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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似若玩笑

  思涵瞳孔一縮,未待幼帝將話言完,便已出聲打斷,“正因為是仇人,才更不可魯莽行事。如今殺兩個東陵之人並非嚴重,但嚴重的是我整個東陵都將會為了這兩人陪葬!”


  這話一出,幼帝噎了後話,滿麵惱怒的望著思涵。


  思涵滿身清冷與無奈,默了片刻,才繼續低沉幽遠的道:“有些事,阿姐並未與瑋兒說,是因瑋兒年幼,阿姐不願瑋兒背負太多國仇家恨,想讓瑋兒好好成長。卻是不料,瑋兒心智略微成熟,也知國仇家恨,甚至想手刃仇人。瑋兒能有這等熱血,阿姐並無意見,隻是,有些事,需三思而行才可,不可太過魯莽行事才是。畢竟,瑋兒是東陵的國君,便是要報仇,也得顧及東陵子民。亦如,倘若今日東陵公主當真要找你我麻煩,找東陵麻煩,又或是,倘若東陵公主與皇子死在了東陵,我東陵,便定成東陵的眼中釘,到時候,東陵兵力揮軍南下,我東陵,定遭滅亡。是以,這等嚴重的後果,瑋兒可有想過?”


  幼帝瞳孔明滅不定,神色起伏,腦袋也垂了下來,整個人僵然倔強,卻並未立即言話。


  思涵凝他片刻,緩了緩心緒,再度低沉道:“瑋兒是明理之人,阿姐自也相信瑋兒絕非是為顧一己私利而不顧東陵安危之人。是以,瑋兒隻需好生長大便可,其餘那些家仇國恨,由阿姐來完成便是了。”


  說完,眼見他仍是不言,思涵暗自歎息一聲,隨即也不多呆,僅是緩緩站起身來,緩道:“今日瑋兒也該累了,便先好生休息。再者,便是再對阿姐有怨,你身為東陵帝王,明日的早朝,也不可再荒廢了,免得,讓東陵之人再看笑話。”


  這話一落,不再言話,也不再耽擱,思涵微微轉身,逐漸朝不遠處的屋門而去。


  身後,依舊沉寂一片,無聲無息之中,透著幾許壓抑與厚重。


  不久,待得思涵剛剛踏出殿門時,身後不遠,則終歸揚來了幼帝的嗓音,“早朝之事,瑋兒懈怠又如何?反正朝綱由阿姐把持,瑋兒去不去都沒關係。而阿姐卻殺了淑妃,甚至還袒護東陵之人,這些事,瑋兒雖無能為力去阻止什麽,但阿姐終該覺得羞愧。阿姐一直讓瑋兒寬厚帶人,仁義治國,但阿姐卻事事將瑋兒蒙在鼓裏,事事管束瑋兒,這次東陵之事便算了,但阿姐若要讓瑋兒上朝,不讓瑋兒鬧笑話,便將三皇兄從邊關遣回來!淑妃都死了,三皇兄無論如何都該回來奔喪!阿姐,你不可太冷血了,淑妃是三皇兄的母妃,是他的母妃啊!”


  嘶啞厚重的嗓音,似是從喉嚨中硬生生扯出來的一樣。


  思涵足下驀地一停,渾身一僵,心底之間,則再度翻騰搖曳,無法平息。


  她不知前幾年自家母後有多麽的疏待自家這幼弟,致使自家這幼弟得了淑妃那點虛情假意的關切便極是在意淑妃了,又或許,母後能鎮住六宮,高捧太子皇兄,作為一個後宮之主,母妃對待子嗣,許是自有親疏之別,隻奈何,而今她顏思涵也無法追究自家母後是否對幼弟極是淡漠了,隻是有一點可以判定,自家母後的確是疏離了幼弟,從而才使幼弟以為那淑妃便是當真關心他,是以,得了一點所謂的關切與母愛,便開始事事傾向淑妃了。


  思緒翻轉,複雜搖曳,滿心之中,也堵塞得厲害。


  待得半晌,思涵才強行按捺心緒,低沉而道:“有些事,並非瑋兒想的那般簡單,便是你三皇兄,此際也不可從邊關歸來。阿姐不求瑋兒能諒解什麽,但瑋兒定要相信,阿姐所作所為,皆是為了東陵,為了瑋兒。”


