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眼光

  他抬眸朝思涵掃了幾眼,清風儒雅的麵上也極為難得的漫出了幾許幽遠和無奈,隨後,他那滿是猙獰傷痕的指尖也微微一動,開始逐漸掀開了他的錦袍。


  大抵是怕觸碰到了傷口,又或是天氣炎熱之故,藍燁煜錦袍下並未穿褻褲,是以此番稍稍往上撩開錦袍,才見他的雙腿上,傷口依舊猙獰,雖未再溢血了,但傷口處有暗紅結痂,且兩隻腿腳也是極為的紅腫駭人。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說]

  本是打算看這藍燁煜的笑話,威脅幾下,但如今瞧得他雙腿如此紅腫猙獰之態,她瞳孔也莫名的緊了半許。


  都已腫成這樣了,竟還不消停,今日竟還要領她一道來這後院坐坐。


  且不說這後院雖山茶花爛漫,但也並非太過驚豔,就憑這藍燁煜腫著腿腳還要執意與她過來,思涵便突然發覺,這藍燁煜行事,也著實有些不按常理,讓人全然的猜之不透。


  “如此看來,攝政王腿腳的傷勢,似乎並不樂觀。”思涵默了片刻,才強行按捺心緒,低沉無波的出了聲。


  藍燁煜麵色不變,整個人依舊平和如初,“再過幾日,傷口的紅腫便可消卻。”


  這話一落,猙獰結痂的指尖微微一動,似要緩緩扯下錦袍掩蓋傷口,思涵瞳孔微縮,淡漠的提手搭在了他的手背。


  他的手驀地僵在遠處,連帶目光都幾不可察的沉了沉,思涵則並未將他的反應太過看在眼底,僅是低沉而道:“攝政王這傷勢,倒是不容樂觀,如此,本宮還是為攝政王稍稍施針一番。”


  他眼角再度一挑,“不必了……”


  奈何後話未落,思涵再度出聲打斷,“望攝政王喚侍奴過來,讓其速速備好銀針送過來。”


  藍燁煜後話下意識的噎住,仔細凝了思涵片刻,眼見思涵著實不像是在玩笑,他那墨眉再度稍稍的皺了起來,似是略微認真的思量了片刻後,才扭頭朝亭外一望,“來人。”


  這話一落,青桐第一個小跑從路道一側閃了出來。


  “備銀針。”藍燁煜並未耽擱,待得目光朝青桐一落,便已淡漠無波的出了聲。


  青桐頓時停住腳步,恭敬的朝藍燁煜應了一聲,隨即目光下意識的朝思涵望來,拘謹的咧嘴笑笑,而後才轉身跑開。


  青桐速度極快,僅是片刻功夫,他便攜著銀針歸來。


  思涵伸手接過銀針後,便開始拈上其中一枚銀針,作勢朝藍燁煜那紅腫不堪的腿腳紮去。


  藍燁煜眼角一抽,未待思涵指尖的銀針落下,便略顯微詫的道:“長公主要施針,不先為微臣把把脈?若微臣脈象平穩有力,再加之傷口此際也覆了傷藥,想來不紮針也是尚可。”


  思涵指尖一停,明晃晃的銀針也頓在了半空。


  僅是片刻,她便按捺心神的道:“怎麽,攝政王怕了?”


  藍燁煜稍稍放緩了嗓音,雲淡風輕的勾唇笑了,“長公主誤會了,微臣隻是……”


  依舊是懶散平和的嗓音,無波無瀾,似是從容如初,奈何後話依舊未曾道出,思涵指尖的銀針便已是紮在了藍燁煜的腿上。


  刹那,藍燁煜嗓音戛然而止,清風儒雅的麵容,也稍稍扭曲了一下。


  “長公主小心些,主子疼了。”青桐驚在當場,待回神過來,緊著嗓子急忙道。


  “去備燭台與烈酒。”思涵滿麵淡漠,頭也不抬的朝青桐吩咐。


  青桐眉頭都快皺到一起了,欲言又止一番,卻終歸是不敢言話,僅是將目光朝藍燁煜落來,則見藍燁煜正微微蹙眉,深邃無底的目光朝他一掃,竟不深不淺的點了頭。


  青桐頓時又驚又急,無奈之間,隻得迅速轉身小跑離去。


  思涵分毫未擾,指尖逐漸施針,僅是片刻,銀針便在藍燁煜腿腳猙獰的傷口處徘徊了一列,待得青桐將燭台與烈酒備來,思涵才終於抬眸朝藍燁煜望來,則見他正微微蹙眉,那雙深邃沉寂的目光,正靜靜的望她。


  瞬時,二人目光相對,一人深沉,一人淡漠。


  思涵陰沉而道:“攝政王傷勢嚴重,需剝肉清膿,攝政王忍著點。”


  這話一出,藍燁煜並無反應,青桐則在一旁倒吸了口冷氣。


  思涵目光依舊靜靜的落在藍燁煜的瞳孔,見他不言話,她眼角稍稍一挑,繼續道:“攝政王若是怕痛,可直接與本宮說,如此,本宮下手可也稍稍輕點。”


  藍燁煜仍是並未立即言話,僅是片刻,他便略微自然的挪開了目光,勾唇一笑,隻道:“刮骨療傷之事,微臣以前便自行做過,是以,疼痛雖劇烈,也不過刹那罷了,尚可忍受。長公主也無需估計微臣是否疼痛,隻管動手便是,畢竟,能得長公主親自屈尊降貴的為微臣療傷,無論如何,都是微臣占了好處,總不能因為疼痛,便讓長公主束手無腳才是。”


  他嗓音依舊溫潤,無波無瀾之中,透著幾許極是詭異的平靜,似是思涵當前,他竟當真不懼一般,整個人也閑雅得當,從容自若。


  思涵仔細的將他打量了幾眼,心底倒是略生佩服。


  先不論這藍燁煜品性如何,就憑這股臨危不懼的淡定姿態,也足以讓人另眼相待。再者,這廝似是的確不怕疼呢,甚至對他自己也極為狠烈呢,當日為了讓她救他,他甚至不惜活生生的承受她一掌,不得不說,這藍燁煜有時候為了達到目的,也是森冷無情至極,連自己的性命都可豁出去,是以,這般猙獰強勁的人物,又豈會真正怕痛?


