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定謀
這問題一出,大家都緘默閉口,車廂裏一下陷入了死一般的境地之中。
許佑德胳膊肘定在大腿上,手腕子定在額頭尖,萬分苦惱地開了口:“倒是把這麽個關鍵點給忽視了,當真罪過。”
沈睿也覺得罪過,不過到底這個事兒是自己哥哥發現的,她心裏除了罪過還升騰出一股子與有榮焉的驕傲:“哥,你真厲害!”
沈鏡顯然沒反應過來:“你們是什麽個意思?”
許佑德一愣,更加罪過了:“得!竟是個誤打誤撞的生之才。”
沈鏡更疑惑了。
陽伯公道:“像是通倭這種罪名,各府各縣都是要嚴令監禁的,萬沒有牽著犯人還出去溜一圈的道理。”
沈睿聲嘟囔:“萬一這屆知府是個憨批呢?”
幾雙眼睛一下就往她身上投來,有長輩的有哥哥的還有自己未婚夫的,驚得沈睿一愣,連連擺手道:“我瞎的,我瞎的!”
陽伯公:“若是我沒有記錯,這屆杭州知府姓馬,名帷,字潤清,出自江西,家中雖清白但也不至於貧寒,正規科甲出身,為官素有正直之名。他該是做不出這等憨批的事兒來的。”
沈睿:“那會不會是那些‘反民’的緣故?”
陽伯公:“這又怎麽了,詳細。”
沈睿:“我記得,那些反民先跪在了府衙門外,然後才把倭寇頭目給放出來。倭寇頭目和官府衙役站在台階上頭,反民跪在台階下頭,有罪的趾高氣揚,未定罪的偏還誠惶誠恐。”
陽伯公:“聽你這般一,這場景好像是在指認。”
沈睿:“指認?”
陽伯公:“指認共犯,或者是通倭之人。最後那幫所謂‘反民’被帶走了嗎?”
沈睿點頭:“不錯,最後他們是被帶走了。”
陽伯公:“那就是了。看來這個倭寇頭目不光是指認了真正地通倭之人,還順道為自己報了仇,把謝瓊哥也給算計得丟進了獄裏頭。”
沈睿:“而且還有一點疑惑——我看那時候在地上跪著的全是些老實巴交的農民,他們通倭,還真是有點不太相信。”
陽伯公問:“是田農嗎?”
沈睿:“是!”她再仔細地想了想,又道,“而且我還瞧見一個青色官府的,如今想來,他該是個七品的縣令。”
陽伯公:“杭州多商人,周邊田農雖有,但也多是富農,各家自由自有基業,鮮少有去做反農浪費時間的。若是有個縣令在旁,這倒得過去了。”
沈睿皺眉:“您是,這些‘反農’許是跟著他們的縣令來的?”
陽伯公:“是。”
沈睿:“跟著他們的縣令徒步百裏從縣走到了府,然後讓在府裏關押的倭寇頭目來指認他們?”
陽伯公笑了一聲,“該是這樣沒錯。”
沈睿咋摸著不對味了:“可是這樣順下去,聽起來就像是個欲加之罪啊!”
陽伯公:“心思放平展一些,你情緒太急,嚴實地擋住了自己的耳目——但凡事並不隻光是意念便能成事的,且還要觀摩著瞧瞧周圍的實境。”
許佑德笑著插了句嘴:“心學也講究實境?”
陽伯公給了他個目光:“我是研究心學,又不是在研究修仙。”
許佑德:“”
沈睿:“受教了。”
陽伯公慢慢與她道:“誰是賊吏,誰又是反民,誰背責,誰又在撒謊,如今單端賴了我們表象的臆測,怕是什麽都察覺不出啊!”
幾人又都漠然了。
沈睿:“是,這事兒紛繁雜亂,妄下定義實在太過武斷。”她扭頭朝著陽伯公問道,“可現在謝大哥下了獄,我們幾個行蹤不敢暴露。仙霞唯一能行的,怕是要從最裏頭地方一點一點挖起了。”
陽伯公點頭:“是,那從哪兒開始挖?”
沈睿:“從那些被定義為‘反民’的開始挖。“
陽伯公跟著她的思緒慢慢道:“若他們是‘反民’,那和黑衣人頭目該是有所聯係,那便是能從黑衣人身上下手,若能證出黑衣人背後的主子和謝瓊哥的關係最好,如此便可反告一個誣告;若是他們不是‘反民’,那黑衣人便指證了他們,其中便有深層的厲害關係,我們也可以從這下手,證清正白。”
連許佑德麵上的輕浮徹底收斂了起來,轉而換上一副正經嚴肅的麵容。
沈睿激動:“正是如此。”
陽伯公點頭,又問道:“謝瓊哥與你們關係如何?”
