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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差事

  許佑德沒理會女孩子突如其來的怒火,很無辜地道:“哪裏是我想呆的,哪裏是我想呆的,這白晚上睡床底的苦日子哪裏是我想過的,還不是被你一手刀挨了脖子硬是把我給留下的!”


  沈睿更怒,出的話跟炮仗似得砸出去:“還不是你先闖了我家門?不然我跑大街上給你後脖子一記手刀嘛?”


  許佑德自知理虧,不話了,幾眼又幾眼地朝著桌上那道菜看,看得沈睿都有些無奈了,親自把筷子塞進了他手裏道:“吃吧吃吧,我隻是讓你不亂跑不給娘親添麻煩而已,又不是想要虐待得把你給餓死。”


  許氏女紅不行,燒菜卻是一把好手,許佑德嚐了幾筷子,不由感歎:“我走南闖北也吃了不少名樓頭牌菜,這道菜倒是能比過一半下去。”


  沈睿咽了咽口水,把眼神給別了開:“剛剛聽我娘,這菜叫魚羹。”


  “鮮味為長,該是南方菜肴。可我自南方來,也沒聽過有哪道名菜叫做魚羹的。”


  沈睿:“那便是我娘獨創的吧,”罷又頗為驕傲地道,“我娘親做菜可厲害了。”


  許佑德笑道:“是是聽你這語調就知道了。若是再給你屁股後麵安個尾巴,怕是就要衝了。“


  沈睿自跟著兩個哥哥長大,雖家世清明卻也沒有給予她太多世道上的自由,是以這還是第一次被外男打趣兒,沈睿心裏頭覺得些許怪異,不是很厭惡也不是很習慣,隻是別扭沒壓製住,略略上了臉,她隻好把臉給偏到一旁,聲音壓低了道:“且吃你的吧。”


  許佑德察言觀色本事也不是蓋的,見到沈睿別扭,便也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持箸再夾了幾塊進肚,便撂下了筷子,撐著腦袋盯著門邊的沈睿。


  沈睿掃了他幾眼,隻看到了這人桃花眼裏的昏黃暖和的燭光,索性全把身子給轉過去,悶悶問道:“你做什麽看著我。”


  “好看,多看兩眼。”


  可憐沈睿,本來心神不定,又被這麽猝不及防地一撩,熱氣一下從心底就升到了臉上,騰得一下發紅發熱。她趕忙地按住了自己臉頰,張口就罵:“無恥之徒!”


  許佑德輕笑一聲又哀歎一句:“其實你也挺無恥的。”


  這話倒沒什麽嫌惡的心思,純粹的感慨。


  沈睿倒是因為這句話定了心神,隻覺得一瓢冷水灌頂而下,瞬間燥熱的心思就涼了。她深吸一口氣,偏了半邊臉來看他,冷聲問道:“你什麽意思?”


  隻見許佑德一本正經地摸著下巴分析道:“你這該是在拖延時間吧,想把林家許家的事兒給拖沒了,我就沒法再找許三娘麻煩了。”


  被人點中心思的沈睿一點不尷尬:“沒錯,我就是這樣的想法。”


  “拖延戰術最是無恥了,”許佑德嘖嘖兩聲,又接著問道:“你就不怕三娘不到,宗族會不開?”


  沈睿:“雖然這般很是讓人泄氣,但也沒法子,世道如此——一個兩族並立的宗族會,萬沒有等一個不歸家門的外婦主持的道理。”


  這個事實深深地紮進了沈睿的心窩裏,攪得她一腔怒火無處發,卻還不得不隱忍強壓。


  許佑德許是忽悠不住,也再沒心思吃東西,按著胸口咳嗽了兩聲,便起身來朝著門口走去。他起身,沈睿也跟著動彈,兩三步就封住了門口的道路,問道:“你去哪?”


  許佑德:“都把你戰術猜出來了,還不得趕緊跑?”


  沈睿眯著眼睛湊近了些:“你想跑?”


  許佑德警惕:“你不讓我走,我就大聲叫嚷了!就算是被抓住扣上一個私闖內宅的罪名,我也得從你魔掌裏給逃出去。”


  沈睿抱臂站著滿不在乎:“你叫嚷試試?”


  許佑德估摸著以為沈睿在激怒他,深吸一口氣,準備開始呼救,隻不過


  沈睿的手刃比他的嘴巴快了一步,先下手砸向了他的後腦勺,又給倒地暈了過去。可憐那一口氣還卡在喉嚨口,不知道醒來時候嗓子該難受成什麽樣。


  “沒辦法,命裏頭抉擇多了去了,”沈睿喃喃自語,“你與我娘親,我隻能護著娘親,就勞煩你在我這多呆上幾日了。”


  人現在昏迷著也沒法子走路,沈睿認命地蹲下來,準備費大力道把這人挪出屋子,不想得一碰到胸口,自己卻察覺了不對勁。


  春夏時候的衣裳不該那麽厚重,可這手感分明是隔了幾層布。


  沈睿疑心:莫非是包紮了的傷口?


