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
魏子貞害怕何可卿擔心,因此牽著馬著急地往回趕。
黃驃馬性子猛烈,一路上使勁地拖曳著韁繩,魏子貞隻得放慢腳步,走了有半個時辰,大雨便呼啦啦的下來了。
雨滴迎著強風,猛烈地抽打在他的臉上,把他的眼睛迫的生疼,睜都睜不開,雨水順著臉頰淌到脖頸上,又鑽到了衣裳領子裏,渾身又濕又冷。
魏子貞把包裹移到了脅下,又用身子擋著,防止綢緞被大雨淋濕,另一隻手艱難地牽著黃驃馬,沿著莽蒼山的小路趕回家去。
此時剛過戌時,天空陰鬱的像老太太發怒的麵孔,雨沒有要停的意思,風倒是止住了一些。
魏子貞勉強尋著山路朝前走去,黑暗中沒有其它聲響,隻有雨水拍打在樹葉上麵發出的“啪嗒啪嗒”聲,還有黃驃馬在身後發出的“噅噅”聲。
魏子貞拉緊了馬韁繩,沿著山間的狹道前行,狹道太窄了,一人一馬尚不能並肩,他隻好摸索著走在前麵。
雨水順著山腰流下來,又越過山間的狹道,湧進下麵的懸崖,懸崖不高,但是黑暗中卻感覺著深不見底。
魏子貞心中湧現出惡魔猛獸的形象,覺得峭壁下麵有一雙眼睛正在黑暗中盯著他看,他渾身一陣哆嗦,不僅眼前發懵,腳底打滑,骨碌碌滑倒在地上,順著雨水跌下了懸崖。
馬韁繩從手中掙脫開來,黃驃馬受了驚嚇,一陣嘶鳴,不住地趵蹄子,在狹道上麵來回打轉。
魏子貞掉下懸崖的時候,甚至連叫都沒來的及叫一聲,便撲通墜落在崖底,昏死過去。
身上的包裹被崖壁上麵的一棵歪脖子榆樹掛住了,在風中來回飄搖。
何可卿在家中左等右等不見魏子貞回來,心中焦急不安,仍不見魏子貞回來。
她走到窗前,看著外麵灰蒙蒙的天空,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娘,子貞是不是出事了。這麽晚還不回來,我要出去找他。”
胡念慈聽女兒這麽說,走上前來,右手握著念珠,嘴裏在不停地念佛。
她盯著屋簷下麵被雨水衝出來的一塊水窪,開口道:
“女兒,子貞會沒事的,佛祖保佑好人一生平安。”
何可卿聽不進去,她轉身走進屋子裏麵,拿了一把雨傘出來,焦急地對胡念慈道:
“娘,你在家裏等著,我要出去找子貞,他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不會到現在還不回來。”
胡念慈不安地看著何可卿,把手裏的念珠一個一個地撥著數了一圈,道:
“女兒,你一個人去,叫為娘的怎好放心,我和你一起去。”
何可卿已經撐開了傘,走到外麵的大雨裏,又轉過身來對胡念慈道:
“娘,你放心吧,我找到子貞就和他一起回來,你在家裏等著,我不會有事的。”
胡念慈還欲說話,何可卿早撐著雨傘,消失在雨幕之中,她隻好閉上了眼睛,嘴裏喃喃道: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保佑我女兒、女婿平安無事,阿彌陀佛。”
何可卿找到魏子貞的時候,他已經跌落在懸崖下麵昏迷不醒,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左手的手臂被崖底的石頭劃出一道口子,鮮血順著傷口崩出來,把衣裳的袖子給浸紅了。
何可卿不知道是怎麽找到魏子貞的,也不知道是怎麽來到崖底的,總之她找到魏子貞的時候,大雨已經停了。
魏子貞昏迷了很久,如果在這崖底沒有被人發現,肯定性命難保。
何可卿看著昏倒在地的魏子貞,心疼不已,不住地責怪自己沒有和他在一起,她把魏子貞抱在懷裏,流著淚輕輕喚道:
“子貞,子貞,你醒醒,子貞。”
魏子貞沒有回應,鼻子裏發出微弱的呼吸聲,衣服上麵冰冷的雨水侵襲著他的神經,讓他覺得如入冰窟。
何可卿的擁抱讓他產生了溫暖,他的呼吸漸漸變的平順起來,但是卻睜不開眼睛,腦袋裏昏沉沉的,意識仿佛被釘在了一根柱子上麵,無法逃離,他就這麽昏迷不醒。
“子貞,子貞。”
一陣陣急切的呼喚聲從遠處傳來,在他世界的邊緣遊離,有幾分鍾魏子貞覺得那個聲音變的很清晰,變的很近。
但是很快又變的飄渺不定,讓他覺得不像是在叫他,他覺得很累,眼皮有千斤之重,漸漸地墮入深邃的夢境。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股源源不斷的力量從後背傳進五髒六腑,他開始覺出溫暖,溫暖的有點近乎迷醉,他恣意地享受著令人陶醉的夢境,恍惚從最深處的冰窟窿裏爬了出來,置身於一層薄薄的水霧之中。
魏子貞覺得自己正躺在溫泉裏麵,在水霧漸漸散去以後,他看到了何可卿,然後他心頭一顫,醒了過來,何可卿的臉便映入了他的眼簾之中,他張了張嘴巴,覺得喉嚨一陣發痛。
