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
胡念慈一夜未眠,坐在床上撥弄念珠,祈求佛祖保佑。
等何可卿和魏子貞回來的時候,她真的是鬆了一口氣,隻以為神佛效驗,更加全心全意地侍奉佛祖。
“娘,我們回來了。”
胡念慈迎出門外,心裏吊著的一顆石頭總算是落地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這一夜都不敢合眼,總算求得你們兩個平安無事。”
她說著走上前來,握住何可卿的手,問道:
“女兒,你是怎麽找到子貞的?”
何可卿回頭看向魏子貞,他正把黃驃馬拴在耳房外麵的木攔上麵。
“娘,我在山神廟附近找到子貞的,他那時候在懸崖裏麵昏倒了。”
何可卿說著把包裹遞給了胡念慈,繼續道:
“娘,你看,子貞給我們買的綢緞,我打算年前給你做一件新衣裳,你的衣裳都舊了。”
胡念慈一手還在撥弄念珠,這時急忙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兩隻手把包裹接了過來,嘴裏不住地誇讚道:
“好女兒,有你在我身邊,我就知足了,你父親…。”
她還欲說下去,眼淚早滴了下來,何可卿被母親觸動,心裏覺得不是滋味,便走上前來,抱著胡念慈道:
“娘,有句話說的好:‘逝者已矣,生者當如斯’,你要保重身體,快快樂樂的,我想父親和哥哥如果泉下有知,也會心安的。”
胡念慈聽了何可卿的話,雖然心中還是難以釋懷,但是她想到女兒此時一定也非常難過,自己作為母親反倒哭哭啼啼的,實在是不應該。
因此她急忙拿出手帕,擦幹了眼淚,愛憐地拍打著何可卿的後背,道:
“從小到大,都是你最懂事,最疼娘,你哥哥是個悶葫蘆,雖然他也愛娘,但是從來不肯說出口,做娘的哪裏能麵麵俱到,隻以為他性子如此,想讓他改一改,便越發的對他偏愛,反倒是虧待了你了,女兒。”
何可卿聽了母親說的話,抱緊了胡念慈,道:
“娘,你沒有虧待過我,我知道做父母的都對自己不放心的孩子給予更多的關注,
其實哥哥是愛你和父親的,哥哥就是性子慢了些,不善於表達罷了。你今天能這麽說,我真的很開心,娘,能做那個讓你放心的孩子,我覺得很幸福。”
胡念慈又流下淚來了,這麽多年來,她經曆了太多的變故,女兒的理解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而念佛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情,為自己的丈夫和兒子禱告,為自己的女兒和女婿祈福。
她還能做什麽呢,親眼看著自己的丈夫和兒子死在麵前,人生最大的悲劇莫過於斯。
魏子貞把黃驃馬拴在木欄上麵後,便走上前來,靜靜地看著她們,他覺得自己不能上前打擾,這是母女間重新敞開心扉的一次談話。
女兒迎來了母親的道歉,母親獲得了女兒的諒解,所謂的血緣關係便是如此吧,雖然過程磕磕絆絆,但結果卻終歸於好。
胡念慈擦幹眼淚後,發現魏子貞站在旁邊,笑著對何可卿道:
“你看,光顧著我們娘兒倆說話,倒把子貞給忘了,子貞哪裏傷著了沒有,嚴重不嚴重?”