沈睿一愣,許佑德跟著一愣,沈鏡撓了撓後腦勺,勉強開了口:“算是朋友吧。”
鄒胥之:“知己好友。”
陽伯公:“那去調查‘反民’大事之前,還須得先去牢裏打點一下,不然那哥怕是會吃點苦頭。”
鄒胥之冷哼一聲:“那要嬌滴滴的公子哥吃點苦頭又怎樣,看不到人間百態就認不清世態炎涼!”頓了下,又問道,“怎麽打點?”
沈睿:“”
許佑德又是一聲輕笑。
陽伯公慢慢道:“自古衙門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
許佑德表態:“我可以出錢。”
鄒胥之亦道:“我也可以。”
沈鏡叫了一句好,“我可以給你們鼓掌。”
沈睿白了他一個白眼。
陽伯公輕輕拍了下膝蓋,悠悠道:“光有錢卻還不行,官字兩張口,上麵理,下麵吞金,若想著讓官來聽民的話,那它的兩張嘴都需得堵住。”
許佑德:“那我還是可以。”
鄒胥之不話了。
沈鏡:“我繼續鼓掌。”
沈睿扶額:“哥,求你別話。”
幾人商議之後,覺得還是把許佑德給派出去,畢竟他顏值高,能耐大,有錢花,還有個漂漂亮亮的書童跟班。
沒錯,沈睿曆經身份變化,又華麗麗地成為了許佑德的書童一枚。
他兩攜重禮走在路上,沈睿忽然開了口:“我想是不是能把謝大哥的身份爆出來?如此,看在謝家的麵子上,杭州府衙也不敢輕易定罪。”
許佑德斬釘截鐵:“不行。”
沈睿:“是沒必要,還是”
許佑德:“如今謝大爺被算計著扣上的罪名是通倭,若證據確鑿,便可就地行刑,這罪名之大,不是提了誰的名號就能掩蓋過去的。”
沈睿思考了一下,眉尖兒一蹙。
許佑德:“還有,謝大爺被算計入獄,到底是巧合,還是故意陷害,我們暫且不清楚。”
沈睿:“你的意思是,若是故意陷害,保不準這黑衣頭目身後的主子已經在京城布置妥當,就為了向謝家磨刀霍霍?”
許佑德長歎了口氣:“是啊!”
沈睿忽然明白了其中曲折,徹底地被服了過去,忍不住地感慨:“這一步步走,一步步險,若非十足的把握,可不能輕易地把別人給摻和進去。”
許佑德:“你還有心思想別人?謝家也是你家?”
沈睿:“我是替謝大哥在想著。”
兩人轉眼之間便到了府衙門口,許佑德腳步不停,卻是繼續朝前,沈睿快步跟了上來,卻是不解問道:“走哪兒去?”
許佑德:“當然是監獄後門了。我們可是去通關係的,不走後門,還想著光明正大從正門進去?你可忒沒個算計了。”
沈睿汗顏,這種社會上的事兒與她而言,可謂是一竅不通。
府裏頭的衙門雖沒有京城的森嚴,但也是一等一的陰森。門對著的地方正是一條僻靜巷,人聲鼎沸的杭州城裏,這條巷卻像是被高人下了咒,鬼氣地吹著涼涼的冷風。
沈睿剛踏進去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好冷。”
許佑德:“冷是正常的,畢竟監獄裏多的就是死不超生的亡魂。”
沈睿:“你是不是就樂意故意地嚇我?”
許佑德坦然承認:“是。”
沈睿歎了口氣:“你都這麽厚臉皮了,我還能什麽?”
許佑德:“自然什麽都不了。”
兩人在那扇粗鄙的門口站定,立刻地就有兩個牢役從門裏頭出來了,其中一個問話道:“你們是什麽人?來這做什麽?”
許佑德瞬息功夫就換上了一副悲哀的哭相,他抬袖抹了抹眼淚抽抽嗒嗒道:“求各位爺行行好,讓我進去瞧瞧我家主子。”
沈睿對他換臉技術驚愕的要命,怔著愣了一下,勉勉強強跟著掉了幾滴鱷魚淚。
牢役倒是很有原則:“入了獄便是當廷令下的罪人,既是罪人怎麽能輕易被人探視!”
許佑德沒一點心理負擔,雙膝一軟,直接吧唧給跪在地上:“老爺明鑒,我家主子不過是在街上買了個饅頭,就被莫名其妙地抓得關進了牢裏,公堂不走狀紙沒有,這算什麽事兒啊!”
牢役愣了下:“沒走公堂,也沒走狀紙的罪人?”
許佑德連連點頭,順便把一直筆直站在旁邊的沈睿伸手一拽。
沈睿那個悲憤,雖被拉得成了跪姿,一盤骨氣卻全給墊在了膝蓋地下,怎麽著都不肯真實地跪倒在地。
牢役看來也是有點奇怪:“還有這樣的罪人?”
另一個衙役與他耳語:“是有一個,剛抓的,是李老爺送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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