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應州
第1章應州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一行人馬正在在應州的黃花崗外弛聘狩獵。當先一人彎弓搭箭,前方一匹落單的孤狼慘嚎一聲,應弦撲倒。眾人身後竄出兩隻獵犬,呼嘯而去。
那人哈哈大笑,隨口吟出昔日蘇子瞻的名篇出來。身後的人,麵色頓時尷尬起來。
蘇子大名垂宇宙,可是他的詩詞,太上皇時卻曾下旨不允傳唱。如今的官家上位不久,對這些事不再禁錮,所以朝臣們也會私下吟詠,但絕不敢像他這樣地大鳴大放。
要說這人年歲不過三十二三,身高六尺,臂膀孔武有力。麵色泛著微黃,初看上去,倒似個秦叔寶一樣的悍將。然而他的文采、學識、軍略、氣度,卻又非秦叔寶可以比擬。
此人便是河北宣府的行軍參讚馬擴,此前往來上京、汴京數年,深受大金太祖皇帝賞識,更與粘罕私交匪淺。甚至狀元郎安兆銘那樣的天下奇男兒,也與他一見如故。
他不但鼎力促成了宋金海上之盟,助大宋收複了燕京大片國土。便是在河東這裏,也被他片言攬下了朔州、應州、武州這三州之地!當真是大宋奇男兒也。
如今馬擴來應州,自然不是遊山玩水。但他卻偏要示之清閑,便如遊山玩水一般地愜意。
金國攻宋已經箭在弦上,安兆銘傳來的消息讓他大吃一驚。此前隻是索要歲幣而已,如何就忽然改了主意?但是安兆銘卻不願和他透露太多,隻要他相信即可。
曆來諜報事,能少一分曝光就要少一分。馬擴如何不知此中凶險?無論他怎麽覺得不可思議,但是此前安兆銘的信息就未出過差錯,那麽這次也一定是真的。
馬擴匆匆拜會河北宣撫使宗澤,請命出使金國西京。一來想要順路去河東宣撫使張孝純處報信,二來卻要借著商談收回雲州的事情,看看粘罕口風。
究竟金國是個甚樣打算?滅國之戰?還是求黃河為界?或者就是過來打草穀?然後他金國又要用甚樣的理由呢?
大金國早已不再是白山黑水間的小部落,它的行事也要講究理法的。
宗澤更加被他的消息唬得一愣。然而燕京傳來的消息,卻是一切如常!宗澤已經快七十歲了,他又是朝廷重臣,處置事情上就不能不更加仔細妥當。
他盡允馬擴所請,行先斬後奏之權。又緊急要向汴京請命,補足馬擴的身份文書。另一方麵,卻是快馬告知燕京、中山、河間、真定等地,早做戰備打算。
“宇文虛中是怎麽搞得!?”此前宇文虛中在燕京主持和金兀術和談,雖然一年的歲幣被他送出去將近兩百萬貫,國人皆曰可斬!但是宗澤卻覺得這樣也無不可。
大宋需要戰備整軍的時間。磁州地處燕京、真定之後的第三道防線上,後麵就是大名府、汴京城。可是他的手上,卻沒有什麽堪戰的軍力可以布防。
練兵是需要時間的,而時間就是靠歲幣買來的。但是大宋各地,除了紛紛擾擾的朝堂糾紛攻翰,以及天下學子破口大罵宇文虛中、安兆銘外,卻並無多少認真戰備的人。
都是在空談誤國啊!宗澤搖搖頭,長歎一聲,走出衙門巡視去了。
馬擴哪怕心中再怎樣焦灼,也隻能在應州等著西京來使接他入境。你總不能自己跑進粘罕大營去上躥下跳吧?多年的出使生涯,早已讓馬擴從一個赳赳武夫蛻變成儒雅高士。
他這張儒雅的臉上,哪怕寫滿了不安,也還要示金人以規矩、氣度。狩獵就是一個發泄不安心情的好辦法。一首“西北望、射天狼”,更把自己的憤怒發泄一空。
“參讚久曆北事,應知遼金虛實,難道這金國果真不可抵禦嗎?”臨時給他搭伴的河內丞範仲熊,也是憂心忡忡。
“那又如何?彼金國鋒銳雖盛。可我大宋也早已陳百萬之兵,何況近年又在整編裝備,未必不能一戰也。說起來,狀元郎的仕林名聲雖然不佳,但他海州軍備也的確了得。”
另一位隨行的河東宣府參軍沈梲卻有些不以為然。不說燕京陳兵十餘萬,河北如今真定、中山、河間各一萬餘,滑州兩萬兵,大名四萬兵以為支應,這就二十萬兵。
此外汴京還有十五萬兵,就算去掉水分後沒有那麽多,但是燕京到汴京間,實有大軍也不會少於十七萬。此外青州、濟南還有四萬兵,實兵也有三萬眾呢。
二十萬大軍梯次防禦,他金國怎麽可能亡我大宋?無非打個草穀而已!那樣我宋軍正好可以收複平州、灤州、營州之地。
要說昔日狀元郎斬殺張覺,還是太猛浪了。平白丟了收複平、灤、營三州的機會。
至於說河東兵,不說後方戰備的折家軍,以及劉光世的西軍合計五萬不止。便是太原如今也是聚軍七萬之眾,其中的就有王稟、韓世忠、康王所部萬餘精銳之師。
此外武州、朔州、代州、忻州、平定等地的義勝軍也是十幾萬人。朔州孫詡還是西軍名將,手下精銳兩千餘。配合河東關隘、地形,他金國哪有那麽容易攻進來?