  “瑋兒不需阿姐為了我做什麽。阿姐將三皇兄召回來便是。瑋兒本就不想當皇帝,讓三皇兄當吧,如此,阿姐也無需這般累了,瑋兒也無需緊張了。”


  依舊是嘶啞怒吼的嗓音,倔強悲憤十足。


  然而這話落在思涵耳裏,心底的翻騰起伏,便越發厲害。


  她眉頭一皺,臉色一變,大抵是太過惱怒失望,心口,竟也驀地開始揪痛開來。


  她緊蹙著眉,滿麵不適,手指也急忙上抬,緊緊的抵在了心口。


  一旁的單忠澤與周嬤嬤極是擔憂的喚,“長公主?”嗓音未落,在場之人竟紛紛朝她圍攏而來。


  思涵滿目起伏,並未言話,待兀自沉默片刻後,才強行按捺心口的揪痛,轉眸朝周嬤嬤道:“皇上情緒起伏,今日,你差人多多看緊皇上。一旦有何異常,便速來告知本宮。再者,淑妃寢殿,不可讓皇上再去,東陵公主入駐的長信宮,也不可讓皇上靠近。”


  周嬤嬤滿麵擔憂的望她,“長公主,老奴記下了。隻是,皇上年幼,許多話都是無心的,也望長公主莫要往心裏去,氣著自己了。”


  思涵低沉而道:“無妨。”


  這話一落,不願再多言,僅是繼續朝前踏步,緩慢離去。


  一路上,滿身清冷,心口的揪痛,也莫名的越發劇烈。


  自打上次城牆一躍並莫名其妙的起死回生後,這身子骨,便越發的不利索了,偶爾的動用內力過度或是情緒起伏太過激烈,便易心口絞痛,不知何故。


  思涵強行按捺心口的不適,依舊緩步往前,奈何不知不覺間,臉色,竟也莫名的開始慘白。


  許久,待即將靠近鳳棲宮時,思涵足下未停,脊背也因疼痛而略微彎曲,單忠澤極是擔憂的問:“長公主,可要屬下扶您?”


  思涵勾了勾唇,清冷自嘲的搖搖頭,待得片刻,她才幽遠緩慢的問:“單忠澤,你說,本宮當日強行將皇上推上皇位,可是當真錯了?”


  這話一出,身後單忠澤並未言話。


  待得半晌,單忠澤才緊著嗓子道:“屬下認為,長公主並無任何過錯。當時的情形之下,淑妃獨大,又得國舅撐腰,三皇子對淑妃也唯唯諾諾,長公主將皇上推上皇位,不止是安定了東陵上下,更也是,保了皇上性命。”


  是嗎?


  思涵暗自自嘲,滿心的起伏,並未再言話。


  並非是想在單忠澤這裏得到言語的寬慰,而是,如今的幼弟越來越叛逆,對她的抵觸與不解也越來越多,她顏思涵雖能在朝臣之中遊刃有餘,奈何麵對自家幼弟,不忍責罵,不忍懲罰,不忍怒著嗓子言話,不忍拿出威儀的逼他行事,是以,才會如此的束手束腳,關係僵化,卻又,不知該如何去化解。


  因而,矛盾太多,抵觸太大,眼見自家幼弟如此排斥她,她滿心的堅定,也驟然開始裂了一條縫,竟是,莫名的搖曳開來。


  思緒翻騰,思涵手指緊緊的抵在心口,緩步往前。


  此番滿心淩亂,無暇再估計禦書房的奏折,又或許是心底太過幽遠不平,是以,也破天荒的想要讓自己拋開朝事,好生的休息。


  待入得鳳棲宮時,黃昏已至。


  思涵差宮奴送來了晚膳,搬來了酒水,而後,便揮退了殿中的所有宮奴,獨自坐在圓桌發呆。


  偌大的鳳棲宮,清淨至極,卻也孤寂至極。


  待得半晌,殿內的光線越發暗淡,桌上的菜肴也越發的涼了時,思涵才回神過來,一直抵在心口的指尖微微而挪,開始直接拎著酒壇倒酒,而後,一杯一杯的開始狂飲。


  思緒太亂,情緒太躁,是以,便有飲酒之興。


  隻奈何,一杯一杯的酒水下肚,心口的絞痛越發劇烈,眼神也略微飄忽不定了,然而神智依舊略微清晰,心底的煩躁之意,不曾被酒水消卻半許。


  誰說酒可解愁?


