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小廝
許佑德在遇到沈睿時候總是破例,如若是之前,誰敢在他的麵前討價還價,笑麵虎在你眼前一晃悠,被算計到死都摸不清頭腦。
沈睿就不一樣了,她往許佑德麵前一站,他也隻能無奈道:“你便是了。”
沈睿皺了皺鼻子,刻意地露出了一副凶狠表情:“無論何時,無論何種情況,我的身份隻能做你的廝。你若是揭開了我沈家姑娘的身份,休怪我翻臉無情。”
許佑德:“哪怕生死關頭?”
沈睿點頭:“哪怕生死關頭。”
許佑德不由疑惑:“為了家族名聲,連自己性命都不要了?”
沈睿沒正麵回答,麵上浮現了一點尷尬,隻道:“反正,反正不能因為我的事兒,讓爹娘和哥哥們蒙羞。”
姑娘傲嬌別扭的神情,倒是讓許佑德很是疑惑,他也挖了口水果冰放在嘴裏,借以冷靜了一下自己混沌的大腦:“世上哪有比命重要的事兒。”
沈睿點點頭,卻道:“有的,隻不過個人有個人的信仰,每人心裏都該有比命更重要的東西。”
“我是佩服你的,我沒那般好的信仰。”
“大路朝,各走各道,”沈睿擺了擺手道,“咱們合作的事兒沒開出衝突來就行了。”
許佑德朝她舉杯,沈睿亦然,兩人相視而笑,一飲相歡。
他揚聲道:“上菜吧。”
許佑德定下的是標準的四四席,鬆籽、腰果、花生米、開心果先作四幹果,後上西米餃、白皮酥、奶油酥條、豆沙卷四點心,四鮮果——葡萄、香瓜、棗柿、西瓜緊隨其後,又有鬆花拚雞絲凍粉、卷尖拚櫻桃肉、佛手肉拚蘿卜絲、板肚拚熗蹄筋四平盤,三鮮海參湯、鍋燒肘子、豆腐箱、糖醋鯉魚四大件,爆炒腰花、軟炸豬肝、雞汁蝦仁、琉璃裏腔四行件,漚底魷魚、紅燒瓦塊魚、蛋包、燴菜四扣碗穿插而上,滿滿當當地擺滿了個十人桌,沈睿目瞪口呆,連聲製止道:“夠了,夠了。”
許佑德卻:“這都是早定下的規製,再叫嚷嚷也是沒用的。”
沈睿略有點不好意思,她自己覺得可能自己有點窮人思維,便道:“我是覺得這麽些菜,咱們兩吃不掉,又帶不走,留在這朱門富貴裏也是被倒了浪費。”
“年齡挺,想得倒多,”許佑德很是老成地嗤笑一聲,沒提出什麽實質性的解決方案,直接把話題轉到了別處,“瞧見,儺舞戲開場了。”
沈睿探頭:“這跳得是什麽?”
“《太子》。”
“哎喲喲,”沈睿失聲叫了起來,“那還是趕緊地到宮裏頭跳吧。”
許佑德不忍地笑了起來,“你若是不喜歡儺舞戲,咱們去外頭瞧瞧景致也是好的。”察言觀色地發覺了沈睿對著這個興趣更大,便問道,“你最喜歡哪兒?”
沈睿:“我想看看紫禁城裏頭。”
許佑德:“巧了,我也想。”
兩人一前一後,沈睿落了半步跟在他後麵。
民間是修不得比皇城更高儀的建築的,因此雖然牡丹園觀台視野開闊,卻還是比朱牆矮了一頭,硬生生把視野給壓得清了空。沈睿墊腳瞧瞧,也瞧不到裏頭的東西,心中不免失落。
許佑德:“你瞧見了嗎?”
沈睿被失望兜了一頭冷水,沒好氣地反問道:“你瞧見了嗎?”
許佑德沉吟:“我瞧見了,一圈又一圈的紅牆綠瓦,還能隱約地瞧見宮殿的輪廓,是不是宮燈照射出來的影子啊。”
沈睿一聽,形容得有鼻子有眼,以為他真的瞧見了宮牆內的景色,便更急促地一個勁兒問道:“哪兒呢,哪兒呢?”
她自己沒墊起多高,視野倒是高了不少,一低頭,發覺自己坐在了某個男人的肩上。
沈睿眼睛一瞪:“非”
許佑德:“非禮,變態,登徒子!”
沈睿:“?”
