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提親
醫官大夫基本上是滾進了車廂裏,他沒刹住自己身子,一頭撞上了人家的靴底,霎時間眼冒金星的迷糊起來。
有人急切地喚他:”大夫,大夫。“
他不由地多了幾分火氣:“誰啊,請醫用藥還帶搶人呐。”
那聲平板板如亙古不變的死水古井麵,“還望大夫海涵,實在事出有因。請大夫救我妹妹一命。”
大夫總算是把眼睛睜開了,好死不死沈鈳一張死人臉直接霸占了整個視野,大夫仔細辨認,過了一會兒才恍然:“這不是沈大爺嘛?”熟麵孔啊。
最近沈家的三兩頭就往醫官跑,不熟不行啊。
他先行了一禮,然後仔細地去瞅昏迷在車廂裏的姑娘,一見之下先是歎了一聲:“好相貌。”卻見這秋月皮囊上綴著烏黑的唇瓣,心中亦是不忍。他從沈大爺的手裏接過了姑娘的腕子,細細把脈後皺了眉,抬手翻播了一下她的眼皮,緩了口氣:“看來是被碟紋大蟒給咬了。虧得夫人大爺都是有見識的,及時封住了姑娘的血脈,否則撐到這個時候,也得嗚呼哀哉了。”
沈鈳不是來聽褒揚的:“有什麽法子能解?”
大夫:“燥熱之毒要寒性之物解,北國的雪靈芝就是它的法子。”
沈鈳:“大夫既然能出雪靈芝,想必也是見過的。不知從哪個藥鋪裏能抓到這味藥材?”他生怕了大夫不肯,便又多添了一句嘴,“無論價格。”
大夫:“是藥材實在太紆尊降貴了。但我還真曉得哪家有——林記商會剛從北國那邊運買了一批貨,其中就有雪靈芝。隻不過這用途太少,價格又昂貴,這才沒進到鋪子裏。”
沈鈳聲音冷了下來:“竟和外邦私自進行藥材貿易?”
大夫這才發覺犯了禁,而麵前這沈家的鳳凰蛋又是個出了名嫉惡如仇的性子,趕忙閉了嘴縮了頭,鵪鶉似得窩在角落,不肯話了。
沈夫人許氏忙按住兒子,麵上擠出個笑容來:“請問大夫,我兒這情況,隻消拿得雪靈芝服用便好?”
“拿水加冰糖煎熬,一計便藥到病除。”
“還能拖延多久?”
“至多不多兩個時辰。”
許氏沉吟:“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也夠了,”旋即揚聲道,“二崽。”
沈鏡亦是在前頭回應:“哎,娘親。”
“直接馬車去到林家府上,要快。”
馬車被硬生生給刹住,調轉了個頭,直衝著林家奔去。
雖然許佑德麵上一片虛心假意地不肯承認自己的家主地位,可卻很實在地把該接受的權力都給握在手裏,他此時此刻剛巡視了店鋪回來,左腳還沒踏進門房裏,就看到一輛馬車橫衝直撞地直衝他家而來。
許佑德還在奇怪,順便朝自己廝瓊泥吐槽了一陣:“這是誰家的馬車?在街上橫衝直撞沒個規矩,不怕被衙門老爺請回去吃牢飯啊。”
瓊泥看著駕車的車夫有點眼熟:“怎麽好像是沈家的?”
許佑德一聽,更加開心:“大水衝了龍王廟,老爹請兒子吃牢飯。”
隻看那沒規矩的馬車直直地停在了他家門口,沈鈳從車上把昏迷的自家妹妹給抱了下來。許佑德看到站得筆挺的沈鈳沈大爺,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沈睿,再看了看車上掀簾的許氏,嘴角勾起了一個不明所以的弧度,問道:“還有個呢?”
沈鈳:“二弟送大夫回醫官了。”他頓了頓,誠懇道,“鳳凰蜂巢我已取來,還請許家主再賜一味藥材,救我妹妹一條性命。”
許佑德:“街上人來人往不方便,”他一擺手,“進去。”
許佑德直接把人給引到自己院裏的花廳,沈鈳把妹妹安穩地放在了裏間的軟塌上,就聽到許佑德低聲自語:“你怎麽這樣不走運呢。”
沈鈳目光鎖死了許佑德:“許家主知曉我妹妹的情況?”
