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套路
沈府的前院三年前剛修繕整飭過,青碧簷角,瓦獸屋脊,正堂的地磚也是萬歲賞下來的京磚,兩排木椅看不出是什麽材質,上頭也沒什麽雕花紋路,隻擺著顯露幾分簡單大氣。堂正中倒是有一個匾額,上頭端正地寫了足欽義勇四個大字。
正是出自十歲時候沈鈳的手筆。
當初還不到自己腰高的娃娃如今都得比肩自己了沈老將軍坐在首位上端著杯茶水,眼神散得比杯上浮著的白煙還散,虧了沈鈳好性子耐心多叫了幾聲,這才把沈老將軍不知道飄到哪裏的思緒給扯了回來。
沈老將軍撂下了手中茶杯,與大兒子大眼瞪眼僵持了一陣,才道:“我兒剛剛什麽?”
沈鈳沉默了一下,感情剛剛得一句沒聽到?不過他也算是脾氣好,又耐著性子重複了一遭:“妹想著扮成書童與我去國子監,這事兒父親知曉嗎?”
沈老將軍目光有些閃躲:“算是,知曉吧。”
“那父親是應允了?”
沈老將軍打了個哈哈:“應允也算不上,到底是個丫頭,這樣做得實在是有些有些個違背禮度,我其實是很不讚成的。也不知大崽是個什麽想法?”
沈鈳聽到大崽這兩字就有點別扭,臉上表情很濕微妙地抽搐了一下,才道:”您剛剛得這些,是妹教您的?“
被兒子點中了心思的沈老將軍死鴨子嘴硬:“我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地就聽那丫頭的話,你爹我像是這種被人牽鼻子走的人嗎?”
沈鈳老濕回答:“別人我不曉得,但是倘若是妹出手,別人便會順著她給的路自己走。”
沈老將軍心頭敞亮,覺得和自己兒子的這場博弈總算是出現了一點轉機:“你也應允她的想法?”
沈鈳:“妹出自名門,本就不該為世俗所累。如今下賢才盡入北監,我也早起了心思,想把妹接進監內讀書。”
沈老將軍舒了一口氣,神經放鬆後便有些口不擇言:“你若早點,那丫頭也不必費心盡力地把所有人都給布置打點一遭,這兩跑來跑去累得夠嗆,我瞧著都心疼壞了。”
沈鈳平平淡淡睇上去一眼,沈老將軍這才驚覺自己錯了話,一時間眼神趕緊地往上飄了去。
“妹資聰穎,啟蒙速度也是我們兄妹三人中最快的,更妙的是,她思緒活躍不同常人,不拘泥在八股與程朱之列。張老先生雖是個老道儒生,不過迂腐守舊,觀念死板,確實也不合適再教授妹。”
沈老將軍:“既然這些你懂,為什麽不直接與睿兒明呢?”
沈鈳:“考核。”
沈老將軍不太理解:“考核?”
沈鈳鋪陳來講,細細分析:“一是考核大局觀,二是考核應變力。”
沈老將軍:“大局觀她是與我道過的,確實這個時候,隻有張老先生親自請辭才好,而又不可能再做大動作去給她再找個大儒當老師。但應變力這我倒是不清楚了。”
沈鈳:“她拿了個把戲以退為進,先誘了張老先生認可議題,再通力辯駁。我也是由此而篤定,張老先生確實是再教不了妹了。”
沈老將軍麵上浮了笑,頗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睿兒就是機敏可愛。”
外頭淅淅瀝瀝地開始下起雨來,初春的雨卻也滴滴大如鬥,砸得過路人腦袋生疼。
“不可能吧。”
沈鏡拉著妹妹坐在自己房間門檻上,自己捧著饅頭啃,給自己妹妹留了個肉包子。
沈睿嗷嗚一口咬了下去,肉香四溢:“也不清,可能是女人的生敏感。照理來大哥那認準了一寸光陰一寸金的悶性子,不可能陪著咱們演這麽長時間的戲,也隻有是心存疑惑,需得我一步一步解釋才肯繼續聽下去。”
沈鏡往嘴裏塞著饅頭,含糊不清地道:“你那叫一步一步下套。”
“我不吃肉餡。”
“給我。”
沈鏡腦袋伸了過去,貓似得咧開了嘴巴,露出了兩顆尖尖的虎牙,一把就把團得緊實的肉餡整塊叼走,砸吧了兩下便咽進了肚。他吃得心滿意足,不由地心生愉悅地開導起妹妹來:“你就是腦袋瓜想太多了,事情做成了不就好了嘛,趕明兒哥跟你去集市逛逛,把念書的玩意買齊了。對了,你那幾套男裝還在吧。”
沈睿道:“在是在,不過沒用了,得去大哥身邊的碧潭那借兩身來。”
沈鏡拍著胸脯:“你不用出麵,哥幫你。”
沈睿定定地瞧著自己二哥,忽然歎了口氣道:“哥,其實我挺羨慕你的。”
滿嘴饅頭的沈鏡疑惑轉頭:“?”
沈睿拍了拍他的肩,狀似老道地與他道:“腦子直性子直,你這樣的人能長命百歲。”
沈鏡還是疑惑:“怎麽就,長命百歲了?”
