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瞳孔微縮
思涵神色微微一沉,未待他將話言完,便已出聲打斷道:“如此倒是不必了。”
展文翼下意識的噎了後話,靜靜觀她。
思涵則兀自挪開目光,隻道:“有勞皇傅為本宮準備輛馬車,既是忠義候與鎮國將軍兩位閣老要不辭而別,本宮,總得好生去看看才是。”
展文翼稍稍斂神,眸底那抹隱約的複雜與失落也徹底被掩飾下去,待得片刻,他才恭敬而道:“方才微臣換好衣袍時,便已吩咐人去準備馬車了,想必此際,馬車已快到了。隻是,長公主今日去探望忠義候與鎮國將軍二人,待得探望完畢,可否會去家師那裏坐坐?”
說著,垂眸下來,繼續而道:“這些日子,家師也一直不放心東陵之事,更也擔憂長公主獨自撐在朝堂,是以,自打家師精神稍稍恢複後,便也想一直麵見長公主。”
鬆太傅憂國憂民,滿身忠骨,這點,思涵自是知曉。上次剛回宮時,便來探望過鬆太傅,但卻未能說上話,而今日既是已然出來,去探望探望也是自然。
思緒翻轉,一時,心境竟無端的厚重了半許。
思涵並未立即言話,周遭氣氛也無端沉寂。
卻也正這時,酒莊門外竟突然有馬車聲由遠及近,待得片刻,一輛馬車徑直停在大門外,隨後,一道小心翼翼的嗓音也從門外揚來,“主子,馬車已是備好。”
思涵神色微動,這才抬眸朝展文翼望來,清冷而道:“鬆太傅那裏,本宮今日自然會去。待得探望完忠義候與鎮國將軍後,本宮便即刻過去。”
展文翼滿麵溫潤平和,恭敬點頭。
思涵淡掃他一眼,不再言話,僅是極為幹脆的轉身,徑直朝不遠處的屋門而去。
馬車一路顛簸搖晃,冗長繁雜的車輪聲不絕於耳。
思涵兀自靜靠在馬車內,思緒幽遠,滿麵陰沉。
待馬車抵達忠義候家時,思涵由單忠澤的攙扶幹脆下車,待入得忠義候府宅,則見府宅各處皆是清冷蕭條,一些小廝婢女,也的確正忙碌的打包東西。
思涵一路被府內的小廝領著往前,大抵是渾身的冷冽之意不曾掩卻半許,是以,滿身清冷與威儀之下,倒也嚇得這忠義候府的小廝們緊張畏懼,麵色微白。
待被小廝一路領至忠義候府的書房時,才見忠義候正坐於書案後,整個人斷斷續續的咳嗽著,待見思涵入內,他微微抬眸,頓時一驚,而後急忙起身朝思涵行禮,或許是太過錯愕與急促,一時間,竟咳嗽得越發厲害。
“侯爺不必太過拘禮。”思涵迅速上前站定在他的案桌前,低沉無波的出了聲。
忠義候強行忍住咳嗽,斷續而問:“長公主怎突然來了?”
思涵瞳孔微縮,並未立即言話。
忠義候凝她幾眼,麵色也略顯複雜,隨即將在場的侍從全數屏退,才低沉而問:“長公主此番突然過來,有話,便不妨直說。”
思涵滿麵清冷,神色起伏,卻也不打算繞彎子,僅是低沉而道:“聽說,忠義候這兩日在打包家當,準備對本宮不告而別了?”
忠義候眼角稍稍一挑,但卻並非太過詫異。
待默了片刻,他才低沉無奈的道:“微臣年老,已是無法盡心為朝堂效力了。再加上前些日子勞累大病一場,而今身子越發不濟,便想著,自行攜了家眷離開京都,免得讓長公主因準奏微臣辭官之事而為難。”
他語氣極是無奈,隱約之中,也透著幾許掩飾不住的頹然。
思涵瞳孔緊緊鎖他,“忠義候要告老還鄉,思涵便是再怎麽惜才,也隻得準奏。隻是,忠義候也是忠骨之人,而今見得這東陵風雨飄搖,幼帝根基不穩,朝中佞臣作祟,如此內憂外患的東陵,忠義候當真放心得下,就如此瀟灑的告老還鄉去?”
