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轉眸清冷的觀他
思涵神色不變,靜靜於銅鏡中觀他,隨即唇瓣一啟,嗓音也突然變得緩慢與幽遠,“本宮如今,早被京都之人傳為了凶神惡煞的夜叉,聲名也與藍燁煜交纏不清,便是藍燁煜入駐偏殿之事再度被傳出,本宮聲名本是狼藉,又何來再懼多添這一筆。有些事,本以為皇傅也能看透,隻是,皇傅終歸不是本宮,終歸無法將本宮真正看透。不瞞皇傅,本宮這人啊,此生之中除了強大東陵,護好幼帝,報得血仇之外,便再無他求了。”
說完,目光依舊透過銅鏡,意料之中的,見得展文翼那俊美朗然的麵上突然滑過了幾許複雜與失落攖。
卻也僅是片刻,他神色微動,麵上的所有表情也瞬時被他收斂。
他也似是知曉思涵在觀他,那雙深黑溫潤的瞳孔,竟微微而挪,恰到好處的朝銅鏡盯來,瞬時迎上了思涵清冷幽遠的眼償。
瞬時,四目相對。
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展文翼則滿麵溫潤,平緩而道:“長公主心係東陵,心係皇上,心係仇恨,並無不妥。隻是,除了仇恨之外,長公主終歸是尋常之人,有血有肉,是以,有些東西,長公主也可再去嚐試,亦如,情義這二字。”
他嗓音平緩溫和至極,隱約之中,也不難聽出其間夾雜的半縷複雜與探究。
思涵眼角微挑,清冷而道:“情義?皇傅該是知曉,本宮早被情義這二字傷得遍體鱗傷。如今這情義二字,本宮斷然不會去碰。”
“世上之人皆是不同。長公主又何必因為往事或是舊人而排斥情義,再者……”
思涵瞳孔微縮,未待他後話道出,便已清冷無波的出了聲,“展文翼。”
這話一出,展文翼下意識的噎了後話,微詫的朝她望著。
思涵神色幽遠,滿目深沉,待朝展文翼掃了一眼後,才逐漸將目光挪開,而後極為難得的歎息一聲,幽遠低沉的道:“除了東陵的三位閣臣,你展文翼,是滿朝之中最讓本宮放心之人。本宮與你,君臣之別,也隻想保持君臣之義。”
說著,嗓音微挑,“本宮這話,你可明白?”
這話一出,展文翼極為難得的未及時言話。
一時,殿中氣氛也突然沉寂下來,無聲無息之中,壓抑得令人頭皮發麻。
大抵是察覺到了思涵情緒的不對,為她梳妝描眉的宮奴也戰戰兢兢,分毫不敢懈怠,個個臉色皆微微有些緊張與發白。
而待得半晌後,思涵發鬢已成,珠花精致,待得正要起身入得屏風換上鳳袍時,不料突然之間,一直穩立原地的展文翼終歸是緩慢幽遠的出了聲,“長公主這話,微臣自是明白。隻是,長公主如今雖是不信情義二字,但也非真正的情義二字不存在。”
思涵眉頭微蹙,轉眸清冷的觀他。
他則微微而笑,溫潤卓絕,隨即唇瓣一啟,略微認真的道:“微臣一直都信,真正的情義,乃比金堅。長公主而今能排斥情義,不過是因不曾真正經曆罷了。”
思涵嗓音一沉,“本宮不曾經曆,難道皇傅經曆過?”