  分明就是虛話!


  煩躁之意越發升騰。


  思涵直接扔了酒杯,抱著酒壇子便開始狂喝。


  瞬時,腹中的火辣旺盛,起伏洶湧,則是不久,不遠處的殿門驟然被推開,霎時,冷風灌進,拂了額頭。


  思涵猝不及防的打了冷顫,待得正要下意識的鬆開酒壇,不料雙手還未動作,嘴邊的酒壇便頓時被人強行拎走,隨即,一道平和幽遠的嗓音驀地揚來,“不過是東陵公主咄咄逼人了些,長公主這便要自暴自棄了?”


  平和幽遠的嗓音,熟悉至極,但卻無常日裏的溫潤諧和,反倒是極為難得的卷著幾許複雜與厚重。


  思涵驀地回神,略微飄忽的目光努力的朝麵前的人影定去,卻見那滿身素白清雅的藍燁煜,不知何時竟已站定在了她麵前。


  他微微的逆著光,又或許是眼神著實飄忽難定,思涵隻覺此際的他倒是極為俊朗,整個人著實翩躚如君,隻奈何,倒是可惜了這副皮囊,偏偏是個佞臣。


  思涵勾唇而冷笑,滿麵冷冽,隨即強行坐直身子,冷沉而問:“你來作何?”


  藍燁煜緩緩將酒壇放在桌上,略微幹脆的就著她身旁的矮凳坐了下來。


  待得片刻,他似若玩笑,幽幽而道:“來看長公主何等狼狽。”


  思涵冷哼一聲,掌心驀地拍向桌麵,不料手腳竟也有些不聽使喚,本打算拍桌子的,奈何抬起的手竟不受控製的跑偏,最後竟拍在了自己的腿上。


  她怔了一下,渾身下意識的一僵,未能全數反應過來。


  藍燁煜則在旁歎息一聲,“長公主,你醉了。”


  醉了?


  思涵驀地回神,飄忽的眼神再度朝他的臉找去,奈何他的臉也起起伏伏,著實不定,她怒氣一來,頓時幹脆的伸手朝他探去。


  他並未動,整個人一動不動的複雜凝她。


  思涵兩手肆意的探尋,待終於努力的捧住他的臉了後,才驀地用力揪他的臉頰,怒道:“你刻意動作,讓本宮眼神定不住你,便說是本宮醉了?攝政王這話,倒是仍是虛話重重,讓人不恥。” 說著,揪在藍燁煜臉上的手指越發用力,冷笑一聲,“再者,本宮不過是稍稍飲酒,何來狼狽?若略有酒興便是狼狽的話,那這天下之中飲酒之人,便該是狼狽的了。


  是以,攝政王也莫高高在上的來諷刺本宮,或是看本宮笑話了。本宮身為東陵長公主,何來自暴自棄!你當真以為,一個小小的司徒淩燕,便能震住本宮了?若非顧及東陵子民,若非顧及本宮幼弟,本宮一腔熱血,自是拿得下司徒淩燕的項上人頭!那司徒淩燕啊,不過是有東陵撐腰罷了,有你攝政王撐腰罷了,倘若當真摒棄了這兩點,她什麽都不是。”


  這話一落,輕笑一聲,酒氣上湧,揪在藍燁煜臉頰的手指力道也越發的有些失了控製。


  藍燁煜似是當真被她揪痛了,那極是溫潤好看的眉宇也皺了起來。


  則是片刻,他兩手一抬,略微涼薄的手瞬時扣住了思涵的手腕,而後稍稍用力,將思涵的手從他臉上拉了下來償。


  “微臣長這麽大,倒也隻有微臣的娘親揪過微臣的臉,而長公主你,便是第二人。”他漫不經心的道。


  思涵冷笑一聲,“攝政王與東陵公主同流合汙,與本宮的仇人情投意合,就憑這點,本宮揪你算是輕的,他日若攝政王過分了,本宮自得判攝政王通敵叛國之罪。早晚一日,本宮也要讓你心生懼意,知曉這東陵與本宮,並非好拿捏的。”