沈睿認認真真解釋道:“傻人有傻福啊,你福澤深厚得很。”
深知自家妹妹開口就是損,問題是損還損成了祝壽詞,沈鏡罵也不是笑也不是,隻能愣愣地抬頭翻一個白眼,由衷從胸口吐出一口濁氣:“擦!”
沈睿:“你看我對你多好,我現在就愁我大哥呢,他這般心思縝密心眼又細的男人,得虧得了個雋秀的好皮囊,不然怎麽找媳婦兒?”
“你還在擔心呀。”
沈睿把最後一口沾著肉湯汁的包子塞進了嘴巴裏,慢條斯理嚼進了肚,才道:“虧得你開解,我到沒有擔心什麽了,就是”
沈鏡:“就是?”
沈睿站起身拍拍屁股,自然而然地道:“就是想著大哥的那幾句話,好像他看著咱們演戲玩鬧耽誤時間,就是為了上幾句話似得。”
“我隻不過想讓妹記得幾句話罷了。”
隔著密如珍珠細簾的雨幕,沈鈳的目光放得悠渺長遠,仿佛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地方。
沈老將軍被自己這幾個孩子給折騰得沒脾氣,手撐著隱隱腫脹作痛的前額無力道:“到底是年輕人你們這一環套一環的倒是把我的腦子給蹦炸了我瞧著睿兒機靈乖巧,她要入世,我放心的很。“
沈鈳回過頭來,對著父親認真道:“怕就是怕她機靈乖巧,更怕她曉得自己機靈乖巧。”
“別跟你爹玩文字遊戲,得清楚明白點。”
沈鈳聽話地解釋道:“妹聰穎,目下無塵是該的。就怕她以驕傲為自傲,蔑視世俗一切禮儀玩物,屆時便會才變蠢物,她也隻能成為一個特立獨行的浪子,而不是一個忠義能幹的勇將。”
沈老將軍一愣:“你想帶著她入仕?”
沈鈳沉默不言,似是在思考。
這沉默讓沈老將軍有點坐立不安:“我朝萬沒有女子入仕的先例,也斷斷開不得這個先例不行,大崽,你這個想法太過危險,得趕緊得打消。“
沈鈳趕忙得安撫:“父親稍安勿躁,聽兒子完。”
沈老將軍略有些暴躁起來:“你可認真地把這事兒給思量明白了,我決不允許我寶貝女兒給推上一條將死的路子上。”
沈鈳無奈道:“江山社稷,廟堂上能首,鄉野裏亦能守。入國子監隻是讓她閱下書而擴充眼見學識,她今後的路子便是鳳凰朝,誰也插不上手。”
沈老將軍的心咽回了肚子,咂摸了兩下,很是無奈:“崽兒,你如今想法超脫常人,少解釋一句話,當爹的都會被你嚇死。”
沈鈳道:“父親會長命百歲。”
沈老將軍喟歎:“長命百歲也得乞憐一個享受的命格,這兩被你妹妹忽悠,今再和你暢談一番,爹爹覺得自個兒無用咯。”
沈鈳安慰:“父親守忠尊義,是我輩楷模典範。”
“也隻能把這點堅守的精神傳給你們了,你妹妹那頭你得多關照著些。”沈老將軍感懷傷月悲哀了一會兒時候,瞬間又提了精神,虎目圓睜橫眉倒豎,“你把你處事經驗也分享給你妹妹些,她到底沒你命好,攤上個大儒當啟蒙導師。”
沈鈳:“有些體己老生經驗之談,我可是挑著時候和盤托出的。”
“那就對了,雖你是咱家鳳凰蛋,但睿兒是我掌上明珠,值錢的很。”
沈鈳沉默了一會兒,跟著附和道:“父親的是,蛋得孵雛才有所得,明珠隻要供著就好。”
沈老將軍哈哈一笑,把貼著胸口的書文給了沈鈳:“對了,國子監開課的行文,這幾事兒多的很,我還沒來得及給你妹妹瞧見。既然已經決定了你倆一同入學,那幹脆你倆就一起瞧著看吧。”
沈鈳總算是有些驚奇了:“父親沒給妹看過?”
沈老將軍:“沒啊。國子監劉大人直接把這行文在府衙時候給了我,我本該交給你的。可是這兩被睿兒纏著,倒是忘了這事兒了。”
“父親沒給妹瞧見?”
沈老將軍道:“都貼身放著,我都忘記這回事兒了。你妹估計也在忙乎著自己的謀劃大事,最近也不跑我院裏要學武比武了,悶在自己院裏裝文靜呢!”
沈鈳古井無波的臉上總算是出了波紋:“怪事。”
沈老將軍忙問道:“怎麽?不對勁嗎?”
沈鈳直言:“我原以為妹是瞧見了國子監的開課行文,這才動了心思要隨我一起進監入學,不想她不是從您這裏得到的消息?”
沈老將軍想了一陣也沒想出怪異點在何處,嗨了一聲,道:”國子監名揚下,丫頭怕是早慕名了,恰好你們兄妹一心,趕上一塊了。”
沈鈳摩挲著這牛皮紙袋封著的行文,皺眉道:“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