眉一蹙,當即扭頭朝清杉望去,惡狠狠的道:“這位公子好歹也是東陵朝臣,豈能如此無禮無德的稱一個大男人為女人?如此詆毀鄙夷之言,一旦傳出,豈不要讓人貽笑大方?”


  清杉頓時被這席話噎得有些說不出來,隻不過,清杉也終歸不是軟柿子,而今雖是收斂了性子,但骨子裏的傲氣與嘚瑟之意卻是未能真正的消失殆盡。


  是以,僅是片刻,清杉便已反應了過來,薄唇一啟,正要言話,不料到嘴的話還未脫口,那嬌俏之人雙眼一瞪,再度劈裏啪啦的出聲道:“怎麽,你還想反駁,還想罵我不成?我雖無官無職,但也行的正坐得端。如你這種滿嘴亂噴之人,隨意汙蔑別人人格之人,豈是好物?再看你眼睛發黃,滿臉柔媚,男兒剛毅之氣在你身上全然不見,你還說我是女人,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女人?怎麽不說話了?莫不是被我說中了?難得你是被閹割的人?哦,也是,東陵有太監,聽說就是不男不女的那種,你可是也是太監?”


  堂堂嶽候,被指著鼻子惡罵成了太監。


  清杉何時遭受過這等霸淩,便是當日在司徒淩燕那等不可一世之人麵前,好歹也能頂撞幾句,但如今,話還一字未吭,竟被人劈裏啪啦的汙蔑了個底兒朝天。


  他頓時怒不可遏,鬧得滿麵通紅,噎在喉嚨的話道不出來了。


  卻也正這時,那嬌俏之人終於不再理會於他,反倒是抬眸朝思涵望來,身邊挺得筆直,唇瓣一動,隻道:“我雪蠻,此屆東陵科舉的探花。聽說隻要科舉入得前三甲,便可為官。是以,我要當官。”


  群臣眼角一抽,為官數十年,著實不曾見過這等厚顏無恥甚至得意妄為之人。


  再憶起這人在答題時寫出的那兩排墨字,一時,心底的嘲諷與驚愕之意又驟然被收斂了起來。


  思涵神色微動,淡漠觀她,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科舉前三甲,自然極可能入朝為官,隻不過,得還需通過殿試。而你方才殿試的答題,太過特殊,是以,本宮與在朝之臣,都得好生商議。”


  那嬌俏之人怔了一下,“這是何意?”


  思涵神色微挑,並未言話。


  展文翼會意過來,平和而道:“意思便是,你需再等等,待得我等與長公主好生商議好後,再決定是否讓你入朝為官。”


  “那得要多久?”


  展文翼緩道:“許是幾日。”


  那嬌俏之人便是無太大反應,傲道:“如此也可。我方才寫的那些,都是我有七成把握的。你們東陵之人若是聰明,自該好生利用才是。”


  “你之提議,著實特殊,本宮自會好生利用。但至於你為官之事,你自得好生等通知。”


  僅是片刻,思涵也淡漠無波的出了聲,這話一落,便斂神一番,轉眸朝身側宦官示意一眼,而後便起身退朝。


  一時,群臣恭送。


  待思涵出得勤政殿後,展文翼才緩緩跟來。


  思涵眸色幽遠,頭也不回的道:“想必,皇傅也看出那科舉探花的端倪了吧?”


  展文翼緩道:“嗯。那夜在東湖之中打鬥,微臣對那妝扮外族的女子記得清楚。而今這雪蠻之人,容貌雖略有掩飾,那那雙眼睛與鼻子,錯不了。昨日微臣見得科舉三甲後,便已認出她來,隻是不願打草驚蛇,便也順勢引她入宮,讓長公主看看。”


  思涵淡道:“皇傅之舉,固然是好。隻是如今,也不可對她打草驚蛇。本宮等會兒,會差精衛去暗中守她,嚐試查探她的身份與來京的目的。畢竟,能隨口說出大央,甚至毫不掩飾的說有七成把握拿下大央的女子,自也不是,等閑之輩。”


  “許是那女子打口胡說的罷了,為的是入我東陵為官。”展文翼默了片刻,平和而道。


  思涵搖搖頭,“本為異族女子,通曉大央之事也不一定。再者,此事,寧願信其有,不願信其無,畢竟,倘若真有法子拿下大央,我東陵,何愁不敵東陵與大楚,又何愁,盛世太平。”


  這話一落,不再言話,展文翼低低的應了一聲,隨即不再就此多言,僅是似如突然想到了什麽,低低而問:“聽說,長公主昨日與攝政王出宮了?”


  思涵則神色微動,目光也逐漸幽遠了半許,隨即低沉而道:“嗯。”


  短促一字,略顯清冷,待得尾音一落,她話鋒一轉,繼續道:“皇傅此番跟來,僅是為了與本宮言道那外族女子之事?”


