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築草之城 第149章 燕京
第章燕京
安寧的這一路,都在仔細觀察沿途地理。一路上甚至還遇到過幾股打家劫舍的盜匪出沒,這讓陪同大宋使團回訪的金使富謨古非常尷尬。
賀允中不鹹不淡地“關心”了幾句地方的民生,然後就要大發感慨。富謨古的臉更加紅到了脖頸後麵,就像一隻煮熟的大蝦。派出圍剿的金兵,出手也更加酷毒。
不過安寧臉色卻慎重許多,沿途所見的人不多,但也沒到活不下去的地步。這些打劫的盜匪多是漢人裝束,他們也未必是因為饑餓才上山,更多的還是不願剪掉頭發紮鞭子!
這都是北地“義士”啊!安寧很想吼一句“我帶你們回家!”但那就要引發巨大的外交惡果。他隻能放棄對這些人的營救,看著他們被金人的箭矢一支支釘死在路上。
從上都到來州,都是一路幹旱的走過來。燕京、河北之地,能幹旱到什麽程度,也是可想而知的。五月來時就已經遍地盜匪了,如今的河北,大約應該真的沒有糧食了吧?
以河北之地的人口密度,到時會餓死多少人,那是不言而喻的事情。恐怕不要半個月,就該輪到金使“關心”大宋地方百姓的民生了!
自此一路過了平州,大宋國境在望。一行人的精神也為之一振。賀允中笑著向富謨古介紹此處地望,前方就是曹操當年征伐烏桓和蹋頓單於的古戰場潞縣。
“待明日到了潞縣紮營,賀某定要請貴使好好品嚐我大宋的精美酒食!”然而次日的潞縣行程卻讓他失望。賀允中終究沒能兌現他的諾言,這裏根本就沒有精美的酒食。
大宋盛世的“豐大豫享”顯然無法惠及潞縣,許多毫不遮掩的作嘔場麵,足以讓南北兩朝的使者們頭皮發麻!
這裏旱災肆虐,民間都在易子而食了!
甚至路邊還有人偷出新鮮屍體標價出售,賣給一些口袋裏還有餘錢的饑民作食物。金國離開燕京前的刮地三尺,以及之後的平州之變,已經讓大宋放棄了對潞縣的實際管轄。
但是常勝軍,卻還要過來“收稅”!賀允中怒發衝冠,大宋什麽時候允許武人收稅了?!
這有什麽稀奇的?此後的南宋,武人節度地方收稅的事情,可幹得多了去呢。安寧詫異地看了賀允中一眼,以後嶽爺爺不但要收稅,他連出家人的度牒都要販賣呢!
嗯嗯,這卻要等到大宋亡國後才會有的權宜之計。雖然安寧嚴格不許靖海忠義社直接參與收稅、搞商業,為此他還專門弄了個白手套“乾貞記”出來。
但是賀允中的憤怒就顯得很無聊,大宋的河北禁軍都在收稅、做生意呢。喔喔,老賀應該是看到潞縣百姓的淒慘,遷怒常勝軍吧?
那容易啊,安寧決定寬容賀允中此前的數次冒犯,幫他出出氣先。一揮手,武鬆帶著二十八騎就向一處常勝軍的圍堵地方衝去。
原本這樣的情況,派人出麵去解釋一下就行。常勝軍無論怎樣豪橫跋扈,它也不敢得罪朝廷的使者,特別使者中還有金國人的存在。但是如今,安寧卻不願再作解釋。
大宋駐防燕京的幾支隊伍情況其實各不相同。常勝軍、西軍、河北禁軍、甚至還有河東軍互不隸屬。其中最大的勢力自然是常勝軍。
郭藥師的常勝軍仗著朝廷寵信,熟悉地理、人脈,它就能截獲大量的漕運錢糧。麾下將士膘肥體壯。加上他們凶猛善戰,器械精良,自然就要蠻橫無比。
河北禁軍有王安中的太子係照顧,河北也能近便補給,所以他們的日子還能過下去。
但來自河東的河東軍,關中的西軍,他們本來就糧餉配給較低,更加全靠朝廷供養。譚稹隻是一個太監,又能有多少慈悲心去發作?軍中餓不死人,就是他譚某人的功勞呢。
所以河東軍、西軍就被餓的骨瘦如柴,他們對於郭藥師的常勝軍,也幾乎沒有任何牽製力。雖然此前馬括主張要從京畿、河東、關中增調禁軍,防範常勝軍的不臣之心。
但殘酷的資源分配現狀,無疑讓這個計劃落空了。馬擴給安寧的信中憂心忡忡。戰爭的時間窗口隻有三年,可是如今燕京這樣的要塞,卻要交給一群反複無常的降軍防務?
而馬擴,年底就要啟程去上京,再次商談雲州的歸屬問題?都是在作死啊!
