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築草之城 第122章 初見
第章初見
“這就是個油膩大叔嘛!”第一次親眼看到史上著名的紈絝皇帝趙佶後,安寧給出的評價很一般。甚至還有種“不過如此”的感覺。
趙佶身材稍嫌發福,眼泡略大,這都是歲月沉澱以及不知節製的生活方式所賜。但是趙佶真心不是那種窮凶極惡,或者刻薄寡恩的人。
趙佶就是後世你家社區裏忽然住進了這樣一個人,然後你們整個社區的風氣都會被他感染、改變的那種人。他有足夠的感染力,和洞察力。而且他待人和善,懂得人文關懷。
他會一直麵帶微笑聽著你的各種高談闊論,偶爾還要附和你幾句,讓你更加如浴春風。你若有不同意見時,他也會尊重你的意見。隻是下次的討論,他就不再邀請你過來。
趙佶就是這樣一個才華橫溢而又處事彬彬有禮的人,說他是幾好幾好的男人,絕非誇大其詞。然而大宋要的,卻不是這樣的才華橫溢或者彬彬有禮。
所以,趙佶是個很好的偶像人物,但是絕對不適合當皇帝。趙佶太聰敏了,手腕太厲害,以致他的臣下都要仰視他,不敢在他麵前堅持己見。
因為麵對一個明察秋毫、智慧深邃的皇帝,這些臣子的內心裏,就先已經不自信起來。不說朝堂上一般的臣子,便是蔡京這樣的絕世人物,也被趙佶握在掌心一輩子。
為官數十年,四上四下的宰相啊!蔡京在趙佶麵前,卻活的一點尊嚴都沒有。比起稍後南宋宰相秦檜的權勢來,如今的宰相蔡京,他連撞豆腐求死的心思都要有。
後世《宋史》記載秦檜去世後,皇帝趙構幹了什麽事情?“朕今日始免靴中置刀矣。”終於可以將藏在靴子裏的匕首丟掉了!由此可見趙構對秦檜警惕到什麽程度。
然而治理國家,卻不能靠一個人的聰明去散漫地做著。是人就要有失察之處,哪怕你做對了九十九件事又如何?等你做錯一件事時,一切就不可挽回了。
項羽就要自刎烏江,趙佶也要播遷北寒之地,後世的崇禎隻好把自己掛在歪脖樹上。因為你太聰明,所以在你身邊的,都是唯唯諾諾之輩,他們已經沒有勇氣去阻止你了。
趙佶看安寧,卻是一個英姿勃發的好兒郎。果然是狄漢臣那樣的人樣子!趙佶暗讚一聲。
要說數年前的中秋夜宴上,他們應該匆匆見過。但是那時候,趙佶的心思全在金使身上,並未用心打量一個小道士。至於安寧這個人,也隻知道他是女兒柔福帝姬的師兄而已。
離開汴京的安寧,就開始放肆啟動他的開掛人生了。他暗算了大相國寺,招降了宋江,斬殺了俞道安,擠兌了錢伯言,奪了金州之地。
現在又開始辦特區,興武備,開福記,剛剛又修理朱勔?嗯嗯,在趙佶心中,早已認定這次事件的幕後人物,一定與這個安某人脫不了幹係!
隻是,人家也未必盡是惡意,還是本著大宋社稷的安危而來。
朱勔的一些做法,也的確招人厭惡。趙佶又不是“何不吃肉糜”的晉惠帝!他隻是難以約束自己的貪欲、審美欲而已。
安寧長得帥氣,英姿勃發,而且小師叔還教過他的隱形功夫,任誰第一眼看到他,都會生出愉悅、熟識的感覺。
那啥?如浴春風的人樣子,就是趙佶貼在安兆銘身上的標簽。
其實就本質而言,安寧和趙佶存在許多共通之處,都是孤芳自賞,都是輕佻多姿,都是智慧過人,都視天下英雄如糞土,都喜歡絕世的美女。
但是做法上,他二人的來曆不同,處事的手段就大相徑庭。趙佶本來無望染指帝位的!他隻是在他的皇帝哥哥突然故世後,匆匆推出的“代用品”。
趙佶硬是靠著自己的聰明和手段,降服了滿朝的文武,坐穩了江山。他對自己的手段,有著謎一般的自信。他以為天下英雄,都要在他的嘴皮子底下俯首稱臣。
人家金主完顏阿骨打不樂意,他就要用各種不爽的小動作遞過去,可勁地惡心人家。趙佶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其實是在和一隻正在雄起的老虎玩著躲貓貓的遊戲。
作死,就是趙佶這個皇帝的真實寫照,哪怕他再如何聰慧也沒用。因為他高高在上,大宋的民情已經無法直接傳遞給他。趙佶知道的事情,其實早已扭曲變形,不再真實。
無論趙佶如何聰明智慧,想要在一個接一個的錯誤信息基礎上做出他認為正確的選擇?那都是白瞎了,他隻能收獲更多的錯誤和抱怨。
而這些抱怨,卻要全落在他趙佶的身上。因為趙佶是帝王,講究聖心獨運。
安寧來自後世的靈魂卻告訴自己,他不是萬能的。哪怕他在這世間幾乎是萬能的表現,安寧也情願束縛自己的手腳,努力讓這世間自去裁決一切。
不說他對陳顒、洪七、李師師的放權,就連他冒著巨大的風險,努力爭取來的海州、金州特區,他都轉手一股腦地交給民間選舉自治,而他自己絕不輕易去摻和。
如果這些自治的地方議會覺得他的決策有問題,不符合他們的利益,那就盡情否決好了。哪怕很多時候會走一些彎路,安寧也能忍受,絕不願意跳出來收回這些權力。
權力一旦放出去,再想收回來?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付出的代價卻太大了,安寧卻不願意承擔這代價。說到底,大宋是所有人的大宋,不是他安某人一個人的大宋!