  展文翼緩道:“言道那外族女子之事,是其一。其二,是因微臣這幾日都未見到皇上了,是以,今日無論如何,都該去探望一番的。”


  思涵麵色微變,心底再度憶起昨夜自家幼弟那委屈失望的模樣,一時,心底也略顯煩躁。


  她並未立即言話,足下的步子略微加快了半許,則是片刻後,她終於是斂神一番,低沉幽遠的道:“皇上那裏,便有勞皇傅多費心了。再者,有關淑妃與哲謙之間的厲害關係,也望皇傅捎帶著與皇上委婉提提吧。償”


  展文翼緩道:“皇上仍是因淑妃與三皇子之事而對長公主心有間隙?”


  間隙?


  這二字入耳,無端森冷。


  思涵瞳孔一縮,低沉而道:“豈止是間隙。皇上對本宮,終歸是比淑妃與哲謙還疏離。”


  “長公主這些年一直深居道行山,皇上自打出生便不曾與長公主見上幾麵,是以略有陌生,也是自然。隻是,皇上與長公主終歸是親兄妹,血濃於水,這點,皇上也是清楚的。若是不然,皇上對長公主,也不會極為依賴。”


  思涵低沉而歎,“皇傅又何必為皇上說話。皇上對本宮態度如何,本宮豈會不知。隻是,年幼鮮少與他接觸,的確是短板之處,但而今皇上本為聰慧,也是懂事的年紀,有些事,自也有他的執拗與考量,是以,本宮強迫他不得,甚至有時勸說都是無法,是以,便望皇傅多加勸勸皇上了。”


  這話一出,展文翼並未言話,腳步聲平緩得當,並無異樣。


  思涵候了片刻,才轉眸朝他望來,待得目光迎上他那雙溫潤平和的眼,才聞他幽遠無奈的道:“長公主對皇上,著實太過看重與寵溺了些。皇上此番年紀,正該好生教導,而長公主你,也不必對皇上太過順從與無奈,免得自己氣壞了身子。依微臣所見,有些話,該說便說,長公主無需太過顧及皇上感受,畢竟,皇上還小,有些事他不能看得太過明白,且他感情行事,容易遭受蒙惑。想必待得皇上再大些,許是就能明白長公主的苦心了。”


  思涵回頭過來,自然而然的避開了他那雙溫潤幽遠的眼。


  待得片刻,才低沉而道:“血濃於水。有些刻薄嚴厲之言,本宮,終歸是不便與皇上說。皇上年幼便失了雙親,本宮,自得讓他好生而活,暢快無憂,甚至也得為他鋪好所有的錦繡前程,大好江山。這些都是,本宮活著的目的罷了。”


  這話一落,不再多言。


  展文翼也再度沉默了下去,徒留腳步聲緩緩而隨,未再言話。


  思涵滿目厚重,麵色清冷。


  待得行至分岔口時,展文翼才出聲而道:“皇上那裏,微臣盡量輔佐與教導。也望長公主,好生顧及自己,莫要因皇上之事,太過擔憂操心。”


  思涵下意識駐足,轉眸朝他望來,“本宮知曉了。”說著,神色微動,低沉而道:“多謝。”


  這話一落,再不多言,踏步便朝禦書房而去。


  身後,無聲無息,並無任何動靜,待得思涵行得有些遠了,回眸一望,便見那滿身官袍的展文翼,依舊立在原地,遙遙的望她。


  心底的異樣與煩躁之感,微微升騰,而待回眸過來時,思緒翻轉,那些所有的煩躁之感,都全數化為了層層的歎息。


  展文翼此人,的確溫潤儒雅,品性極善。隻可惜,深情厚重,難以承載。


  倘若,她東陵不曾經曆浩劫,又或是,她顏思涵不曾與東方殤深山動情,想必她顏思涵,仍也是被國師調教得知書識禮的金枝玉葉,而如展文翼那般溫潤儒雅之人,自也是,入得她眼的。


  隻可惜,這世上之事,永遠都無如果,無如果的。


  思緒翻轉,心底深處,嘈雜起伏,搖曳升騰之中,壓製不住。


  待得半晌後,思涵才回神過來,目光朝立在一旁不曾言話的單忠澤望來,低沉而道:“今年科舉的探花,你差人好生跟蹤查探於她。莫要打草驚蛇。本宮,要知曉她真實身份,以及,來京的目的。”


  單忠澤神色微動,恭敬點頭,“屬下等會兒便差人去辦。”


  “嗯。”思涵低應一聲,不再言話,繼續踏步往前,待入得禦書房後,便開始收心斂神,兀自批閱奏折。


  時辰已是有些晚,禦桌上的奏折,依舊堆積如山。


  思涵埋頭而閱,不知不覺間,正午已過。


  大抵是時辰著實太晚,不多時,殿外的單忠澤忍不住低聲而喚,“長公主,午時已過,可要傳膳?”