馬擴看看沈梲感到無語。世間總是少不了他們這些誇誇其談的趙括們!打仗要是這麽容易,那就不用去真正作戰了,沈參軍蹲在太原就能把他金國給“算沒了”。
可是如今沈梲卻受命過來守應州,他還帶來了平定軍下屬的一支地方團練隊伍,軍力不多,兩千餘人。要說這支兵,還是馬擴特意問河東宣府使張孝純要來的。
領軍的是團練使季先,一個五十來歲的富家子模樣。你和他說什麽都是好好好,但是落實下來,就全變了味道!特喵那就是個兵油子。
馬擴有點頭大,他其實對這樣一支地方團練不太感興趣。但既然是安兆銘推薦過來,甚至還特意幫他們裝備一新,那就試試看吧。
反正真正精銳的那些戰力,老張也不舍的給他。
一路上慢慢走過來,馬擴就注意到,這支軍中還有個領兵的副尉嶽飛、嶽鵬舉,倒是看著驍勇,而且嶽飛似乎也對練兵感興趣?
可惜看他年紀卻不算小了,二十三四歲是有的。軍中到了這個年齡還沒能出人頭地,或者沒有被人賞識重用,那就大概率要蹉跎一生了。
哪怕嶽飛看著勇猛銳利,那也就是在某次軍陣對戰中作為“敢戰士”掛掉。或者就算沒有掛掉,也不過得些賞錢帶回家奉養妻兒老小罷了。
不過馬擴卻非常人眼光,他一眼就看到嶽飛這個人,不光勇武生猛,而且很留意地理山勢河流走向。此外他還能善待士卒,應該是個不錯的人材?
大器晚成的人,多了去了。但嶽飛在練兵上,就有些想當然,顯然沒有名師指點過。於是馬擴又把海州的練兵法子整理出一份,交給了嶽飛。
而嶽飛,居然也能識字?馬擴才知道袁磊人家嶽飛也是“允文允武”啊?倒也是,能被狀元郎推薦的人物,哪有不識字的道理?
得到這部海州練兵的兵書,可把嶽飛都高興壞了。原來世間還有這樣練兵法子?隊伍還沒走到應州,他這兩千兵倒是有些整齊劃一的氣度模樣了。
馬擴有些吃驚,既然嶽飛這樣生猛,那現在還要團練使季先幹什麽?
馬擴當即用印,舉薦嶽飛為修武郎,繼續統領這支團練隊伍。至於團練使季先,自然被他打發回平定軍催促輜重去了。
這都是老本行呢,原來就不想來應州的季先興高采烈地打馬回轉,留給嶽飛不少的信任和支持、祝福。好容易從海州撈過來的軍備物資,也一起丟下不要了。
應州位於懷仁、山陰三地交界處,黃花崗杵在司馬鎮前麵,曆來都是軍事要塞之地,也是嶽飛這兩千平定軍的駐地了。
但是馬擴卻沒有把大軍駐在此地,而是留在司馬鎮裏藏了起來。自己帶著使團的幾個人上了黃花崗,找到一處黃花寺臨時棲身。
因為應州此地,之前一直都是歸屬遼國。到了宣和五年時曾經割讓給大宋。可是宣和六年時,粘罕、翰離不追殺遼國天祚帝,追到了應州大戰一場,又他粘罕收了回去。
再到宣和六年末,馬擴使去上京談雲州歸屬事。當時雖然宗翰極力反對,完顏吳乞買還是看在昔日兄長遺命,及馬擴麵子上,要將武州、應州、朔州、蔚州四州十二縣歸還。
但是因為蔚州駐軍的耶律餘睹部根基日深,“不太願意”平白退出蔚州,所以他在交割過程中就極盡拖延,最終大宋隻收回了武州、應州、朔州三地。
耶律餘睹是遼國降臣,他自然無所謂願不願意的話題。所以背後還是完顏宗翰在給他撐腰。一句話,耶律餘睹變成了釘子戶,獅子大開口生生嚇退了童貫這個閹人。
武州、朔州都有駐軍,但是應州實在距離雲州太近,而且與雲州的懷仁、山陰兩縣犬牙交錯,所以就一直沒有駐軍。馬擴更也不好明目張膽地把嶽飛的兵擺出來授人口舌。
看著對麵的一支儀仗隊向這邊跑來,三人就停止了議論,紛紛下馬整裝迎接金國伴使。若是往常的話,都是完顏希尹出來接他,大家都是老交情了,可以邊走邊聊吹吹風向。
但是這次過來的人,卻是大金國西府粘罕的機宜文字時立愛!馬擴的臉色頓時陰晦起來。而時立愛,卻是滿麵春風,非常儒雅隨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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