忠義候歎了口氣,“微臣侍奉三朝君王,忠心耿耿。而今忠骨雖在,卻已是精力不足。這朝堂上啊,也需不著微臣這等老骨頭了。是以,微臣有自知之明,也的確是打算不告而別,自行離京歸隱,但如今長公主既是發覺,甚至親自來了,微臣心底有話,也想提醒提醒長公主。”
說著,嗓音稍稍一沉,歎息而道:“如今的東陵,的確內憂外患。但朝廷之中,幾位閣老雖位高權重,但卻並無太多實權。先前幼帝能夠順利登基,這其中最大的幾個緣由,其一是有國師權杖輔助,有國師的威名輔助;這其二,是因攝政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未興風作浪。微臣與鎮國將軍等人,皆是老臣,也願一直為國效力,但如今卻決定辭官歸隱,也並非是忠骨之意並非說無就無,而是,有些事,不得控製,是以,隻得在被逼無奈之下做出權衡之為罷了。也望長公主,莫要再對微臣辭官之事耿耿於懷,隻望長公主,小心身邊之人,防小人,防奸臣。也望長公主,小心提防邊關之事,提防東陵與大楚。”
幽遠低沉的話,無奈盡顯,言語之中,似也話中有話,給人一種極是無奈而又壓迫之感。
思涵神色微動,低沉而道:“侯爺的這番話,本宮自會記在心底。隻是,而今本宮既然也是來了,便也想問問侯爺,你此番辭官歸隱,甚至來不及等本宮批準便要不告而別,這其中之意,你究竟是因身子的確不適,欲要迫不及待的出京歸隱,還是,別有緣由,被逼無奈之下才如此急促的想要離開京都?”
這話一落,思涵落在他麵上的目光越發深沉攖。
忠義候眉頭一蹙,皺紋密布的麵上仍是掛滿無奈。
待兀自沉默半晌後,他才長歎一聲,“微臣,是因身子不適,欲想早些出京歸隱罷了。這麽多年了,一直呆在京都,不曾出去過,而待此際年老了,便想早些出去看看,走走,再擇一處清幽僻世之地歸隱。償”
思涵瞳孔一縮,心底驟然一沉,思緒,也一層層的起伏搖曳,平息不得。
她並不信忠義候這話,隻是,縱是滿心的起伏與懷疑,但此時此際,目光靜靜的凝在忠義候那張無奈幽遠的麵上,她卻也不打算再刨根問底。
這位閣老之臣,對東陵也算是仁至義盡,而今無論他如何要極快的脫離京,是厭倦了朝堂紛爭也好,是受人脅迫也罷,既是他已然做出了選擇,她顏思涵,自會如他所願。
心思至此,滿腹厚重。
待得半晌,思涵才全數壓下了心底的不平,清冷的目光,也稍稍放緩了半許,隻道:“忠義候既是決定如此,本宮,自也不會攔你。隻是,您終歸為東陵閣老之臣,即便告老而去,朝廷也該賞賜萬金,讓你辭官之後,無後顧之憂……”
忠義候眉頭一蹙,未待思涵將這話言完,他忙道:“微臣未能對東陵出力,更還想不告而別,愧對東陵與長公主,賞賜之事,不敢居為,望長公主莫要對微臣賞賜什麽,如此,微臣也可心安一些,不至於太過愧疚。”
思涵神色微動,嗓音也逐漸幽遠,“忠義候不必如此。東陵的規矩如何,本宮自也會按照那規矩辦事,你身為閣老之臣,辭官歸隱自該賞賜萬金,忠義候不必覺得不安與愧疚,這些都是你該得的罷了。”