許佑德眉毛一飛:“我都幫你罵出來了,你安心看就是了。”
沈睿抽了抽嘴角,隻假裝自己屁股底下做了個肉墊的板凳,隻把握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去瞧朱牆裏的秘密。可不知是夜色太暗還是位置不對,她怎麽看,都看不見朱牆裏頭繁花似錦。她不由地有些不忿,問道身下人道:“你真瞧見了紫禁城?”
許佑德點了點頭,目光挪了開去:“我真瞧見了。”
沈睿:“我怎麽瞧不見?真是憋屈。”
許佑德:“有什麽憋屈的?你還垂涎家富貴不成?”
沈睿搖了搖頭,自己甩了攙扶從許佑德肩膀上跳下來:“人生在世,總要去一些常人難及的地方,看一些常人難料的景色。不為長久定居,隻為驚鴻一瞥也值當了。”
許佑德愣了一下,“哦,哦。”
沈睿又深深地朝著紫禁城望了一眼,估摸了一下色,拍拍屁股回包廂了:“菜都要涼了,趕緊吃兩口要回家了。”
許佑德跟著她走了進去,食不知味地先嚼了兩筷子隨意夾起的菜品,忽然出聲道:“你可知,明林家會布一場什麽局?”
沈睿歸家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是三更了,她暗搓搓地摸黑兒入房,抬眼一瞧,黑暗裏端坐著個俊俏公子哥,半條命差點嚇背過去。
她站直了身子,縮了氣焰,蔫巴著喚了一聲:“兄長。”
來人是沈鈳,帶了碗還冒著熱氣的醒酒湯。
沈睿到底底氣不足,垂了脖子準備乖乖聽罵。不想沈鈳隻是道:“怎麽,沒喝酒?”
沈睿一愣,“不,不曾飲酒。”
沈鈳:“你是有分寸的,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自己拿捏地準些。”
沈睿:“是。”
桌上的醒酒湯像是剛從溫著的爐子裏取出來的,上頭浮著白煙,下麵墊了張紙,沈鈳道:“我從母親那把醒酒湯的食譜給謄抄了一份,就放在你院兒裏備著。今兒是我備下的,以後也得多未雨綢繆才是。”
沈睿:“大哥是想囑咐我,抑或是規勸我?”
沈鈳搖了搖頭:“都不是,兄長隻是想告訴你,一切從心而定,想做就做。”
森然禮法之下,沈睿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大哥會這般給予自己支持,一時間怔愣得不出話來。
沈鈳:“不過是個商賈人家,你不必太過擔憂。”
沈睿抿了抿唇,用力點頭道:“是,我記下了。”
“早些休息吧。”
因為身上背著職責的緣故,沈睿一改平日懶惰作風,早早地便起了床,也沒驚動外院兩個丫頭,自己對著鏡子就打扮成了個廝模樣。外牆牆頭外邊,瓊泥駕著個青蓬馬車在備著接應。
瓊泥一見著未來夫人,笑得那叫一個山丹丹花開紅豔豔:“沈大姑娘就算是廝打扮也是極俊俏的。”
沈睿心安理得地受了這份誇耀,又回道:“許大家主身邊就算是仆從口才也是極厲害的。”
瓊泥:“過獎過獎,大姑娘吃了早點嗎?”
“出來的時候墊巴了兩塊綠豆糕。”
“車廂裏有份食盒,是爺親自過目備下的,桃花酥千層酥醬香餅和青菜香菇包子,飲點是純釀杏花露和五穀熱豆漿,看大姑娘可有什麽能入口的?”
吃個早飯,鋪張浪費成這樣沈睿心痛如絞,麵上卻還鎮定道:“其實兩塊綠豆糕就足夠我一頓早飯了。”
“那可不行,”瓊泥稍緩了下趕車的速度,一本正經道,“今兒早上是一場硬仗,大姑娘起得又早,光是兩塊綠豆糕怎麽熬得住?”
沈睿想抗衡下,卻覺得沒什麽意義,於是乖乖鑽進車廂裏,捧著食盒開始進食。
沈家和林家相距不算太遠,畢竟都在京城這圈子裏生活,勉強拉扯還能算得上是街坊鄰裏。沈睿盯著千層酥造,就著豆漿把最後一口酥點給咽進了肚子裏,就聽車外頭起了爭執。瓊泥少年軟軟的嗓音裏多了幾分好脾氣:“勞駕,這是我家二弟,也是家主的貼身廝。”
“果然家主的廝就是不一樣,都做青蓬馬車的。”話的陰陽怪氣。
瓊泥:“本是跟隨家主一起歸京的,不想半路上著了風寒,歇了好一陣才把身子養好。”
這一句話火上澆油,把林家門口看門的護院聽得更氣:“我呸,下人身子少爺命,這麽嬌氣還怎麽幹活。”
另一人道:“怕是個混子。”
又有人道:“該是肖想咱們林家主院工錢多,從鄉下硬是跟過來的。”
之前那人連聲附和:“是了是了,三哥,咱們打他一頓先!”