  心思至此,一時,心底逐漸漫出了幾許無趣。


  此番故意說要為這藍燁煜看傷,也不過是因他方才之話而心有不悅,是以便想變相的對付他罷了,但如今看的他這般傷勢,倒也覺老天都在替她懲罰這藍燁煜了,且看這滿是紅腫的雙腿,無需把脈,便知若不再行剝肉清膿的話,他這雙腿,許是也要廢了。


  思緒翻騰,麵色,也逐漸複雜開來。


  正待思涵兀自沉默之際,藍燁煜突然再度平和出聲,“長公主直接動手便是,無需顧及微臣。又或者,微臣傷勢猙獰,難入長公主的眼,微臣也可放下錦袍遮蓋,免得汙了長公主的眼。”


  他這話極是雲淡風輕,仿佛從不曾將腿腳的傷痛放於眼底似的。


  思涵回神過來,清冷的目光朝他掃了掃,眼見他那滿不在乎且清清淡淡的笑容,一時倒也覺得,這藍燁煜雖對他自己極狠,但也不過是可憐人罷了。


  傷口都已如此嚴重,卻還故作淡定,也不知該說這藍燁煜太過無情,還是太過悲涼了。


  心思至此,思涵目光也起伏了幾許,待見藍燁煜仍是笑得溫潤如風,她瞳孔微縮,淡漠而道:“攝政王麵上的笑,倒是虛浮表麵,難堪了些。”


  她說得略微直白。


  這話一落,便不再觀他,僅是緩緩從袖中掏出匕首,而後將匕首的刀尖放在燭台的火苗上灼燒。


  藍燁煜微微一怔,卻也僅是片刻,便平和而道:“笑容本是由麵容來表露,微臣的笑容浮於表麵,也是自然。”


  思涵淡道:“攝政王要圓滑解釋,隨意便是。隻不過,若一個人連對自己的疼痛與傷病都強行壓製甚至不表露分毫的人,你與本宮相比,又好得到哪兒去?本宮是為國為民的操勞,防奸臣,防小人,是以不得不讓自己勞損,而攝政王你呢?有病不宣,有傷不言,想必,攝政王每次大搖大擺的說你病了,許是假話,若你哪日麵色蒼白,卻言道自己並無大礙,興許才是真的身子不適了。”


  這話一落,鄙夷的冷哼一聲,隨即稍稍將匕首從刀尖上拿回,晾了片刻,而後便略微幹脆的劃破了藍燁煜皮肉上的膿腫。


  藍燁煜腿腳抑製不住的僵了一下,並未言話。


  思涵瞳孔微縮,開始為藍燁煜的傷口擠壓淤膿。


  周遭一片寂寂,無聲無息,立在一旁的青桐,也早已是看得臉色發白。


  藍燁煜滿麵平寂,整個人一動不動的坐著,深邃無底的瞳孔內,也早已斂卻了笑意,僅是極為深邃的將思涵望著。


  整個過程,思涵一直精神集中,擠膿的手法也極為幹脆幹練,待得許久後,她才將淤膿擠完,而後才稍稍鬆了口氣,一點一點的開始拔除他傷口周圍的銀針。


  沉寂無波的氣氛,壓抑得略微令人頭皮發麻。


  半晌,藍燁煜凝在思涵麵上的目光也略微鬆動開來,而後極為難得的低沉道:“多謝長公主。”


  思涵眼角一挑,抬眸朝他望來,冷笑一聲,“本宮僅是心軟罷了,見不得可憐之人。倘若攝政王當真感激本宮的話,便一心為國,如此,本宮也能釋然與安心,不至於讓自己後悔救了個大奸大惡的佞臣。”


  藍燁煜麵色並無太大變化,卻是並未立即言話,僅是稍稍將視線從思涵麵上挪開,隻道:“人情世故在微臣眼裏,早已變得一文不值。亦如俗世冷漠,人心,便也變得冷漠。但這幾日,無論如何,長公主對微臣,倒是用心了。”


  用心?


  思涵將拔除的銀針全數放在石桌上,淡漠而道:“別將人心全數想得太壞,比起攝政王來,本宮終歸是未有攝政王這般心狠的。今日幫你,不為其它,隻因讓攝政王早些安好,迎接好東陵公主與皇子之事,若此事出了差池,本宮對你,更會‘用心’。”


  “東陵公主與皇子之事,長公主不必憂心。”藍燁煜嗓音突然變得幽遠,待得這話一落,他清俊無方的麵容也變得複雜開來,隨即話鋒一轉,低沉而道:“微臣想問長公主一句,倘若微臣並不懂知恩圖報,甚至日後還會對長公主不利,長公主可會惱怒這幾日救過微臣,甚至後悔為微臣處理過傷口?”


  他嗓音極為幽遠,似有複雜起伏之意在湧動。


  思涵瞳孔也幾不可察的縮了縮,深眼凝他,“救都救了,後悔有何用處。隻不過,即便本宮百般抵觸與不願,但本宮,仍是信先帝的眼光,也信國師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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