說著,眼見忠義候眉頭皺得越發厲害,思涵繼續道:“即便不是你,而是對待其餘辭官的老臣,本宮,也會按規矩賞賜。是以,忠義候不必覺得有何不妥。你此生能為東陵效力,對東陵忠心耿耿,自是東陵之福,而今要辭官歸隱,好生過自己的日子,東陵,自也要對得起你才是。萬金之事,本宮回宮便會即刻差人去辦,最遲明日,便會差人將銀票送至侯府。”
忠義候目光起伏,眉頭皺得極為厲害,整個人滿身似是都透著幾許掩飾不住的無奈與不安。
眼見思涵堅持,他終歸是歎了口氣,隨即強行按捺心緒一番,隻道:“微臣,謝過長公主。”
思涵目光幽遠,低沉而道:“不必言謝,都是忠義候該得的罷了。隻是,侯爺辭官離去,你與本宮,許也再難相見,倘若,忠義候以後懷念京都了,本宮與京都,自也歡迎忠義候歸來。”
說完,思緒嘈雜起伏,無心再多呆,話鋒也跟著一轉,隻道:“這些日子,宮中政務繁忙,瑣事極多,本宮許是無法親自送侯爺出京了,是以,便先在這裏,預祝侯爺一路順風。”
忠義候混沌的瞳孔起伏不定,待得思涵這話一落,他眼睛竟莫名的濕潤開來。
“長公主恩典,微臣愧疚難當。此生占據閣老之位,卻庸碌一生,不曾為東陵真正的建功立業,而今得長公主如此厚待,微臣無以為報,僅也在此,望長公主與皇上以及我東陵上下安好。”
“多謝了。思涵滿目幽遠的觀他,低沉而道。
待得這話一落,不再多呆,僅是出聲告辭一句,隨即便開始轉身朝不遠處的屋門行去。
身後,忠義候未再言話,周遭氣氛,也沉寂低迷,無聲無息之中,竟無端透出幾許厚重與悲涼。
思涵足下行得極穩,脊背挺得筆直,待剛剛踏步出得屋門,身後,則突然揚來忠義候略微嘶啞厚重的嗓音,“望長公主與皇上安好,也望長公主,護好己身,望長公主謹慎行事,謹慎而為,也望長公主,定要,定要提防攝政王。微臣歸隱後,自當日日為長公主與皇上祈福,為我東陵祈福,保佑我東陵,風調雨順,盛世太平。”
嘶啞厚重的話語,到了後麵,竟隱約染著幾許幽遠與哭腔。
思涵足下未停,也未回頭,整個人淡定從容的依舊往前,奈何心底深處,早已是複雜沸騰,疑慮起伏。
攝政王。
這忠義候啊,終歸還是說出了讓她提防攝政王。
曾也記得,當時她在別宮病重時,初見那藍燁煜,便從藍燁煜口中聞說鬆太傅與鎮國將軍雙雙出事,朝中就忠義候一人獨自坐鎮。
當時她也奇怪,堂堂的三名閣老,竟在突然間倒下兩位,此事本是極為蹊蹺,雖心有疑慮,但也因身子不適,鞭長莫及,無法處理,而待終於回京,則聞忠義候獨自一人處理朝政累倒了,從此之後便不再上朝,是以,三位閣老,齊齊倒下,這事態,便無疑是詭異明顯。
她瑣事纏身,不曾差人查出太多證據,隻是心有懷疑,也隻是兀自壓下忠義候二人的辭官奏折,欲圖給他們時間好生考慮,卻是不料,忠義候與鎮國將軍,竟有不告而別之意,甚至,還在這離別之際,這忠義候啊,未點名道姓的提出任何人,僅是獨獨讓她提防攝政王。
如此,不用多想,便也知,當時三朝閣老齊齊倒下之事,定也與藍燁煜脫不了幹係。
思緒翻騰,麵色與目光,便也越發的清冷開來。
待出得忠義候的府門,單忠澤極是恭敬的將她扶上了馬車,待在馬車上坐定,思涵才瞳孔一縮,陰沉而道:“此番,不必去鎮國將軍府探望了。”
陰沉厚重的嗓音,威儀冷冽。
單忠澤一怔,剛毅恭敬而問:“如此,長公主此際可是要屬下駕車回宮?”