瓊泥還是一副糯糯的嗓音,聽著很沒有什麽威懾力:“這可不行,這是我弟弟幾位大哥就算是不看我的麵子,也得看看家主的麵子。”
這話一出,看門的幾個護院更來勁了:“走,哥幾個,把車裏那個病秧子給拖出來!”
“拖出來!打一頓!”
“打一頓,讓他再養幾個月的傷!”
沈睿一聽,覺得自己想安安心心造下一盤糕點的指望是沒了。一隻肉手一把扯下了門簾,沈睿眼明手快,一抬腳,就把那隻肥瘦給踩在了木板上,還很惡作劇似的狠狠地碾了兩下。
一陣的鬼哭狼嚎。
一看門的林家下人舉棒喝道:“白臉,快放了我們三哥!”
被稱作了三哥的胖子正拚了命地想從沈睿鞋底下拔出自己的手。沈睿低頭瞧了兩眼,肥頭豬耳有礙觀瞻,又用力碾了兩圈,然後嘴巴一撇,“放了就放了。”
罷真抬了腳。
三哥用勁沒收穩,一下卷著滿身肥肉向後倒去,直把自己滾了幾圈,灰頭土臉地才肯停下。
瓊泥一臉悲憤地捂住了眼睛。
三哥被一堆林家下人簇擁著站了起來,指著沈睿罵道:“不長眼的東西,自己奴才身份掂量不清楚嗎?敢在我麵前撒野!”
沈睿無辜道:“大家都是奴才身份,這還有個高低貴賤?”
三哥:“老子是林家總院的,老爹在內府裏當管事,老娘是三房太太的陪嫁。你不過是個鄉下破落戶來的窮酸子,你逞什麽能耐呀你!”
沈睿道:“可惜了,我家爺是如今林記家主。你落了個二姓家奴,還不知道是誰的狗!”
沈睿這張嘴是出了名的厲害,瓊泥可能是沒經曆過這等大場麵,麵色煞白地站在了中央位置,躬著身子兩邊不得罪:“消消氣,消消氣,大家都是一個屋簷下幹活的。”
三哥啐了一口唾沫:“幹活?我要讓這子見不著明的太陽!”
沈睿冷笑道:“我乃家主貼身廝,奉了家主命坐馬車入林宅,你一個非嫡宗家生子的看門奴才,都敢大言不慚地取我性命?”
三哥揚著棍棒道:“老子今兒就讓你瞧瞧,林家家裏頭到底是誰做主!”
瓊泥都快哭了:“這是做什麽,這是做什麽,馬上爺就要繼任家主位置了,幾位太爺都在祠堂等著了,咱們同袍共事兄弟,怎麽能在這個節骨眼內訌呢!”
“屁個共事兄弟,”三哥怒道,“打的就是這姓許的囂張氣焰。”
老大雄赳赳氣昂昂,手底下的兵也一個個地不窩囊,各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鬥誌昂揚,一個雞仔似得的下人幾乎是橫著走到了三哥身邊,趾高氣揚:“老大,先打哪個。”
“分個屁先後,”三哥一指,“先打那個近的。”
沈睿抱臂看戲,一聽這句話,不由地警惕起來。
沈睿在車上,瓊泥在車下,現遭殃肯定是瓊泥,可這少年看來也不是個會武功的樣子。
不知是誰,先扔了一棒子打頭陣,直接砸到了瓊泥的額頭上,他身型凝滯避也不避,就直接被這勉為其難稱為暗器的木棒子砸了個正著,嗷嗚一聲悲鳴,眼淚汪汪地捂著自己傷口蹲了下去。
沈睿怒道:“欺負個孩算什麽,有本事打我啊!”
三哥獰笑:“打得就是你。”
幾個大漢慢慢地開始圍了過來,個個手裏都拿著木棍充當武器,沈睿心理默默計算了一下勝率,眼睛掃一圈,越算越低。
她的心態有點崩了。
這時候,突生變故,圍過來的幾個壯漢突然被人從後麵一個個偷襲,以狗啃泥的可笑姿勢順次地從前到後趴在了地上,捂著屁股麵目猙獰,好像被人踹了了不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