她說著拉起女兒的手,走到魏子貞麵前。
何可卿破涕為笑,覺得心裏的陰雲仿佛在一瞬間消散了似的,道:
“娘,子貞他沒事,你自己問他吧。”
魏子貞聽何可卿這麽說,不等胡念慈發問,便用右手拍了拍左手臂,笑道:
“娘,我沒事,你不用擔心。就是昨天摔下懸崖的時候,把這裏劃了一道口子,回來的時候還有點痛,現在已經不痛了。”
胡念慈聽罷,忙走上前來,拉起魏子貞的手,拍著他的手掌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這樣娘就放心了,以後出去可千萬得小心了,你們年輕人性子急,顧上不顧下的,要像我這把年紀,摔一腳可不得見了閻王老爺。”
魏子貞癡癡地笑,道:
“知道了,娘,我以後會注意的,不會再讓你們擔心了。我們快回屋裏去吧。”
他說著一隻手拉起何可卿,另一隻手挽住胡念慈的胳膊,三個人走回屋子裏去了。
昨天下過一場大雨,今晨整個世界都變了樣子:
天空明朗,太陽新鮮,連鳥兒的叫聲仿佛都變的清脆了,暑氣伴隨著雨水消退了不少,蟬兒的叫聲漸漸低沉下去。
何可卿把魏子貞買來的綢緞放在床上,輕輕展開,對胡念慈道:
“娘,你看這匹雲錦是給你買的,我知道你最愛穿藍色的衣裳,這匹藍底青花的雲錦做出衣裳來,你一定會喜歡的吧?”
她說完後,熱望地看著胡念慈。
胡念慈笑著把料子拿在手中,看了一番,滿意地點頭道:
“女兒,還是你最懂娘,這料子做出衣服來,定是符合娘的心意的。”
她一邊說,一邊用左手在上麵輕輕撫弄,感受著雲錦絲滑流暢的觸感。
何可卿轉過身來,對著站在一旁癡笑的魏子貞,道:
“你是不是摔傻啦,快上前來瞧瞧衣服料子,看看喜歡什麽樣式的,我好給你做出來,早先給你做的這件海棠流雲紋的素裳也舊了。”
魏子貞聽何可卿這麽說,這才走到床前,訕訕道:
“我不是摔傻了的,我看娘這麽開心,就跟著開心起來了,我打小是個沒娘疼的,現在有了娘,那不得偷著樂呢。”
何可卿覷了他一眼,笑著對胡念慈道:
“娘,你看子貞,左一句‘娘’,右一句‘娘’的,叫的那麽親熱,比我這個女兒對你還親呢。”
胡念慈聽何可卿這麽說,笑的樂開了花,手裏撥動念珠的速度也明顯快起來,她歡喜地道:
“如今我有了你們倆在身邊,真個是天老爺賜福,讓我安享晚年,子貞也是對娘表達孝心,他這孩子原也是命苦的,娘如今把你們倆都當做親生的看待呢。”
何可卿不著痕跡地戳了魏子貞一指頭,道:
“娘,你就別誇他了,看把他樂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胡念慈於是對魏子貞笑著道:
“快想想你喜歡什麽樣式的衣裳,讓可卿給你做出來,我這女兒的針線手藝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比我做的不知道好了幾百倍呢。”
魏子貞聽胡念慈這麽說,摸了摸身上的衣服,道:
“這件衣裳我一直挺喜歡的,要做的話還是像這一件就行。”
何可卿看向魏子貞,微笑著道: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你對衣裳的樣式原是不了解的,我看這件宋錦,上麵原飾有黃紋格子藻井,到時候我在裏麵給你添上折枝小花,倒也靈動,你看怎麽樣,子貞?”
魏子貞點了點頭,看著何可卿手中的宋錦,歡喜道:
“隻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歡,至於樣式什麽的,我也不太了解,你覺得好看就行,可卿,你覺得好看我自然也是喜歡的。”
何可卿聽他這麽說,高興地把手中的宋錦疊了起來,心裏早有了主意,便滿意地點著頭,道:
“娘,子貞,既然你們都決定了,我今天就開始做。”
胡念慈撥動著念珠,輕輕點頭,接著又說道:
“女兒,不是還有一匹紅底青花的雲錦嘛,你也該給自己做件新衣裳了,不能老為我們著想,把自己給忘了。”
“是啊,可卿,你也要給自己做件新衣裳。”
魏子貞表示讚同。
何可卿把給胡念慈做衣服的料子也疊了起來,和魏子貞的放在一起,才開口道:
“我原是打算一起做的,隻是還沒有想好給自己做什麽樣式的,如今先替娘和你做了新衣裳,至於我的,以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