展文翼神色微動,目光幽遠,則是片刻,他略微認真的朝思涵搖搖頭,“並非真正經曆,但微臣,一直相信著罷了。”
溫潤平緩的嗓音,夾雜著幾許幽遠。
思涵垂眸下來,心生起伏,倒是未料到,這展文翼,也是個真正的感性之人。
心底積攢的冷漠之言,終歸還是全數壓下了。這展文翼是聰明人,此際都不曾表露什麽,想必後來,自也不會太過越距。待得日後時機成熟,她再為他賜一門婚事,光耀他展家門楣,那時候,她便是不曾當真拒絕,這展文翼,也該是知曉她的心意的。
思緒翻騰,一時之間,麵色也逐漸幽遠厚重了半許。
思涵兀自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道:“皇傅雖信情義二字,但不要寄托錯了人便成。有些人,注定煢煢孑立,不得善終,是以,情義對那些人來說,無疑是沾不得的。”
這話一落,不再多言,也無心再觀展文翼麵色,僅是兀自起身,緩步朝不遠處的屏風而去。
整個過程,思涵一言不發。
屏風外的展文翼不曾離去,僅是靜靜立在原地,滿目幽遠。
不多時,待得鳳袍加身,思涵才從屏風內繞出,目光朝展文翼一掃,話鋒一轉,“時辰不早了,先去勤政殿。”
展文翼已是收斂住了神情,滿目平和恭敬的朝她點頭。
思涵神色微動,凝他兩眼,也不再多言,僅是被宮奴簇擁著朝不遠處的殿門而去,奈何,待剛出得殿門並路過偏殿外的廊簷時,不料那偏殿的雕窗處,藍燁煜正立於雕窗旁,整個人正儒雅不淺的朝她勾唇而笑。
瞬時,他那張俊美帶笑的臉龐入眼,思涵頓時一怔,心底深處,也驟然猝不及防的翻起波瀾。
當真是陰魂不散。
足下的步子,下意識而停。思涵冷目掃他,“攝政王不是要休息?而今立在窗邊作何?”
他答得溫潤,“立在窗邊,自然是在等長公主。”
說著,嗓音微微一挑,柔和無波的道:“微臣身子不適,雖無法隨長公主一道去上早朝,而今立在這裏,也不過是要目送長公主離去,以表恭敬。”
是嗎?
這話入耳,無疑是鬼話連篇,思涵著實不信。
瞬時,思涵眼角一挑,目光將他那疲倦發腫的眼睛掃了一眼,嗓音也跟著沉了半許,“目送倒是不必了。攝政王雖身殘誌堅,但還是好生休息為好,免得東陵公主見了,定得心憂了。”
這話一落,無心再與他多言,也無心顧及他的反應,僅是極為清冷淡漠的踏步往前。
身後的宮奴,也再度簇擁而上,然而淩亂紛繁的腳步聲裏,藍燁煜那悠然溫潤的嗓音再度揚來,“有勞長公主體恤了。隻是,微臣僅是腿腳有傷罷了,還不曾襯得身殘誌堅這二字。”
懶散緩慢的嗓音入耳,思涵眉頭一蹙,心底也漫出半許鄙夷,但卻不曾理會,仍舊緩步往前。
藍燁煜那溫潤的目光靜靜落在思涵身後,待得思涵稍稍走遠後,他瞳孔才逐漸沉下,那俊逸清雅的麵容上,也逐漸漫出了幾許不曾掩飾的深沉與厚重,而後,眼見展文翼也要路過窗前,他長手一伸,稍稍阻了展文翼去路。
瞬時,展文翼足下一停,淡漠平靜的觀他,“攝政王何意?”