“子貞,子貞,你醒了。”
何可卿眼睛都哭紅了,眼角還掛著淚水。
魏子貞掙紮著抬眼瞧向四周,他竟然在山神廟裏麵躺著,他腦袋昏沉,想到一定是可卿救了他,卻忘記了感謝。
他握緊何可卿的一隻手,聲音微弱地道:
“可卿,你別哭,你看我衣服裏麵有什麽。”
魏子貞用左手去拿懷裏的梅花白玉簪,但是手臂抬了一半,覺得疼痛難忍,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何可卿擦了擦眼淚,急忙說道:
“你不要動,子貞,我來拿。”
她說著,從魏子貞懷裏把梅花白玉簪拿了出來,簪頭梅花的花瓣被摔掉了一瓣,她擦了擦上麵的雨漬,看著魏子貞,把簪子帶在了頭上,眼角還掛著淚水,問道:
“好看嗎?子貞。”
魏子貞瞧著楚楚動人的何可卿,竟一時語塞,半天他忍痛擠出笑容,咂著舌頭道:
“好看,隻是簪子上的梅花掉了一瓣,配不上我的可糖。”
何可卿聽他這麽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簪子,紅著臉道:
“傻瓜,簪子是你送給我的,怎麽會配不上呢,你不要說話,好好躺著,我帶你回家。”
魏子貞覺得手臂上的痛一陣一陣地傳來,牽動著他的每一顆神經,他努力讓自己忘掉疼痛,掙紮著道:
“我沒事,你讓我買的雲錦呢,怎麽不見了?”
他拖著沒有受傷的手臂,在自己的背上摸來摸去,背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毫無知覺。
何可卿按住了他亂動的身體,騰出一隻手,把包裹放在他的眼前,輕輕晃了晃,安慰道:
“歪果核,雲錦在這裏麵呢,你看。”
魏子貞看到何可卿手中拿著包裹,心中才安定下來,鬆了一口氣,道:
“我以為掉下懸崖的時候,被水衝走了。”
何可卿聽魏子貞這麽說,沒好氣地責備他道:
“傻瓜,你自己都差點被水衝走了,還在擔心它呢。”
她說著把包裹塞到魏子貞的懷裏。
魏子貞看著何可卿傻笑,手裏抱著包裹道:
“我食言了,讓你擔心了。”
何可卿聽他這麽說,從懷中拿出手帕,盯著魏子貞的臉,動手把他臉上的水漬擦掉,嗔怪道:
“隻要你沒事就好,比什麽都好。”
魏子貞伸出兩根手指,順著何可卿的臉頰輕輕滑下來,愛憐地道:
“可糖,我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世界,這輩子才遇到了你,這輩子我不拯救世界了,我要陪著你。”
何可卿一聽這話,“噗嗤”笑出聲來,撫了撫額前的秀發,道:
“你是不是摔的不痛,還在這裏說些沒頭沒腦的情話,我不管你了。”
她話是這麽說,卻抱緊了魏子貞。
魏子貞試著抬了抬手臂,忍著痛道:
“可糖,我好像還能動,我們回去吧,不然娘要擔心了。”
何可卿點了點頭,扶住魏子貞的肩膀,道:
“好,你慢些,看能不能站起來,我們回家去。”
魏子貞掙紮著站了起來,傷勢竟然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嚴重,他走了幾步,隻是覺得肌肉酸痛,並沒有什麽大礙。
他驚訝地抬起手臂甩了甩,訝異道:
“可糖,你看,我從那麽高的懸崖上麵摔下來,竟然沒事。”
何可卿聽他這麽說,開玩笑道:
“你一定是摔傻了,歪果核摔成了歪果仁。”
魏子貞癡笑。
兩人走出山神廟的時候,魏子貞遽然問道:
“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是在這裏,你還記得嗎,可糖?”
何可卿沒有馬上回答,她回頭看了看大殿裏麵的兩尊山神,才輕輕開口道:
“我當然記得啦,我怎麽會忘記呢。”
其實那是他們的第二次相遇。
兩人走出廟門的時候,魏子貞發現黃驃馬正拴在殿前的一根柱子上麵。
等他們走上前來,黃驃馬便對著何可卿“噅噅噅”地撓蹄子,溫順地低著頭。
何可卿貼近黃驃馬,輕柔地撫摸它脖子上麵的馬鬃。
黃驃馬嘴巴裏發出“嘶嘶嘶”的叫聲,仿佛何可卿就是它的主人一般,魏子貞看到這一幕,感到驚訝不已,疑惑地問何可卿道:
“它是一匹性子忒烈的馬,你是怎麽馴服它的,可糖?”
何可卿神秘一笑,朗朗道:
“我給它取了一個名字。”
魏子貞想不通為什麽取了名字,它便從一匹烈馬,變成了一個乖寶寶,他感到很好奇,追問道:
“可糖,你給它取了什麽名字,能不能告訴我?”
“追風。”
何可卿說著解開了馬韁繩,跨上馬鞍,與魏子貞同乘一匹馬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