他還做不到大公無私,更不想做袁世凱那樣的梟雄。老袁那可當真是一世英豪啊,幾乎就要完美謝幕享受曆史膜拜了,卻因為最後一哆嗦,轉眼就變成篡賊、賣國賊了?!
那是永遠洗不掉的恥辱呢,哪裏合算了?!
趙佶掩飾不住自己的失神,眼前的年輕人無論怎樣看都能讓他覺得舒服。“生子當如孫仲謀”,一定要概括趙佶此時的感受,那隻好借鑒後來者辛棄疾的慨歎了。
他們是在開封府衙旁的一處涼亭相見,李彥就守在外麵。當然更外麵的那些班直衛,也決不會輕易露麵,叫官家或者客人們看見不爽。
牢獄就在旁邊,他二人甚至都能聞到牢獄中的不堪氣息,這讓趙佶很不適應。他也有些後悔不該過來,說到底,讓安兆銘這樣的人物幹這種不著調的事,不太合適。
如果安兆銘沒有參加科舉的打算,那也無妨。不過安兆銘就該危險了,一個狄漢臣一樣的豪傑人物卻不能被朝廷使用,那就是他的原罪!趙佶哪怕仁慈,也由不得他不去應對。
但是安兆銘卻一心要參加科舉,那就是大宋體製內的事情。將來可能就是國之重臣,到了那時候,他難免要想到今日的不快。甚至自己身後的諡號,都要被這混蛋打折扣呢!
隻是如今,怎麽開口呢?“卿對朱勔所學,知之甚詳,難道也是真隱觀裏學來的法子?如何當年林仙師的學問,似乎還不及於此?”
“回官家,安某之師卻是林仙師的師兄。當年《雷法五部》,便是師尊著述,後被林仙師獻與朝廷。隻是那時的天雷學問,還未圓潤。故而一些學問上,林仙師的確知之不深。”
“你是說,這些學問,都與天雷有關?如何朱勔知道這學問,卻不曉天雷之術?”
“這些學問,不過算術。沒有算術做底子,天雷萬萬做不得。但若隻是想憑借算術便要做出天雷,也是緣木求魚。還要懂得物理之法,而物理之法,眼下卻是道門所長。”
“原來如此。”趙佶沉吟良久“卿若在大宋推行物理、算術,當需時間幾何?”
安寧認真想了許久“三十年還是要的,這也隻是完成基礎學問的築基。物理、算術的學問不比儒家圓潤、尊古,它的每樣知識都要靠實驗去積累,卻是後世必勝前世的學問。
安某的天雷之術、鑄造之能,也都是在師尊的基礎上更進一步的。所以最少要兩代人才能小成,這樣算起來,三十年是要的。”
“三十年?”趙佶驚訝。這個時間卻太久了,難道北麵的女真人,會給自己三十年時間嗎?三年都夠嗆啊。
“官家或有不知,如今的大宋製度,其實並不適合算術、物理的推廣應用。單是製度上的調整,就要牽扯良多。這也是安某鬥膽請於海州、金州建設特區的意思。
咱們可以先做出一個樣板,把它的製度圓潤起來,然後就能放手發展算術、物理的學問。但是想要真正大成,那就要建學院、聚人材,改科舉製度,使學子能夠由此入仕才行。”
天下的讀書人都不傻子,儒家的思想再偉大,若不是科舉給了他們入仕的出路,它也休想做出今日這等規模、氣度。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真宗皇帝的話,可不是空口白話,那都是真知灼見,也是大宋此後與士大夫共天下的諾言。
而士大夫隻能從科舉中來。安寧想要把後世學問提前塞進大宋的時空裏,他就要解決人家讀書人的前途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