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翻騰起伏
此際這藍燁煜,看著倒是著實疲憊勞累得緊,隻是即便都成這樣了,這人竟還強行提著精神,與她雲淡風輕的言話。又該是有何等身後的意誌力,才可達到如此波瀾不驚的地步,隻是,便是言行再怎麽完好無缺,但那雙疲憊的眼,那張蒼白的臉,卻獨獨將他的淡定與從容之意擊潰了一半。
越想,心底的冷冽之意便越發的降退了幾許。
待得沉默了片刻後,思涵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攝政王要在偏殿休息,本宮自是應允。隻不過,待休息完畢後,便早些離去,莫要生事。”
藍燁煜微微一笑,“多謝長公主。”
思涵神色微動,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嗓音也逐漸幽遠了幾許,“謝便不用了。比起攝政王來,本宮終歸是心軟的。無論是最初在那青州山上背攝政王下山,還是親手對攝政王出手施救,甚至回城途中,也不曾趕攝政王下車,便是今日,也對攝政王之求包容采納。本宮對攝政王,並不狠烈。倘若攝政王稍稍有些良心,有些事,便三思而行,莫要對本宮或是東陵造成困擾便成。倘若攝政王以後仍是執意為難東陵與本宮,執意與本宮撕破臉,本宮,便定會後悔今日如此待你。”
這話一落,不再言話,僅是稍稍起身朝他靠近,手臂微微朝他一伸,修長的指尖也穩穩落在他麵前。
他並未立即回話,更也不曾立即伸手來夠著她的手,那雙略顯疲憊的瞳孔,突然間越發深邃開來。
待得片刻,他那平緩溫潤的嗓音也突然卷了幾許厚重與複雜,“長公主與微臣也相處這般久了,究竟,覺得微臣是哪類人?是忘恩負義,心狠手辣,還是,冷血無情之人?”
思涵眼角一挑,也不準備拐彎抹角,僅是低沉無波的道:“能對孩童收養之人,心性都該不壞才是。
但攝政王在本宮眼裏,卻著實是異數,便是收養了孩童,亮出了善舉,本宮也無法真正說你是個好人。本宮與你,的確接觸得算是頻繁,而今隻覺,雖是攝政王不曾做過害人之事,但也不能說暗地裏攝政王並未做過。再者,朝中諸事,也大多映射是攝政王所做,攝政王滿身嫌疑,本宮略有耳聞,但此際隻是未拿到證據罷了。是以,本宮無法評判攝政王為人,至少在此際,無法妄自評判,而攝政王你,也還未能讓本宮真正起了殺意。”
說著,嗓音微挑,“也望攝政王好自為之,謹慎言行。還是那話,倘若不願為東陵效力,自行辭官便是,本宮,定敬重於你幹脆瀟灑之性,倘若,攝政王要迎娶東陵公子,也自行辭官便是,本宮對你,定也不會幹涉什麽。”
藍燁煜微微一笑,緩道:“如此說來,長公主還是是想微臣辭官呢。”
思涵陰沉而道:“攝政王若為賢臣,本宮何有讓你辭官之意?”
藍燁煜神色微動,疲倦的瞳孔略微漫出幾許微光,則是片刻,正要言話,不料嗓音未出,沉寂壓抑的氣氛裏,不遠處的屋門,則突然揚來一道剛毅沉寂的嗓音,“皇傅。”
是單忠澤的聲音。
思涵神色微動,目光下意識的朝不遠處的殿門落去。
藍燁煜則慢條斯理的噎了後話,眼角一挑,嘴角懶散而勾,滿麵的興味慵然。
“早朝將至,長公主久久未至勤政殿,可是出了何事?”隨即片刻,展文翼那溫潤平和的嗓音也突然揚來,雖嗓音聽著無波平緩,但隱約之中,卻也夾雜著半許掩飾不住的焦急與擔憂。
這話一落,單忠澤剛毅而回,“長公主該是醒了,隻是還未出殿。”
“既是醒了,何來不出殿?今日,長公主可是身子不適?”展文翼再度溫潤低聲的詢問。
奈何這話一出,單忠澤並未言話,殿外也莫名的沉寂了下來。
藍燁煜將目光從不遠處的殿門收回,幽幽的落在思涵麵上,微挑著嗓子道:“展文翼倒是對長公主關心得緊。長公主不過是未能及時去上得早朝,他便自個兒尋過來了。如此關心焦急的心思,倒是昭然若揭。隻不過,奸商終歸是奸商,圓滑不已,縱是看似儒雅,實則卻是殷勤叵測。而長公主精明伶俐,那展文翼的心思,長公主可有察覺?”