“不了,去鬆太傅府邸。”思涵瞳孔微縮,低沉出聲。
這話一落,單忠澤在外恭敬而應,則是片刻,馬車便緩緩顛簸搖曳,兀自往前。
待抵達鬆太傅的府邸時,正午已過。
待得馬車一停,思涵便緩緩朝前而挪,待得剛掀開車簾時,便見此際站在馬車邊伸手朝她扶來之人,並非單忠澤,而是展文翼。
思涵身形驀地頓住,眼角一挑。
展文翼則滿身溫潤,墨發已是一絲不苟的高束,整個人清清淡淡,風華卓絕。
“今日家師聽說長公主要來,甚是欣慰。此際已在府中備好了午膳,執意要等候長公主過來一起用膳。”展文翼微微而笑,嗓音平和如風。
思涵神色微動,並未言話,僅是稍稍將手搭在他遞來的手上,待被他略微小心的扶著下得馬車後,才低沉而問:“你怎也在這裏?”
展文翼緩道:“今日展家商鋪無需巡查,加之長公主今日要來家師這裏,是以,微臣便過來提前通知家師了,順便,再為他送些補身子的藥材來。”
思涵神色微動,緩道:“這些日子鬆太傅生病,倒是有勞皇傅關照與探望了。”
展文翼笑得溫和自然,“恩師如父,探望與照顧家師,自也是微臣分內之事。”
這話一落,嗓音稍稍一挑,話鋒也微微一轉,“家師正在府中大堂等候,長公主,且隨微臣來。”
思涵微微朝他點頭。
展文翼掃她兩眼,隨即便略微幹脆的轉身在前帶路。
一路過來,途中遇見的小廝婢女並不多,相較於忠義候府的淒涼與清冷,這太傅府更多的,則是透出了幾許掩飾不住的清幽與平靜。
待得入得太傅府的大堂時,那鬆太傅果然正坐在堂內的圓桌旁,圓桌上,也擺滿了正微微冒著熱氣的菜肴。
眼見思涵入內,鬆太傅拄著拐杖站了起來,展文翼忙上線幾步將他扶住。
思涵瞳孔微縮,緩道:“鬆太傅不必起身,快些坐好。”
這話一落,思涵已站定在鬆太傅麵前,目光近距離的觀他,才見短短半越,這鬆太傅已是消瘦之際,眉宇間的溝壑皺紋也是極深,整個人,竟是滿身的虛弱與滄桑。
瞬時,心底驀地漫出了幾許憐然與不忍。
鬆太傅則強行朝思涵行了一禮,隻道:“長公主此番過來,微臣有失遠迎,望長公主莫怪。”
思涵放緩了目光,親自伸手過去,與展文翼一道扶著他坐下,緩道:“鬆太傅身子不適,不必起來。那些虛禮,不行也罷。”
鬆太傅眉頭微蹙,正要言話,展文翼則平緩而道:“長公主也非拘禮之人,師父不必太過客氣。”
鬆太傅下意識的噎了後話,目光朝思涵掃來,緩道:“長公主且先坐吧。”
思涵緩緩點頭,就近而坐。
展文翼則也落座在了鬆太傅另一側,隨即便朝思涵緩道:“這些菜肴,也是臨時準備,雖無宮中禦膳精致,但也可口。長公主嚐嚐。”
思涵依舊沉寂無波的點頭,奈何即便午膳的時辰已過,腹中,卻並無餓意。
她僅是稍稍執了筷子,主動的朝鬆太傅碗中布了些菜。
鬆太傅一怔,略微受寵若驚,正要拒絕,思涵則適時出聲,“近來,鬆太傅身子可好?”
鬆太傅並未立即言話,微顫的手極快的端過布了菜的碗,待得思涵筷子落空,他才忙道:“豈敢讓長公主為微臣布膳,如此一來,禮數都已全廢了。”
說完,目光朝身旁的展文翼望來,催促道:“儒亦,你且先為長公主碗中布膳。”
展文翼平和稱是,隨即長手一伸,自然而然的端過了思涵麵前的碗開始布膳。
思涵眼角微挑,卻終歸未出聲拒絕,正這時,鬆太傅開始略微緩慢費力的回了她的話,“微臣近來,身子倒是不適,總覺虛弱無力。唉,這把老骨頭,倒也不爭氣。”
思涵神色微動,目光朝鬆太傅落來,緩道:“太傅可讓本宮把把脈?”
鬆太傅怔了一下,並無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