藍燁煜慢悠悠的縮回手來,整個人靜立窗邊,滿目深幽沉寂,渾身上下,也無端的透出了幾許厚重與沉穩。
“長公主精明大氣,性子偶爾潑辣,但卻行事幹脆幹練。這般人物,注定風華傲世,並非,尋常之人所能降服與覬覦。”待得片刻,藍燁煜緩慢幽遠的出了聲。
說著,深邃沉寂的目光迎上了展文翼的眼,“是以,一味的殷勤或是討好,絕非是長公主喜歡的法子。”
展文翼目光分毫不避,整個人也淡定平靜,“攝政王許是誤會了。”
藍燁煜眼角微挑。
展文翼逐漸將目光挪開,低沉而道:“微臣對長公主,並非殷勤與討好,而是真正的關心與輔佐。微臣此人,雖以前為商,但如今為臣,卻是忠心耿耿。微臣不求長公主能對微臣另眼相待,但隻要長公主親信微臣便已足矣。是以,便是靠不近長公主,卻也能得長公主親近與賞識,這般一來,總也是比某些人在外著急卻又不得長公主待見要好。”
說著,嗓音一挑,“上朝在即,微臣便不與攝政王多言了。倘若攝政王還有何勸告之言,不若,另找時辰與微臣閑聊。再者,這鳳棲宮偏殿內的被褥,也不知宮奴是否換過新的了,畢竟,微臣前夜也在此過夜,若是攝政王介意用微臣用過的被褥的話,便差宮奴將偏殿內的被褥全數換卻吧。”
藍燁煜眼角越發的挑得厲害,那雙深邃厚重的瞳孔之中,也驟然漫出了幾許複雜。
“如此說來,你是未曾將本王方才之言聽入耳裏了?”他也無半許的惱怒,僅是沉寂幽遠的問。
展文翼垂眸下來,低聲而道:“攝政王之言,微臣自是聽入了耳裏。隻是微臣這人,心不大,隻要自己在意之人過得好便成。再者,攝政王許是不知,長公主方才說,除了這東陵的三位閣臣之外,微臣,是她最為信任之人。就憑這話,無論長公主對微臣如何,微臣,定然竭盡全力的輔佐好長公主。而攝政王你,疑點重重,風月不淺,自身都不清不楚,不幹不淨,又何求長公主對你另眼相待。”
這話一落,不再言話,也不再觀藍燁煜反應,踏步便朝前行。
藍燁煜勾唇而笑,目光幽幽的落在展文翼脊背,“不過是一名臣子罷了,即便再怎麽衷心與殷勤,也不過是臣,嗬。你幫不了她什麽,更也不得與她並肩而立。她想要的,她想做的,你都給不了。是人,便該心有分寸,知難而退,免得到時候那層紙破了,尷尬而起,你連忠臣都當不了了。”
“微臣之事,不勞攝政王費心提醒。攝政王還是討好東陵公主為好。畢竟,攝政王與東陵公主情投意合,而那東陵公主,可非攝政王宅院裏那些主動送上門的姬妾,可隨意的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攝政王既是沾染上了東陵公主,那邊好生相待,長公主這裏,微臣守著便好,也不勞攝政王虛情假意的費心。畢竟,長公主也精明聰慧,想來對攝政王你,自也是防備至極的。”
展文翼頭也不回,平靜出聲。
藍燁煜薄唇帶笑,幽幽的朝他的脊背望著,深邃的瞳孔之中,微光盈盈,卻並未出聲。
待得展文翼走遠,伏鬼才從一旁緩步至窗邊,目光在藍燁煜麵上一掃,剛毅低沉的道:“王爺,可要屬下差人刺殺展文翼?”
藍燁煜輕笑一聲,目光微微朝伏鬼落來,“不急。他要當忠臣,便讓他好生當。不過是狐兔之輩,雖有些小聰明,但卻,成不了大事。”
伏鬼眉頭微蹙,“王爺心思通透,隻要作何決定,屬下自違令侍從。隻是,王爺對長公主,明明特殊,又為何要突然招惹東陵公主?”
藍燁煜眼角微挑,麵上笑容幽遠,並未言話。
待得半晌,他才稍稍收斂住了麵上的笑容,幽遠無波的道:“正是因為特殊,因為異數,才不容易下得狠手,才要另辟蹊徑的達到目的。”
說著,目光越發幽遠,語氣則越發的清淡涼薄,“伏鬼,你說本王如今,可是突然溫和與感性了些?”
