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庭參之禮
第2章庭參之禮
時立愛的到來,意味著自己這次將得不到兄弟般的熱情,一切都要走官樣文章。若僅僅如此也就罷了,但是其中包含的敵意,已經顯露無疑了。
馬擴,將不再是粘罕的兄弟。大宋,也已經成為金國的敵人
範仲熊、沈梲哪怕政見不一,現在也明白了事態的嚴重。一行人過了最初的言笑寒暄後,就各自把笑容雕刻在臉上,虛偽得如同戴上一套蹩腳的麵具。
西京雲州原本有遼人留下的豪華宮室可以用來接見外客。馬擴此前來西京,甚至都是直接入住,當真比後世的快捷酒店還要便捷。
然而這次的接見地點,卻改在了軍中大寨!
粘罕的軍寨,卻是壕營和木棚營甚至車營混搭而建,說明這座軍寨正在聚集兵馬。馬擴極目所見,甚至遠方還有一些部落的兵馬正在源源不斷地開來。
“粘罕元帥在此立營聚兵,如今不下六萬人馬。嗯嗯,此外尚有兩萬餘各部番騎還未趕來。若再有數日不到,他們就該被我大金興兵滅族了。”
時立愛在馬擴身邊侃侃而談;“不過馬參讚既然今日到了,那也不算大宋失了規矩,幾個人也可以成軍的嘛!所以馬參讚倒是不用擔心太過。”
馬擴卻淡淡道“大宋素以仁義廉恥立國,更以忠孝治天下。倒是不甚在意北地習俗。想來時機宜久居北地,已是忘了漢家文華。委實可歎也!”
時立愛頓時臉色醬紅起來。無論他們多麽辯解我大金也是漢家正統,但是一身所衣所食,還有腦袋上頂著的金錢鼠尾辮子,都在提醒他們這些北地漢人。
你們不配享受漢家的文華衣冠!
時立愛自詡北地漢人的飽學之士,每以漢家文華的正統自居。但他麵對馬擴這樣一個南朝的赳赳武夫,居然被懟得無地自容。
範仲熊忍不住幸災樂禍,馬擴是大宋武舉人,所以就是一介武夫!哈哈,哈哈!雖然範仲熊明知道馬擴後來又考過製科,斯人學問也非他所能望之項背。
粘罕的大營設在雲州城東南的一片空地上。往東靠近一個湖泊,軍營前麵及左右都有河流或壕溝阻隔,隻有西北一馬平川地與雲州城聯係起來。
因為是騎兵紮營,所以營地就紮的非常遼闊。他們先是穿過連成片的木棚營,此後再進入壕營,也是粘罕的中軍大帳所在。
至於車營則設在大帳後方,以草車、大車等一輛輛鎖結起來,形成一道屏障。大帳前另設槍陣,軍中長槍層疊堆起“無大帥親令不得入內!”
時立愛自然要先入帳交令,很快帶出大帥粘罕軍令“允宋使入賬庭參!”
因為此前翰離不為了庭參之禮,生生打死了大宋使臣傅察。此後何栗、沈晦等人出使金國,回來後都要含混其詞。
宇文虛中倒是沒有對金兀術行庭參之禮,那也是因為金兀術的級別還不夠。而且金兀術不喜歡玩噱頭,他更在意從宇文虛中的口袋裏掏出更多銀子。
所以宇文虛中就敢到處吆喝,他可不是何某人、沈某人的閃爍其詞可以比擬。他宇文虛中對得起大宋官家,也對得起列祖列宗!恨得何栗、沈晦們都想拿刀過來砍了他!
這次馬擴過來,自然也要考慮庭參之力怎麽辦?斷然拒絕當然可以,粘罕不至於像翰離不那樣活活打死他。但是把他趕出大營,拒絕談判還是能做到的。
行前宗澤、張孝純兩位宣撫使的意見也不統一,宗澤倒是說過“休爭禮數,以大局為重,重點是要摸清楚金國是否真有南侵之意”雲雲。
張孝純則更明白這事的嚴重性,庭參之禮對何栗、沈晦來說,不過文人麵子折辱。但馬擴卻是朝廷武官,他對敵國行君臣的庭參大禮,是要惹大麻煩的。
所以張孝純認為實在不行就回來好了。對方都在搞事了,哪還有不南侵的道理?隻需遠遠看看大營,韓信點兵一下他西京的聚兵規模就算完成任務。
但是馬擴卻不願意放棄這次溝通的機會,卻又要避開庭參之禮的陷阱?
馬擴的法子就是學習一下當年朱勔的做派,在趙佶碰過的胳膊上搭一條黃綢緞,然後橫在身前。此後別說見客不拜,甚至見到親爹都不拜!
此前初使上京時,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對馬擴十分賞識,換衣宴時還與馬擴交換了一件裘袍。十來年的收藏下來,如今那件裘袍的氣味當真令人欲仙欲死。
但是馬擴還是認真漿洗後隨身帶了過來,就為了今天這一出呢。
“馬參讚便請入內庭參吧?”時立愛一臉的關懷,特喵總算出口惡氣了!