  思涵這才回神過來,默了片刻,低沉而道:“不必。”


  這話一落,殿外再無聲息。


  思涵也未再言話,繼續批閱奏折。


  時辰逐漸消逝,殿內氣氛,也沉寂厚重,無端壓抑。


  待得許久,堆積如山的奏折,也皆是批閱完畢。


  思涵回神過來,修長的指尖微微而抬,揉了揉略微發脹的頭,待再度抬眸順著不遠處的雕窗外望出去時,則見殿外天色,已是紅霞縷縷,光影發紅。


  竟然,將近黃昏。


  思涵微微一怔,倒是未料到此際竟已如此晚了,待得片刻,她才強行按捺滿身的酸痛,起身而立,隨即緩步朝不遠處的殿門而去。


  待得伸手打開殿門,一時,微風迎麵而來,並非太過炎熱。


  大抵是聽到了聲響,單忠澤與殿外的宮奴們紛紛轉眸望來,隨即神色微動,當即朝思涵彎身行禮,恭然而喚,“長公主。”


  思涵朝他們掃了一眼,麵色幽遠無波,隨即一言不發的轉身而行。


  身後,單忠澤與宮奴們的腳步聲隨即跟來,不快不緩,但卻略微卷著幾許謹慎與小心翼翼。


  一路上,思涵滿目幽遠,並未言話,待抵達鳳棲宮殿門時,單忠澤眉頭一蹙,猶豫片刻,再度剛毅恭敬的問:“長公主今日一日未食,此際可要屬下差人傳晚膳來?”


  思涵駐足,並未言話,目光幽遠沉寂,心底也略有浮動。


  待兀自沉默片刻,她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差人入攝政王府,便說,本宮要接女童悅兒入宮一敘。再者,通知皇上,今夜讓皇上來鳳棲宮一道用膳。”


  單忠澤微怔,麵上也陡然增了幾許複雜。


  往日從青州回京的路上,他也的確見過那膽大妄為將長公主喚作娘親的女童,雖是童言無忌,但言語終是有些過了。


  思緒至此,單忠澤眉頭一蹙,剛毅而道:“那女童雖不是攝政王的親女,但也是攝政王的養女,乃攝政王府的郡主。若長公主接她入宮,而被皇上知曉那女童喚長公主娘親,皇上那裏,許是會不悅。畢竟,皇上曆來不喜攝政王,而長公主又與皇上稍稍緩解關係,望長公主三思。”


  思涵淡道:“女童悅兒,身世淒涼,也乃我東陵子民。本宮曆來,行的正坐得端,倘若皇上再因此對本宮有意見,或對那女童悅兒極是抵觸,毫無肚量,如此,皇上心胸狹隘,肆意妄為,便當真讓本宮失望了。那時,本宮也會好生考慮,是否將皇上送上道行山,讓國師好生調教了。”


  這話一落,不再言話,轉身便推開殿門徑直而入。


  單忠澤滿目複雜,濃眉皺得極甚,待目光朝思涵的脊背凝了片刻後,才暗自歎息一聲,終歸是轉身離去。


  殿內,氣氛沉寂幽謐。


  思涵坐定在軟榻,早已過了餓點,一時之中,身子骨除了稍稍有些疲憊酸澀之外,並無異樣。


  待得天色越發暗淡,殿內與殿外皆早早被宮奴點燃宮燈後,一時,燈火搖曳中,明如白晝,而那滿身明黃龍袍的幼帝,則與周嬤嬤一道來了。


  “阿姐。”恭敬的嗓音,稚嫩有禮,卻並非最初那般喜悅難耐,嗓含親昵。


  思涵應聲回神,下意識的循聲而望,便見自家幼帝龍袍加身,略顯威儀,頭發也被一絲不苟的高高束著,整個人,稚嫩而又身板筆直,雖看似略有威儀與成熟,但卻更多的是,少了最初的靈動與燦然。


  曾幾何時,自家這幼帝在她麵前,也變得如此的有禮了,卻也是正因為有禮,是以才顯疏離與淡漠。


  她還曾記得,以前她每番去自家幼帝寢殿之際,自家幼帝,皆會滿麵慘笑的朝她飛奔而來,牽她的手,捏她的衣裙。


  思緒翻騰,一時,目光落在幼帝身上,略顯出神。


  “阿姐,你怎麽了?”大抵是見思涵一直靜靜觀他,幼帝略顯緊張,待站定在思涵麵前後,便小心翼翼的問。


  思涵這才回神,強行按捺心緒,放緩了目光,隻道:“阿姐並未怎麽。隻是突然發覺,瑋兒似是長高了點。”


  這話一落,幼帝怔了怔。


  一旁的周嬤嬤則緩道:“皇上正值長身體,這一個月之內,的確是長高了些。”


  思涵平和無波的朝周嬤嬤點點頭,隨即指尖微動,握了自家幼帝的手便將他牽著坐在自己身邊。


  幼帝似是略微抵觸,待坐定在思涵身邊後,小小的手指便如靈活的蛇一般迅速掙開了思涵的手,隨即怯怯的問:“阿姐怎突然讓瑋兒來鳳棲宮用膳了?往日阿姐要陪瑋兒時,都是讓來瑋兒的寢殿陪瑋兒用膳的。”


  思涵神色微動,隻道自家這幼帝倒是極為敏感。


  不過是讓他過來吃頓飯,竟也會讓他覺得生疏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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