伏鬼微怔,未言。
藍燁煜繼續道:“有些人,明明無情,偏生遇見了某些劫數,便是下不了手了。而今,本王倒是越來越信那道行山上老頭兒的預言了呢。劫數便是劫數,逃不過的,隻可惜,本王卻不喜這劫數,想要衝脫而出。若是不然,這無溫涼薄的心底,便是稍有軟肋了呢。”
伏鬼眉頭一蹙,煞氣剛毅的道:“國師之言,雖不可全然可信,但長公主幾番救得王爺性命,對王爺也幾番手下留情,屬下以為,長公主並非心狠冷血之人,倘若王爺能對長公主挑明一切,許是,長公主會理解。”
藍燁煜微微一笑,疲倦的瞳孔深邃之際,無端之中,卻又給人一種莫名的慎人與威脅。
他並未立即言話。
伏鬼眉頭極為難得的皺得更甚,目光也靜靜落在藍燁煜麵上,未再主動出聲。
一時,周遭氣氛再度沉寂下來,無聲無息,涼薄盡顯。
待得半晌,藍燁煜眼角微挑,那雙深邃的瞳孔也逐漸漫出了幾許厚重與戲謔,隨即薄唇一啟,再度幽遠無波的道:“正因她出手相救,良善無欺,才更不可與她挑明一切,免得牽連於人。本王這輩子啊,除了你,倒也隻有她能對本王出手相救。隻不過,細細一想,這又如何,既是立誌要生殺予奪,便不該對人留情。隻是,本王不可對她留情,其餘之人,也休想染指。”
這話一落,分毫不顧伏鬼反應,嗓音一挑,話鋒也驀地一轉,“吩咐宮奴過來,將偏殿榻上的被褥全數換卻。”
伏鬼驀地回神,滿目複雜的朝藍燁煜掃了一眼,隨即按捺心神的恭敬點頭。
天色,雖不若昨日那般陰沉,但也並非豔陽高照,僅是陰天之中,幹燥而又明亮,倒也給人一種極為難得的涼爽之感。
今日早朝,群臣皆至,但言道之事卻不多。隻是展文翼倒恭然稟報,隻道科舉之試已然落幕,試卷的評判與打分也正在進行,預計今日之內,科舉前三甲便可出爐。
思涵端坐在高位,目光朝展文翼細細打量,威儀而道:“如此甚好,待得成績出爐,便急速放榜。另外,後麵幾日,皇傅盡可安排前三甲入得勤政殿當場參與殿試。”
展文翼恭敬稱是,言行平和有禮。
思涵瞳孔漫出幾許釋然,而後待得群臣皆無朝事要奏,便也不再耽擱,極是幹脆的示意身旁的宦官宣布退朝,隨即便稍稍起身,緩步威儀的朝不遠處的殿門而去。
待出得殿門,涼風迎麵而來,沁人心脾之中,神智也越發清明。
正這時,國舅那陳雜傲然的嗓音從身後揚來,“長公主留步。”
思涵瞳孔微縮,下意識駐足。
僅是片刻,那大腹便便的國師繞至了她前方站定,極是幹脆直白的道:“不知,這幾日淑妃如何了?淑妃與微臣,乃血濃於水的兄妹,自打淑妃入宮後,一直以來,便會每隔一兩日與微臣聯係,說說家常。但如今,淑妃已有好幾日不曾與微臣聯係了,不知,淑妃最近,可是出了何事?”
思涵眼角一挑,淡漠無波的道:“淑妃近日吃齋念佛,自是尚好。國舅不必憂心。”
“若是如此,長公主可否準微臣去探望淑妃一眼,畢竟,蘇兒如今與陳郡慰的長子定了親,而淑妃曆來喜愛蘇兒,是以,微臣想親自去與淑妃說說此事。”
思涵麵色不變,漫不經心的道:“此事,本宮早已差人告知淑妃,不勞國舅親自跑一趟了。再者,前些日子淑妃寢殿失火的凶手再度在宮中現身,而後宮中戒備森嚴,處處設防,也望這段日子,國舅便莫要去後宮添亂了,待得那凶手落網,宮中大平之後,國舅再入宮探望淑妃,也是尚可。”
這話一落,眼見國舅眉頭一蹙,又要言話,思涵嗓音突然一沉,“此事到此為止。多說無益。”
說完,也不待國師反應,徑直踏步往前。
身後,終歸不曾再度揚來國舅的嗓音,但不用回頭觀望,也知國舅此際的麵容定惱怒一片,對她顏思涵,定也恨得咬牙切齒。
也是了,她顏思涵早早便掐斷了王蘇與自家幼帝的青梅竹馬之情,這國舅,又如何能真正甘心。不用多想,也知這國舅定想讓淑妃想辦法讓王蘇與幼帝見麵,從而,再通過幼帝出麵,廢了王蘇與陳乾的親事。
隻奈何,知奈何那淑妃,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