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入監
一頓拖長的尾調朝著沈鈳砸來,他便心知肚明了:“這怕才是你找我的真正緣由吧。”
沈睿嘿嘿笑道:“花了這麽長時間,也就是為了二哥解釋一下前因後果,大哥聰慧,怕是在詢問我課業的時候就猜出個七七八八了。”
沈鏡啞口無言,憋了半晌憋出一句哀怨:“我還得謝謝你?”
沈鈳問回了正題,對著自家妹妹問道:”那你課業怎麽辦?“
從一開始,沈睿就覺得微妙,自家雖然是武將世家,可家門真是墨香充盈得一塌糊塗。大哥沈鈳從便是個寶貝鳳凰蛋,儒業武業兼顧得當;二哥沈鏡以長矛為長進了國學武宗,按理也夠是能光宗耀祖了,可家裏似乎鐵了心地想讓兒女文武兼修,儒業也半點都沒有拉下。
所以經常能聽到考核二哥課業時候,書房裏鬼哭呐喊的哀嚎。
八歲時候,沈睿還沒到桌子高,一人鑽過牆頭灌木去看望剛挨了打的二哥,隻見二哥眼包熱淚,躺著坐著都不敢,隻能趴在床頭,抱著兩個軟枕在身下,還得點燈看書。
沈睿有點的於心不忍:“二哥大可跟父親,你將來走的是武官路子,對儒業沒有那麽高的要求標準。”
沈睿是真好心,沈鏡怕是也能察覺的出來,隻是他把一張哭腫了的臉望向了自家妹妹,雙眼腫成了桃子,裏頭的目光卻是堅定:“儒業可不是為了為官做宰,高入內閣,父親讓我好好念書,不過是為了明事理,通人欲,懷下憂而憂,知下樂而樂。”
當時的沈睿已經啟蒙,這麽個回答她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於是她很坦誠地跟自己二哥道:“不明白。”
她二哥目光放遠,瑩瑩如豆的橘黃燭光映入水波漪漣的目色裏,漾出了幾分大智若愚的高深:“其實我也不懂,於是便朝著父親請教。”
沈睿性質被釣起來,忙問道:“父親怎麽?”
“父親,就是做個好人。”
沈睿利索的嘴皮子難得的在自己二哥麵前失了作用:“”
沈鏡嘿嘿的笑了兩聲:“你是不是把老爹娘親房裏床頭的藥給偷來了?那藥膏好,又香又軟,就是他們不舍得給我用。”
沈睿拍了拍胸脯:“放心,我把一瓶都拿過來了,就給你放著,有備無患嘛。”
聽第二沈鏡又遭了一頓打,此番連慈母娘親都沒回避,氣急敗壞。更讓人莫名的是,挨挨完打後的二哥估計把眼睛給哭傷了,看著她的目光裏都是一片哀怨。
話回來,沈睿覺得微妙,是因為家裏對儒業的把控太過嚴苛,哪怕是在這個女子無才是德的時候,她的課業也從未被落下。
沈鈳見自家妹妹半晌不話,便接著問道:“沒想好下路便冒失地趕走了老師,這可不像是你能辦出的事兒。”
沈鏡哀歎了一聲:“看吧,騙誰都不要騙咱大哥。”
沈鈳略有驚訝:“了不得,你也參與了?”
沈鏡撓撓頭,不好意思道:“我也不過就是個跑腿的,計謀這一塊,還是主要靠妹”
沈鈳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輕笑一聲道:“也是。”
沈鏡:“”
沈睿老老實實交代:“其實這事兒我跟爹爹商量,爹爹的意思是再找一位大儒來家裏幫我來傳授課業,我卻覺得不行。”
沈鈳點點頭,又問道:“哪裏不行。”
沈睿瞪了他哥一眼:“大哥想來心裏已經清楚了,非逼著我出來做什麽,了這麽久,口都渴了。”
“那邊那杯溫著的水是你的。”
沈睿:“”
她深切地覺得在自己大哥麵前,這點聰明根本就上不得台麵。
沈鈳好心好意地提醒:“慢點喝,別嗆著。”
沈睿不負眾望地嗆著了,自認了沒轍,便道:“一來如今時局不定,先皇駕崩,新皇未定,若是這個節骨眼大張旗鼓地做些什麽,保不準就是個話柄,咱們家曆來安穩,更不必為了一時的抉擇而當了風口上的活靶子。”
沈鈳:“趨勢分析的不錯,接著。”
沈睿:“二來,二來便是由我來著想。兩位哥哥都有了求學之地,家裏再重金聘一位大儒進門,未免太過招搖,想也知道是為我而求的。這麽一來,口舌就沾在了我的身上,我可不樂意,以後我是得嫁人的。”
沈鏡忍不住地插嘴吐槽:“就衝著你這上躥下跳猴子一樣的個性,我還真想不到以後誰會可憐著娶了你。”
沈睿上腳便踢,沈鏡微微側身,利落靈活:“嘿,沒打著!”