  “微臣從未想過要拿捏長公主。畢竟,長公主在微臣心底,終歸是個異數。”


  思涵眼皮一抽,飄忽的目光努力的望他,被他扣住的手也下意識的再要動作攖。


  他捏緊了她的手腕,歎息一聲,平和無波的道:“微臣並非故意在長公主麵前晃,而是,長公主的確有些醉了。”


  思涵瞳孔一縮,兩手也下意識的停了掙紮,眼見藍燁煜那張臉仍是晃動得有些厲害,她瞳孔發脹,頭腦也略微發暈,隨即幹脆的垂眸下來,兀自沉默。


  一時,殿內氣氛無聲無息,沉寂壓抑。


  待得片刻,思涵才陰沉而道:“攝政王可否放開本宮的手了?”


  這話一出,藍燁煜扣在她手腕的指尖微微一僵,則是片刻,他便極是自然的鬆開了她的手。


  思涵滿麵清冷,手肘抵於桌麵,稍稍撐著自己略微發重的腦袋,隨即陰沉而問:“攝政王未能陪在司徒淩燕那裏,專程來本宮這鳳棲宮作何?”


  藍燁煜平緩而道:“今日長公主墜湖,微臣一直未來得及問候,是以此際,便專程過來看看長公主。”


  是嗎?


  這回,這廝竟又換了個理由呢。隻不過,今日氣勢堅決的將她趕下畫舫,而今又來故作寬慰,這藍燁煜啊,究竟將她顏思涵當做什麽了?


  思緒至此,揪痛的心底越發起伏。


  思涵陰沉而道:“今日趕本宮下畫舫,便不曾估計本宮身子,而今突然來故作關心,攝政王當真以為,本宮會信?”


  說著,嗓音一挑,語氣也越發一沉,“說吧,你來究竟是為何事?今日,本宮畫舫也下了,該妥協的也妥協了,便是皇上傷了司徒宇文之事,也已解決了,不知,攝政王此番過來,還要為那司徒淩燕爭取些什麽?”


  這話一落,冷笑兩聲。


  藍燁煜嗓音並無半許變化,依舊緩慢平和,“微臣與東陵公主,並無關係,是以,此番過來,也並非是要為東陵公主爭取些什麽。隻是,想要看看今日長公主是否安好罷了。”


  思涵並未將他這話聽入耳裏,陰森而道:“攝政王也有如此好心,竟會關心本宮?”


  藍燁煜靜靜觀她,緩道:“今日畫舫之事,微臣趕長公主下船,不知,長公主可有惱怒?”


  他突然換了話題。


  思涵頭腦暈沉,滿麵冷冽,“無論本宮是否惱怒,但攝政王趕本宮下得畫舫都是事實。隻是,還是那話,攝政王要處處護著司徒淩燕,本宮自是管不著,但若攝政王要與司徒淩燕成親,如此,要麽是攝政王卸下東陵的王權,以一介布衣嫁入東陵宮闈,要麽,你便於東陵公主斷了成親念頭。我東陵之臣,自不會與東陵皇族成親,你若鍾愛司徒淩燕,那便先將東陵權臣的身份卸下!”


  冷冽的嗓音,本是威儀重重,奈何酒氣上湧,此等淩厲的字眼脫口而出,斷續之中,活生生的減卻了幾許威儀之氣。


  但待這話一落,藍燁煜卻突然未再出聲。


  一時,殿內氣氛越發壓抑。


  思涵指尖緊緊的撐著額頭,心緒起伏,極為煩躁,待得半晌後,她再度陰沉而道:“本宮言盡於此,攝政王若無它事,便先出去。”


  說完,全然不再理會藍燁煜,微顫搖晃的手再度朝不遠處的酒壇探去,奈何片刻之際,指尖未能接觸到酒壇,卻再度被藍燁煜那涼薄的手徹底劫住。


  “這幾日,悅兒極想長公主。倘若長公主準許,微臣明日帶她來宮中探望長公主。”他突然出聲。


  思涵眼角一挑,著實未料他突然會言道這話。


  她冷笑一聲,“攝政王府中的孩童,還望攝政王自行安撫。這東陵宮闈,不適合她探訪,本宮,也無暇關心於她,更也不需她來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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