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離

  一行人在羅盤的帶領下,慢慢地朝莽蒼山主峰逼近。


  深秋,天高雲淡,莽蒼山充斥著一股肅殺的氣氛。天地蒼蒼,百草枯黃。


  臧霸帶領所有狼族,以及紫雲閣五人,行走在冷寂的山道之上。


  臧奎這個時候已經七歲,秦朗十一歲,兩人也跟在隊伍之中。


  “嘿,你小子怎麽走的這麽慢?”


  臧奎停下腳步,對身後的秦朗笑謔道。


  秦朗不緊不慢地趕上前來,做出一個息聲的手勢,道:


  “你說話小聲點,我們現在是去偷襲,不是去打仗。”


  臧奎聽秦朗這麽說,繼續邁開了腳步,撓頭道:

  “管他偷襲,還是打仗,我這次定要替父報仇,宰了何義平那老混蛋!”


  秦朗跟在臧奎身邊,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道:

  “你一個小屁孩,有什麽用,等你把武器修煉到象境再說吧。”


  臧奎聽他這麽說,尷尬地輕咳一聲,突然用胳膊肘拤住秦朗的脖頸,嗔怒道:


  “別叫我小屁孩,懂嗎?我以後將會是你們所有人的魁主,你給我放尊重點,臭小子。”


  秦朗被勒的臉紅脖子粗,慌忙告饒道:


  “好奎爺,你鬆開手,我快被你勒死了。”


  臧奎聽到他叫“奎爺”,才嘿嘿一笑,鬆開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好兄弟,這才是俺的好兄弟。”


  秦朗敢怒不敢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搖晃著脖子道:


  “你小子下手沒輕沒重。”


  他說著,大步朝前走去,臧奎看秦朗生氣了,忙不迭追上前來,照著他左肩上麵錘了一拳,道:

  “你小子怎麽還記仇呢,我不過是在給你開玩笑,你何必當真呢。”


  “開玩笑還要下死手,這玩笑我可開不起。”


  秦朗繼續朝前走去,臉上嗔怒的神情漸漸和緩下來,臧奎看他氣性已經消了,便滿臉堆笑道:


  “好兄弟,怪我下手太重了,我給你道歉還不成嘛,對不起呀。”


  秦朗聽他這麽說,終於轉怒為喜,卻冷冷道:


  “行了,我接受你的道歉,你別煩我了。”


  兩人並排朝前走去,跟在眾人後麵,離莽蒼山主峰越來越近了。


  這時魯廣元手上的靈盤開始劇烈晃動,指針直指前方,上麵的汞柱上升到了一千五百年的刻度,魯廣元神色慌張地看向臧霸,道:


  “魁主,快到了,你看靈盤上麵的刻度和指針,都有了反應。”


  臧霸聽他這麽說,並不在意,低聲道:


  “別廢話,快帶我們過去。”


  魯廣元握緊了手中的靈盤,繼續帶領眾人朝前走去。


  此刻山路兩側的嶺後,有兩個男人正神色緊張地看著他們,正是何義平和賈善。兩人清晨在此處修煉,遠遠地便聽到了動靜,這會兒一起躲了起來。


  “大哥,是狼族。”


  何義平雙眼緊盯前方,低聲道:

  “是臧霸,他一定是來尋仇的。”


  賈善一聽這話,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怒道:


  “這畜牲,我殺了他!”


  “兄弟,你冷靜一下,我們家人現在有危險。”


  “這……”


  “這樣,我們繞小路回去,先帶家人離開,不能和他們正麵交鋒。”


  何義平說著,從地上站了起來,以極快的速度飛身回山神廟,賈善緊隨其後。


  魯廣元手中靈盤的晃動速度突然減弱,他看向臧霸,道:


  “我們的行蹤可能暴露了,魁主。”


  臧霸聽魯廣元這麽說,猛地用大手揪住了他的衣領,怒道:


  “你這個老東西是不是耍我?!”


  魯廣元不敢辯解,擦了擦額頭上麵的汗珠,盯著靈盤,喃喃道:

  “魁主稍安勿躁,這靈盤上麵的指針還指著前方,應該就在附近。”


  他說完後,用乞憐的目光看向臧霸。


  臧霸用力揪住了魯廣元的衣領,把他扯到跟前,然後又一把推開,喝道:


  “老東西,你要敢騙我,我扒了你的皮!”