思涵目光朝他落來,清冷而道:“不過是君臣之意,何來殷勤與叵測?攝政王不對本宮忠心耿耿,便也不喜旁人對本宮忠心耿耿?”
這話一落,伸在藍燁煜麵前的手指微微一動,正要收回,不料藍燁煜突然伸手而來,緩慢隨意且又恰到好處的握住了她的手,待得她眼角一挑,瞳孔一縮時,他咧嘴而笑,懶散平緩的道:“長公主既是要拉微臣起來,微臣豈有拒絕之禮。這地麵甚涼,有勞長公主將微臣扶起,先坐在軟榻才是。”
兩手想觸,一人溫熱,一人則涼薄。
思涵眉頭微蹙,心底也微有起伏,一時之間,察覺藍燁煜那隻緊緊纏在她手上的指尖極為冰涼,她終歸還是按捺住了複雜翻騰的心神,稍稍用力,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他踉蹌的站了起來,握著思涵的手卻不曾鬆開。
思涵眸色一沉,也未言話,更也不曾體恤,僅是拉著他便朝不遠處的軟榻行去。
藍燁煜雙腿踉蹌不已,奈何又如故意一般,張嘴便道:“長公主慢些,微臣腿痛,望長公主稍稍體恤。”
無奈的嗓音,幽幽而起,這嗓音刻意一般放得有些大。
瞬時,不遠處的殿門外突然揚來展文翼愕然的嗓音,“長公主,您可是醒了?可否容微臣進來?”
思涵並未言話,僅是轉眸朝藍燁煜狠瞪一眼,不料他則依舊勾唇而笑,整個人雖疲倦狼狽,但卻依舊的溫潤清雅,給人一種極是賞心悅目之意。
大抵是,長得好看的人,無論如何都是好看。而這藍燁煜這身皮囊,恰恰是極為入眼。
思涵默了片刻,朝他陰沉沉的道:“望攝政王收斂一些,安分守己,莫要可以弄出什麽幺蛾子來。若是不然,本宮一旦不悅,自也會收回讓你入駐偏殿之意,反倒是讓伏鬼,強行背你出宮回府。”
藍燁煜眼角微微一挑,那雙深邃悠然的瞳孔,則突然漫出了幾許極為難得的複雜,隨即,他薄唇一啟,平緩無波的問:“長公主此際要讓微臣如何安分?難道是要讓微臣在展文翼麵前不多言話,將微臣在這鳳棲宮中過夜之事莫要抖露半字?”
眼見他態度慵然,神色略顯隨意與挑釁,思涵麵色也驀地沉了半許,“昨夜你留宿鳳棲宮之事,本為特殊,也不必對外傳言半許,免得到時候惹出不必要的事端。本宮言盡於此,倘若攝政王等會兒膽敢多言,本宮定咎責於你。”
藍燁煜瞳孔一縮,低沉幽然的道:“不過是一個展文翼罷了,長公主如何這般緊張?甚至於,為了不讓展文翼誤會什麽,長公主竟如此威脅微臣,還要讓微臣閉嘴?難不成,那奸商之人,靠著滿身的虛意奉迎與殷勤之意,竟當真得了長公主青睞?”
他語氣略顯複雜,嗓音卻仍是挑得有些高。
那外麵的展文翼似是已然聽入了耳裏,溫潤平和的嗓音再度自殿門外揚來,“長公主,微臣來見,可否讓微臣入內?”