許佑德目光還被床上躺著的姑娘給牽盼著,不甚在意地點點頭道:“曉得啊,鳳凰蜂巢是我解毒的良藥,我自然須得把一切給摸索清楚。她這是被蛇給咬了吧。”
“蝶紋大蟒。”沈鈳道,“須得用雪靈芝解。”
許佑德:“雪靈芝不是問題。”他撿了把椅子坐下來,手裏玩轉的白玉骨扇撐著他的下巴,眼角懶懶下垂,看著多幾分無辜,“隻是需要點代價呢。”
沈鈳痛心疾首:“人命關。”
許佑德:“我畢竟是個生意人。”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沈鈳從懷裏掏出了玻璃盒封著的鳳凰蜂巢,“這個可還能換取雪靈芝。”
許佑德輕笑兩聲,重新坐直:“沈大爺怕是笑了,這鳳凰蜂巢原本就是許家三姑奶奶予我的承諾,換句話,這本該就是我的東西。如今你想拿我的東西再來換我的東西,可沒有這樣做的買賣。”
沈鈳捏緊了那玻璃盒:“你就不怕我毀約?”
“別人或許會怕,”許佑德道,“但沈大爺卻不屑行毀約的勾當。”
沈鈳沉默了一陣,將鳳凰蜂巢穩穩地放在了塌桌上,而後拱手,認真行禮道:“懇請賜藥。”
他心掛妹妹性命,這場博弈早已落了下風。
“雪靈芝易得,”許佑德道,“但沈大爺得記得,該是你反欠著我一個承諾了。”
許氏在馬車上沒下去,馬車安穩地停在了林記商會的門口也沒進去。她左等右等,焦急地把擦汗的帕子都捏成了一個實誠的硬球,這才總算等來了自己兒子的身影。
沈鏡跑得差點虛脫,扶著馬車輪幹嘔了一陣,許氏一邊給他順其一邊急急問道:“怎麽樣?”
沈鏡擺了擺手,臉上的翻湧的無力都不知道是身上的還是心裏的,“我一個個的都跑了問了,京中沒有哪家店裏有進雪靈芝,隻有林記商會有。”
這答案無異於置之死地,許氏歎了口氣道:“這是落了人家套了。”
“得把事跟大哥了,”沈鏡道,“無論如何,把妹妹的命給保下再。”
門口有機靈的廝,早在一旁候著:“少主子讓我於此恭候二位。”
許氏攜沈鏡入廳時候,沈鈳與許佑德還在那僵持不下,互相先見了禮,許氏才問道:“許家主提了什麽要求,盡管出來,雪靈芝我們是一定要的。”
沈鈳的麵色很不好,跟黑葡萄能滴水似得:“他要,他要”
鮮有事能讓沈鈳吞吞吐吐,許氏不由厲聲訓斥起來:“話都不利索了?”
沈鈳看了許佑德一眼,那眼神已經是赤果果的看待仇人的目光,“他他要睿兒。”
許氏以為兒子沒把話給全,不光厲聲了,直接罵了起來:“如今不光話不利索,竟然都開始吞吞吐吐了?哪裏的規矩!”
沈鈳萬分無奈:“母親,他想與睿兒定親。”
許氏一愣,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定定什麽?”
“定親,”沈鈳鄭重其事地又把這兩個字了一遍,還以為自己母親不曉得這兩個字含義,便再換了句話解釋,“就是想將睿兒迎娶進門。”
許氏隻覺得眼前發黑,“姻緣大事豈可兒戲。”
許佑德道:“我沒有兒戲,我是真心實意地喜歡她,”他眼睛掃視了周圍一圈,笑得更加開懷,“當然,我也喜歡三姨母,喜歡沈家兩位兄弟。”
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抖了三抖。
許氏冷聲道:“我沈家嫁女,從沒有什麽既定姻緣父母之命,我兒覓夫婿,自是要找一個她喜歡的,願意托付終身的,許家主可有自信得到我兒的感情?”
許佑德很坦然:“我沒自信,所以我得想法子。”
這般算是沒皮沒臉了,“你”
瓊泥此刻進門,托盤裏端了碗剛煎好的藥,還散著濃濃的苦味:“大爺,藥煎好了。”
許佑德道:“端到沈夫人麵前。”
瓊泥應了句是,舉著托盤走到了沈夫人麵前,他下盤極穩,平端著竟然沒把這藥撒出一點來。
沈鈳和沈鏡的目光都沉了沉。
許佑德道:“這碗藥便是雪靈芝,都已經煎好了。親事定與不定,藥喝與不喝,全都在沈夫人您的選擇之中,還望慎重。”
這藥衝鼻的苦味難聞得緊,但聞得多了,竟還得絲絲甜味。
哦,煎的時候該是還加了冰糖。
沈睿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她純粹是被餓醒的。
一睜眼,便是自己床上的青紗帳,她腦子遲鈍地轉了轉,很是疑惑——不是在龍虎山上去拿鳳凰蜂巢嘛,怎麽自己現在醒在家裏了。
她這一動彈,床便吱嘎一響,驚了那邊神遊的夫人,許氏趕忙地過來扶起女兒,關切道:“我兒覺得怎樣,身子好些了嗎?”