“時機宜請稍待,北地寒冷,且容馬某加件衣裳。”馬擴不慌不忙道。從隨身馬背的行囊中取出一件雪白裘袍,仔細披在了身上。
時立愛入金不過三兩年,他甚至連太祖皇帝阿骨打都沒見過,自然不知道這件裘袍的古怪。等到馬擴身披裘袍進入軍帳後,帳中人等都齊齊愣了起來。
甚至完顏希尹一個忍俊不住,“噗嗤!”一聲笑得前仰後合。粘罕更是一臉的不樂意,怒衝衝一腳踹翻眼前帥案,各種文書、令箭、金印丟的滿地都是。
“好你個馬子充!且趕緊脫了這件裘袍,咱們後賬飲酒說話去。”然後又抬手一指範仲熊、沈梲道“但他二人,卻不能免庭參之禮!”
沒了庭參之禮的虛頭巴腦,粘罕和馬擴的交情也就回來了。粘罕另在後賬敘茶已畢,免不了和顏悅色問道“子充此來,是受你家朝廷所派,還是受你家宣撫司所派?”
“受宣撫司派遣。”馬擴回道,並將河北、河東的宣撫司軍書呈上。
粘罕大概翻了看看,說道“宣撫司的文書倒是沒說讓你來幹什麽,有什麽事,你就直說吧。”
馬擴說道“宋金自海上之盟始,已經相交十年,這十年間有合作,也有不快。可那等些許不快皆是枝節末葉,大宋、大金和睦相處才是兩朝大勢所趨也。”
馬擴頓了頓,又道“如今兩國都要休養生息,你國且將雲州還來,有甚條件元帥提便是了。此事了斷時,兩界士民都能安業太平,豈不大好?”
粘罕卻笑了笑,和旁邊的完顏希尹對視一眼。完顏希尹便會意道
“山後地土,本不屬於你家,你家皇帝當初隻要了燕京之地,蓋因大聖皇帝恩義,才又將山後之地特許給你家。
不料你家卻屢屢違誓背約,不但歲幣逾期,財貨上也多有短斤少兩。甚至你家太上皇還要手詔逆遼國主,收接燕京逃去職官民戶。
本朝累次追取,也隻是一昧地虛行文移,誇詫幅員萬裏,國富民眾,意為威嚇我家。我家人口雖少,卻不受任何人欺負,豈能被你家嚇退!
到如今,你家太上皇內禪以來,歲幣日增。我家皇帝也是不欲糾結過往的。誠如子充所言,諸事讓一讓,使兩界士民都能安業太平,豈不大好?
然而如今你家皇帝,卻又要手詔我大金右軍元帥耶律餘睹,更有手詔欲萬裏結盟逆遼耶律大石,圖謀顛覆我大金之國?!此孰不可忍也!”
馬擴見完顏希尹的話中有出兵威脅之意,便道“天祚失道,故為貴朝所破,本朝亦怨其悖禮敗盟,所以相助,共為討滅。
昔日太上皇的那份手詔,卻是此前內侍梁師成貪愛財貨的偽詔。其後梁師成、李彥事發伏誅,大宋此前也當有關白北朝。
至於今日官家手詔二耶律,也是真偽難辨。緣何元帥就不去查個水落石出?難道竟是別有隱情?元帥請勿要發怒,馬某所言,亦不過揣度南朝百姓的心思而已。
今元帥或欲要雲州山後諸州城,不盡交割,亦在商量,卻不須遽相失歡也。一旦兩國交兵,又能幾時休得!此事非小,利害所係,惟願元帥深思之。”
粘罕散漫問道“如此,依子充之意,卻又當如何?”
馬擴請屏左右而言之。
粘罕卻不屑道“我家國中論事,不尚退左右,要得人共知。”
馬擴回道“此係兩朝大事,未商定間,恐人傳播,別致異議,則難成事。”
粘罕狐疑地看著馬擴半天,乃揮手令左右退去,止有完顏希尹在側。
馬擴才續道“臨行時,宗學士令我轉告元帥曰,本朝太上皇亦自知是失,故為內禪,請元帥念舊好,使兩朝生靈安帖。
日後元帥不拘何物,但請見諭,我朝自當一一應付,不令有失。
宗學士又慮及自古以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概莫能外。元帥立國之功,天下不做第二人想。
然而今日國主春秋鼎盛,或不察其害。異日新帝登基,元帥卻手握半壁江山,又當何以自處哉?
故我家宗學士的意思是,元帥何如據西京以自保,同時交好宋金?以元帥之威。穀神之才,今日輔金則宋滅,聯宋則金亡。
然而無論宋金誰興誰滅,皆不利與元帥也!
故而,宗學士的意思,元帥的最好出路,便是維持今日現狀,使宋金之使絡繹不絕也。使天下諸事皆要決與元帥西府,此春秋齊晉之霸業也。
馬某願元帥三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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