思涵臉色越發清冷,目光冷冽的落在藍燁煜身上,低沉而道:“並非是為了展文翼,而是,聲名這東西,本宮雖是不計較,但攝政王留宿在鳳棲宮一宿,一旦傳出去,終歸不善。”
這話一落,不再觀他的反應,僅是略微幹脆的扭頭朝不遠處的屋門望去,低沉而道:“進來吧。”
瞬時,不遠處的殿門被緩緩推開,一時,那身材極為頎長修條的展文翼,緩緩的逆光而來。
思涵朝他淡掃一眼,而後便將目光落在了殿外單忠澤的身上,低沉吩咐,“喚宮奴進來,本宮要即刻梳妝。”
單忠澤恭敬應是,隨即便朝殿門外早已等候的宮女們示意一眼,瞬時,宮奴們渾身微緊,當即端著手中的洗漱之物全數湧入屋來。
一時,淩亂的腳步聲肆意而起,紛繁嘈雜。
思涵並未耽擱,轉身便在一旁的妝台坐定,待得宮奴們朝她圍攏後,她稍稍轉眸朝那立在殿中的展文翼低沉而道:“皇傅此番過來,僅是來喚本宮上朝的?”
她語氣平緩威儀,並未帶太多情緒。
奈何這話一落,那坐在軟榻的藍燁煜則輕笑一聲,懶散而道:“要行殷勤之事,自是事無巨細的都可前來稟報,或是來長公主麵前晃蕩一圈。長公主本是精明,豈是連這都不知?”
懶散隨意的嗓音,微微卷著幾許調侃。
思涵轉眸朝藍燁煜一望,則見他滿麵蒼白,疲憊依舊,奈何那麵上強撐而來的戲謔之意則顯得莫名的突兀與明顯,著實與他滿身的疲態格格不入。
“微臣此番過來,僅是見長公主遲遲未來勤政殿,加之朝中大臣不安催促,是以,微臣便親自過來探望長公主了。畢竟,除了昨日宿醉,長公主曆來不曾缺席過早朝,今日突然未來,微臣擔憂長公主昨日墜湖受寒,是以便親自過來探望了。”
展文翼這話,恭敬緩慢,也解釋得極為詳細。
待得這話一落,他則將目光朝藍燁煜落來,微挑著嗓子道:“隻是,微臣此番過來,是因過來探望長公主,而攝政王你,又如何在這鳳棲宮?”
說完,平和無波的目光,也不深不淺的將藍燁煜滿身素袍的褶皺以及他那微微淩亂的墨發紛紛掃視了幾遍。
待得片刻後,他才不動聲色的垂眸下來,那極是俊朗的眉宇,也稍稍的皺了起來。
藍燁煜懶散無波的道:“既是要來獻殷勤,又何來拐彎抹角,不敢之言?你展文翼也算是這京中的風雲之人,怎突然間竟連真話都極是忌諱,不敢直白言道了?”
“微臣所言句句微真,攝政王還想讓微臣言道什麽?”展文翼嗓音微沉,直白而問。
藍燁煜深邃的瞳孔懶散朝他打量,唇瓣勾了勾,卻並未立即言話。
待得片刻,他才咧嘴而笑,從容無波的道:“你雖在京中的商場叱吒風雲,但朝堂終歸不是商場,若再用那套圓滑之性,定是行不通。再者,有些人或事,不該覬覦便莫要覬覦,無資格去接近便要知難而退。若是不然,這心太大了,念想得太高了,到時候失望的墜落下來,定也容易……粉身碎骨呢。”
“攝政王許是多慮了。微臣曆來行得正坐得端,言行皆對得上自己良心。倘若,微臣著實念想某些人或事,也是在光明正大的爭取罷了,若是微臣都無這資格,誰人有這資格,難不成,是隻有攝政王你,才有這資格?”