上京那裏,不說翰離不、金兀術躍躍欲試,粘罕、穀神也都是主張對大宋開戰的。他們如今,隻是缺少一個契機而已。
便是皇帝完顏吳乞買,也隻是覺得眼下開戰太急促了些,並非不可以開戰。
高子羽的婚事、安寧在上京的招商,大約可以遲緩金國的決策,卻不太可能改變金國決策的內容。遑論還要去虎口奪食,要回雲州等地?
說到底,一切談判成果都要根據雙方實力的衡量落到紙麵上,才能稱之為成果。像趙佶、童貫這樣一點實力沒有,隻靠兩片嘴皮子就能收回燕京之地,已經很不容易了。
反過來說,金國上下,還有多少類似這樣的漏洞存在?也是安寧這次出使的原因之一。咱們不能期望金國的集體意誌被改變,宋金之間必有一戰的。
但是如何延遲這一戰,為自己爭取更多備戰時間?如何削弱金國這一戰的意誌,降低這次戰爭的規模,爭取更多的空間?都還有很多文章可做。
安寧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了。早期的許多籌謀不斷被迫去改變,應對新情況的發生。大量時間被消耗在和汴京的不斷試探、合作上,已經快要逼得安寧發瘋了。
原本他打算據鬱洲島自守的!原本他想做海龍王的!原本他要割據旅順、濟州島單幹的!原本他當柔福是妹妹的!可是一切事情在陷入大宋這個巨大泥潭後,都要一點點被改變。
似乎每件事情的改變都是朝著更有利於大局、更有利於發展的方向前進。假以時日,這都是正確的決策。或者重新來過,安寧大概率還要重新走這樣一條路。
因為,這樣做真的沒有錯。可是安寧才二十三歲,他本質上還是個年輕人。哪怕前世穿越時,他也才二十六歲,哪來那麽多的耐心被這樣日複一日的折磨?
更加嚴重的是,隨著一切所謂“正確”的發生,安寧卻發現他的時間越來越不夠用了。那麽,究竟是他改變了大宋的慣性,還是大宋改變了他的意誌,如今都很難說的。
安寧一路所見沿途地勢險要,心中明白,這都是燕山防線的塞外延伸。曾經齊桓公北伐山戎和孤竹國戰場,如今都是金國之地。
河北卻千裏平原,拿什麽守禦啊?
隨之而來的民生對比,更讓熟讀曆史的賀允中更加悶悶不樂。所過州府地方對大宋的失望,再加上王安中等人對降靠的前遼官吏不信任,幾乎將整個遼地漢人都推向金國。
許多前遼官吏都對投靠大宋感到後悔,紛紛潛行會寧府遞交投名狀。而正是這些憤怒的人,和被俘獲的大遼王室成員,最終成為鼓噪金國南下報複的重要策動者。
甚至在大宋以引為傲的吏治、稅賦上,金國都遠遠優越於大宋和昔日的大遼。金國立國不久,需要供養的王室成員不多,所以它的賦稅負擔遠比大宋輕鬆。
金太祖完顏阿骨打“詔除遼法,省稅賦”,太宗完顏吳乞買“敕有司輕徭賦,勸稼穡。昔遼人分士庶之族,賦役皆有等差,其悉均之”。都很有療效,由是“民始蘇息”。
而大宋除田賦正稅之外,尚有許多附加於田賦之外的各種雜稅。金國兩稅輕於大宋,這是遼東、遼西經濟恢複,和人口大幅度增長的一個重要因素。
隻需簡單比較宋金稅賦的征收額,就很能說明問題。大宋單單秋稅,中田就要八升,下田七升四合,說起來是二十稅一,但是加上苛捐雜稅,春秋稅賦合計不下三成。
金國的夏秋兩稅合為五升三合,比大宋的秋稅下田所輸尚少二升一合,一年的稅賦總支出也不過兩成。女真人每畝甚至隻有一兩升的田賦。
這還怎麽去比較,又讓百姓們怎麽去選擇?何況金國兩稅輸送,也比大宋改進較多。
其一,輸送粟米可依道程之遠近遞減其稅數,這在某種程度上減輕了百姓在運輸途中的負擔,比大宋以假借“支移”向百姓征腳費的辦法有很大的改進。
其二,兩稅輸送采取遞減稅額的辦法,也與大宋在田稅以外,每斛各輸二升謂之“雀鼠耗、省耗”不同。
其三,上戶輸運倉,中戶次之,下戶最近,這同《魏書-食貨誌》的“上三品戶入京師,中三品入他州要倉,下三品入本州”,分戶等依裏程遠近輸入相似。
此外,金國也有折納,但與大宋略有不同。金國兩稅征輸,重在本色,一般地不許折納他物,而本色征收又重於當地所產。如規定兩稅納粟,因當地產麥,則準許納麥便民。
其折納原則,首先要注意官府粟米儲數,此外則聽百姓從其便折納。重在官府實際需要,與大宋假借折納輾轉增加稅額不同。
如此,除了那些野心勃勃的所謂“義士”,多數的民間百姓才不在乎坐上龍庭的人是誰呢?蠻夷又如何?
能讓百姓過得下去,吃得飽飯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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