  看著麵前男子穿著完好的衣裳,她到底的還是有些踟躕,便捏了腕子開始診脈。她於醫學處不甚精通,望聞問切也隻是學了紙上談兵的皮毛。不過此番,雙指一捏著許佑德的脈搏,裏頭狂亂的跳動著實驚了她,嚇得她把那腕子往地上一丟,像隻受精了的野兔似得跳竄了起來。


  沈睿心頭巨震:這怕是中毒的跡象。


  如今有兩條路擺在她的眼前,一是救人,二是由得他去。


  皇帝駕崩,四品上的大臣無早朝可上,全都呆在了自己的辦公衙門裏勤勉。沈老將軍將踏入了辦公區域大門,一眼就瞧見了一個大人物——當朝內閣首輔楊君寶楊大人,正悠閑地翹了個二郎腿在他的位置上喝茶。


  沈老將軍一愣,旋即恭敬地行了一禮:“閣老。”


  “閣老閣老的,叫著我都老了。”


  沈老將軍無言,他是武官道的,內閣是文官的下,他和這個首輔也隻是明麵上的同僚關係,私下並無深交。他猜不透楊君寶這句話的意義何在,更不懂為何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跑來他的辦公地找他。


  一切前途未知的情況下,沈老將軍明智地做了抉擇:閉嘴,聽人。


  楊君寶估計也沒想到這五大三粗紅光滿麵的男人是個悶豆泡,開了第一句嘴卻接不上第二句話,憋了半也再想不到切入點,隻能顧左右而言他:“你這茶不錯。”


  沈老將軍掃了一眼,“是集市上三錢銀子的毛尖,若是楊大人喜歡,我這就著人買三斤送到府上。”


  楊君寶:“沈老將軍這幾句話得倒是心翼翼。”


  沈老將軍:“畢竟家中有妻有女。”


  楊君寶:“哎,身當壯年,焉能以妻女所累。”


  沈老將軍:“畢竟是老了,無心也無力,家裏的婆娘也不是好惹得,幹脆收了心思安穩度日的好。”


  這幾句話基本就截死了楊君寶所有話題的切入點,走投無路逐漸扭曲成氣急敗壞,楊君寶聲音都不由地提高了幾度:“你”


  沈老將軍見鋪墊都擺設好了,不由地歎道:“楊大人有話不妨隻,若是利於國家社稷,舍了我這把老骨頭又有何妨?”


  楊君寶冷哼一聲,敵意沒那麽足了:“將軍這把老骨頭若是折了,家中妻女可如何是好?”


  沈老將軍答:“忠魂蔭之,國將養之,何不可慨然披甲?”


  這句話該是戳了楊君寶心窩了,一連了三個中氣十足的好字,然後問他道:“國有危難,該當如何?”


  “文死忠,武死戰,護佑社稷,蔭佑萬民。”


  “若是前路艱險難當?”


  “前行!”


  “若前路驍敵阻路?”


  “前行!”


  “若前路無可預知?”


  “前行!”


  楊君寶道:“是個忠勇的漢子,我這有一場任務,怕是隻能托付在你的身上了。”


  沈老將軍道:“危險?”


  “危險至極?”


  “敵方?”


  “舉國皆敵。”


  “社稷。”


  “計百年太平社稷。”


  沈老將軍背脊挺得筆直,點頭道:“請楊大人吩咐就是,老臣願以命為抵,護佑我朝上國,百年太平社稷。”


  自己夫君接了一趟苦差事,要跑過江河去執行。沈夫人許氏自是不會在爺們的大事上指手畫腳撒潑婦人之見,隻是哀歎一聲,自去收拾東西。


  “什麽時候啟程?”


  “明日。”


  許氏不由地驚呼了一聲,手裏動作放快了一些:“今日才下的令,明日就要啟程,這軍隊調度也不該是這樣快的吧。”見著自己夫君沒話,她跟著一愣,心翼翼地問道,“莫非,沒有軍隊給你調配?”


  沈老將軍:“沒有就沒有,爺們我單槍匹馬也能殺他個七進七出。”


  許氏很清楚,這不過是一句安慰人的違心話,笑罵了一句糊塗東西,又轉身背對著自己夫君開始收拾東西,收拾著收拾著,臉上強忍著的安心卻怎麽也繃不住了,眼淚啪嗒啪嗒地順著臉頰往下砸,砸在了灰黑色陳舊的鎧甲上,嬌花乍綻似得脆響。


  沈老將軍心裏暖暖的,卻也有些難受:“這是怎麽的了,我也不過是出門執行一趟公務。背著朝廷命官的職,還有膽大包的賊子敢來拿我性命?”


  許氏抽泣了一會兒,強忍著悲哀平複了一點心情才道:“老頭子休要糊弄我,如今這個朝局什麽樣兒,明眼人都清楚得很。現在把你推出去接了公差,保不準就是涉及到皇權落實的問題,咱們不要這個擁立大功,咱們也不站這個要死人的隊。”


  沈老將軍歎了口氣:“不要功勞,可要太平?”


  許氏哽咽了一下,沒肯話。


  沈老將軍無言,對著床上疊起整齊的鎧甲,又想起了之前戰場拚殺時候的回憶。


  書生氣的男子濺了滿臉的鮮血,把他從死人堆裏撈了出來,明明身子已經虛脫,卻還咬緊牙關擠出個笑顏,中氣十足地大喊:“萬世忠義。”


  鎧甲不廢,亡魂不滅。


  沈老將軍學著記憶裏的書生模樣,卻擠出了一個不像他的笑容,無奈隻得放棄,用了自己宏厚的聲音堅定道:“萬世忠義。”


  像是從心裏頭喊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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