藍燁煜眼角一挑,那雙深邃疲憊的瞳孔內略有微光滑過。
卻也正這時,展文翼嗓音一挑,繼續道:“待人是需用真心,這點,微臣比攝政王清楚,更也能夠做到。是以,有些事,不勞攝政王提醒,而攝政王你,自身都已風月不清,還是先將你自己的事解決為好。”
這話一落,展文翼微微垂眸,滿麵平靜,不再朝藍燁煜落去一眼。
藍燁煜深邃的目光不深不淺的在他麵上掃視,待得片刻,輕笑出聲,“本王,也不過是隨意提醒罷了,你不願聽,便不聽也罷。隻是,有些人著實特殊,對其行事之前,自得三思而量,免得到時候落得一場空,風月寂寥,便獨自傷身。”
說完,蒼白的麵容也略帶幾許興致缺缺,隨即轉眸朝正於梳妝的思涵望來,從容無波的道:“昨夜勞累一夜,此際倒是著實無精神,是以,長公主,微臣便先去隔壁的偏殿歇息了。”
思涵滿身清冷,並未言話。
藍燁煜微微而笑,待兀自候了片刻後,眼見思涵仍是不言,他倒也自然而然的放棄了,僅是目光朝不遠處的殿門外一落,淡然出聲,“伏鬼。”
這話一落,伏鬼瞬時從殿門外踏步而入。
“扶本王去偏殿歇息。”待得伏鬼靠近,藍燁煜再懶散隨意的言道一句,待得尾音一落,伏鬼便已細致的扶起了她,緩步朝不遠處的殿門而去。
整個過程,誰人都不再言道半句,待得藍燁煜被伏鬼扶著徹底出得殿門後,展文翼才稍稍回神過來,眉頭微蹙,那雙溫潤平和的瞳孔也逐漸漫出了幾許複雜,隨即,他目光朝思涵落來,薄唇一啟,平和恭敬的問:“長公主今日,是要讓攝政王入駐這鳳棲宮的偏殿?”
思涵眼角微挑,透過銅鏡朝展文翼打量一眼,慢條斯理的道:“皇傅認為不可?”
展文翼垂眸下來,平緩而道:“攝政王身份特殊,便是累了困了,稍稍在宮中休息半日,也並無不可。隻是,宮中偌大,空置的寢殿也極多,長公主何來讓攝政王入駐鳳棲宮偏殿?如此一來,不明事實之人,許是會誤會長公主與攝政王之間的關係,更也容易有損長公主清譽。”
他嗓音極為認真,勸慰與擔憂之意,也是略微明顯。
他是在真的擔憂她,這點,思涵能體會得到。
奈何,正是因為能體會甚至了然到這點,心底卻並非好受。
思涵瞳孔稍稍一縮,並未立即言話,思緒微微翻騰起伏,一時之間,心底也逐漸複雜了半許。
展文翼對她如何,她自是清楚。
亦如那藍燁煜所說,她顏思涵曆來精明敏感,又如何不知某些稍稍厚重的關心與擔憂之情。
尋常不願多想多慮,是因自己能夠全然把持得住,是以不必要太過將展文翼的關心放於心上與在意,但如今聞得展文翼與藍燁煜那番含沙射影的對話,才突然發覺,有些事,不是你不在意不過問不拆穿便行了,而是正是因為這種默認與不推拒的做法,才最容易誤人傷人。
而在這東陵之中,除了三位閣臣之外,便數展文翼最是得力,她習慣了他的忠懇與得力,習慣了他的溫潤與從容,但卻獨獨未能習慣他那略微超出君臣關係的擔憂與關切。
她顏思涵啊,早已是滿身狼藉,血仇覆蓋。滿心千瘡百孔的她,也早已騰不出位置來念想男女之意了。
是以,被東方殤傷害得太深,加之血仇滿腹,而今的她,對別人是動不了情的,也不能動情。
情字誤人,而今她一直謹記於心。卻是不料,一味的沉默與不抗拒,也是會誤人傷人,且如今的她,最是不願傷害的,也正是這展文翼。
待得片刻,思涵才嗓音微挑,漫不經心的道:“不過是讓他在偏殿稍作休息罷了,並非長住,亦如皇傅你,不也是在偏殿住過一夜?”
這話一落,目光沉寂無波的朝銅鏡中的展文翼打量,則見他麵色微變,瞳孔之中,也突然漫出了半許措手不及的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