沈睿總算是回憶起昏過去前的那張血盆大口,忍不住地一抖嗦,汗毛都豎起來了:“我是不是被蛇給咬了?”
許氏安撫著摸了摸她的頭發:“毒已經解了。”
“那蜂巢呢?”
許氏似乎不怎麽願意回答,卻還是道:“送到林記去了。”
沈睿“哦”了一聲,又問道:“大哥二哥呢?他兩可是忙壞了。”
許氏的眼淚一下子湧到了眼眶裏,她忍了又忍,終究是滴落下了臉頰,“他們,他們”竟是悲傷得不出話來。
沈睿心裏頭一咯噔,以為出了什麽事,忙問道:“他們怎麽了。”
許氏嗚嗚咽咽:“他們去送生辰貼了。”
沈睿一下子放下心來,輕鬆愉快地道:“嗨,去送個生辰貼有什麽大不了,我還當他們遇到什麽大難事了,去送個帖子而已”話到一半,忽然覺得不對勁,又問道,“是誰要結親了,誰的生辰帖?”
許氏隻拿悲傷的眼睛的瞧著她。
沈睿一愣,“我的?”
許氏解釋道:“你中了大蟒的蛇毒,唯有林記商會的雪靈芝能解。許佑德趁火打劫,將你許培給他,便拿了雪靈芝出來”
沈睿難得安靜乖巧,她默默地聽完了自己娘親哽咽的概述,忽然輕笑一聲,“我們都被他擺了一道了。”
許氏難過傷心,恨不得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
沈睿反過來安慰自己娘親道:“娘親不必傷心,人家擺了通的陣法要逮我這隻剛成了精的妖怪呢,咱們都是老實人,哪能算計得過這等狐狸附身的東西。”
沈鈳端坐在花廳裏頭,下人們殷勤地好茶好水好糕點的招待也不能打動他分毫,依舊是一副冰山死人臉,此番還附帶了凍人的功效。手上拿著的大紅扉頁正楷字跡的生辰貼隻覺得燙手,連帶著屁股下頭的黃梨木圈椅也覺得燙肉。
許佑德笑眯眯地貼上了人家的冷臉:“舅兄可把東西帶來了?”
沈鈳把生辰帖放回了桌上擺著的錦盒裏,再把錦盒朝許佑德推了過去。
許佑德交換了一下錦盒,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換回來的生辰貼傻乎乎地笑:“正月初八?大冷的氣怎麽生出來這麽個熨貼的姑娘。”
沈鈳握著自己那份錦盒的手微微收緊,“你是不是故意的。”
雖然還沒有正式地定下來,但很顯然,許佑德花一樣的笑容已經彰顯出了他的內心——如今正處在新婚的激情之中。以至於對大舅哥莫名其妙的一句話都沒過腦子,隻敷衍道:“哈哈哈哈故意的,哈哈哈哈什麽故意的。”
“裝傻充愣,”沈鈳最見不得這種姿態,“從鳳凰蜂巢,到蝶紋大蟒,再到雪靈芝,你是不是故意的!”
否則,也太過巧合了一點。
“哦,你這事兒,”許佑德鄭重其事地把沈睿的生辰貼放回了錦盒裏,連廝的手都不經過,直接寶貝似的抱在懷裏,“來可能也隻能是巧合吧,不然大舅哥以為是什麽?是我著手下的套?”
沈鈳篤定道:“是你下的套。”
“套的誰?”
“套的是沈家,是沈睿,是我母親沈夫人。”
許佑德搖搖頭道:“大舅哥,猜測是好的,但未免太荒唐了些。你仔細想想,三姨母欠了我個要命的承諾,倘若我真的想下套,為何不直接承了這份約定,來定下這門親事呢。”
沈鈳眼中有一瞬的茫然。
“注定,”許佑德悠悠道,跟城牆腳牆根底下算命的似得,“我許久沒見她了,今日瞧見她模樣,我才發覺自己那麽想她。”
想她,念她,迫切的,想要她。
許佑德繼續道:“今日提親,實屬情深所至的巧合之舉,舅兄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