  魯廣元不敢正視臧霸的眼睛,唯唯諾諾道:


  “魁主息怒,請隨我來。”


  他說著,顫顫巍巍地朝前走去,一眾人趕到山神廟的時候,何義平和賈善已經提前帶領家人離開了。


  臧霸撲了一個空,他看到灶間半熟的米飯,不僅氣急敗壞道:


  “何義平,算你跑的快,如果讓我抓到你,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在沒有自己的狩靈“炎鳴”之前,臧霸是絕不敢說這樣的大話的,如今實力在無形上助長了他的仇恨,讓他變的更加瘋狂。


  魯廣元最終一無所獲,悻悻地離開了莽蒼山。臧霸覺得魯廣元騙了他,開始自己派手下在莽蒼山搜尋何義平的下落。


  然而莽蒼山何其之大,尋找一個人猶如大海撈針,他在這次偷襲之後,又整整找了兩年,都沒有任何線索。


  何義平和賈善帶著家人,不斷地改變藏身之處,不與其正麵交鋒。


  兩家人在逃亡中增進了感情,彼此相互依靠,相互扶持。


  雖然日子顛沛流離,但是相比於從前孤獨的生活,賈純卻感到很快樂,至少與何可卿在一起的時候,他是快樂的。


  在這兩年裏,兩人一起吃飯,一起修練,一起逃亡,這期間建立起來的友誼,成了他們往後餘生永難忘懷的美好回憶。


  直到…


  賈純八歲生日過後的一個月,這樣的生活宣告結束。


  戚紅英生了一場大病,在彌留之際,她拿出了那枚碧玉藤花玉佩。


  她身邊是何義平一家,以及賈善、賈純。


  戚紅英對著眾人淒然一笑後,便抓住了床榻前丈夫的手掌,哭了,喃喃道:


  “潛郎,我去了,如今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們的孩子,我死後,你無論如何要照顧好純兒…”


  她把玉佩輕輕地放在了賈善的手心,有些艱難地道:


  “這枚龍鳳紋玉佩,是母親在我出嫁前,親手交給我的,我把它留給你,見玉如見人,就讓它陪伴著你吧。”


  賈善已經淚流滿麵,泣不成聲,賈純仆倒在母親的懷中,哭天喊地地叫著“娘。”


  戚紅英看向賈純,輕輕地撫摸他的臉頰,氣若遊絲道:

  “純兒,聽你父親的話,娘不能和你們在一起了,你…”


  她看向賈善,聲音漸漸低下去,已經到了聽不清的地步,賈善慌忙把耳朵貼近戚紅英的身邊,才聽到:


  “你答應,答應我一件事,帶,帶純兒回到人類世界去,回戚府,讓,讓他過人類的生活。”


  她說完後,努力抬起左手,緊緊地抓住賈善的一隻胳膊。賈善的心要碎了,他感到戚紅英在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等著一個答案。他沉重地點了點頭,喃喃道: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淚水已經淹沒了眼前的世界,他聽到賈純撕心裂肺的呼喊叫,大嫂的啜泣聲,何可卿的抽噎聲,他覺得天旋地轉。


  直到那隻握著他胳膊的手,猛然鬆開,加諸在手臂上麵的力量一瞬間消失,他也仿佛失去了依靠般,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上。


  “父親!”


  “叔父,叔父。”


  沒有回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回應。


  再次醒來後的世界,依然如初,可是曾經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卻不在了。賈善睜開眼睛後,又閉上了,他想死,但是又不能死。


  何義平替賈善安頓了後事,賈善在一夜間白了頭,沉浸在漫長的悲痛之中。


  三個月後,莽蒼山迎來了第一場大雪,漫天飛舞的雪花,洋洋灑灑地覆蓋了樹木,覆蓋了道路,也覆蓋了過去。天地為之變色,人心為之惶惶。


  賈善遵照戚紅英的遺囑,告別兄長何義平,踏上了去戚府的路上。


  臨行前,何義平溫了一壺熱酒,他為賈善斟滿一杯,慨然道:

  “此去戚府,你我不知何日再相見。飲了這杯酒,勿忘兄弟情義。”


  賈善舉起酒杯,抿了一口,便覺辛辣入喉,忍不住滴下淚來。


  在兩人身邊,賈純正在與何可卿告別:


  “可卿妹妹,我走了,你不要忘記我。”


  “我不會忘記你的,賈純哥哥。”


  “我會回來看你的,可卿妹妹。”


  “我等著你,賈純哥哥。”


  揮手,做最後的告別。


  父子兩人消失在了白茫茫的大雪之中。


  何可卿看著賈純留在雪地上的一行腳印,掩抑許久的感情終於爆發,撲倒在母親的懷中號啕大哭。


  很多年後,當她回想起那個大雪滿天的午後時,依然會記起賈純踩在雪地上的一連串腳印。


  那些腳印曲曲折折地通向遠方,通向未來,它們毫不猶豫地越過了兩人的童年,也在一瞬間斬斷了兩人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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