“哼~”
沈鈳見慣了弟弟妹妹的吵鬧,倒是不甚在意:“你的都對,這個時局不是好的。但你卻依舊地把老師趕跑,又把爹爹給駁得啞口無言,想來是早有自己的法子了?”
沈睿不言,隻把頭扭過去瞧著自己二哥,沈鏡就覺得背後針紮似得難過,頂著大哥探究的目光上前一步:“我想著,我武宗缺了一書童,可以讓妹喬裝打扮”
沈鈳斬釘截鐵:“不行。”
沈鏡頭皮一麻,趕忙地後退一步大喘氣。
沈睿向二哥投去了怒其不爭的一眼,接替著上前一步解釋道:“我曉得這有些於理不合,隻是為了求學也別無更好的法子。孔子曾與衛靈公曰;‘有教無類。’莫非我身為女子,還在世間各類之外。”
沈鈳的目光略略冷了些:“書沒白讀,敢拿聖人言與我辯駁。”
沈睿的眼力界還是強的,她就算是再胡鬧也不敢惹大哥生氣,立刻的縮著脖子裝乖巧,不肯再多一句了。
沈鈳:“張老先生教你書經,你卻隻知《論語》不知《禮記》?”
沈睿聽到《禮記》便不服氣:“《禮記》隻叫女子規範,而不叫女子得益,我偏不認那些字。”生了一會兒子氣,皺起眉頭來詢問:“大哥認了《禮記》中的那些?”
沈鈳:“認,卻不全認。《禮記》約定了個人職責,你便隻有了解做成之後,才敢言其他。”
這話的平平淡淡,卻硬是讓沈睿羞紅了臉。沈鈳接著道:“你賦異稟,家裏沒有限製你的出入,但如今儒業未成又要想著出去武宗玩鬧,怕是心念已經不定了。”
沈睿還想著爭辯兩句:“我,我是想跟著二哥去習武,儒業並未想著落下。”
沈鈳這下直接厲聲喝道:“不行。”
沈睿:“那我也不能沒書念呀,如此豈不是更荒廢了學業?”
沈鈳:“武宗那邊允了學生攜書童照顧起居,國子監自然也可。你若要出去讀書,與其讓你跟著你二哥走拳腳上的功夫,還不如跟我進國子監熏陶兩年,沉澱心性。”
沈睿喜出望外:“大哥能帶我進國子監?我還以為你不允我出去是因為”
沈鈳搖了搖頭:“你以為我不讓你出去,是因為男女不可合居一室的規矩?你大哥還沒有這般迂腐,若是都不懷著齷齪無禮的心思,在不在一居室又有什麽關係?”
沈睿試探性地總結了一下:“知行合一?”
沈鈳輕輕勾唇一笑,嘴裏卻吐出了更加嚴厲的兩個字:“慎言。”
沈睿趕忙地抬手捂了嘴巴,眼珠子轉了兩圈又喜出望外:“好嘞,那自明開始,我就是大哥的書童了。爺可要護著奴才!”
“下月重開課開始,”沈鈳道,“你的打扮和隨身東西得收拾好,到底是一個姑娘家,不比外頭那些野子。”
一直裝著想當自己不存在的沈鏡,高大的身子默默抖了抖。
沈鈳睇了他一眼又挪開了去:“還有,我得跟爹爹一聲。”
沈睿笑嘻嘻:“哥哥請便。”罷蹦跳著就往門外走,“二哥哥杵著跟木杆頭似得傻愣愣做什麽?還不一起走了,心耽誤了大哥看書的功夫。”
“去吧。”
沈鏡如逢大赦,簡直比得了喜事的沈睿還急,拖著自己妹妹的手便趕緊的溜出了這個庭院。
沈睿輕呼:”慢點慢點,我現在腿還沒你長嘞。”
沈鏡沒好氣地回懟:“你現在個子還沒我腿長。”周身氣勢全被壓在了這一句話裏,接下來就是大喘氣地上氣不接下氣,“可嚇死我了,可嚇死我了。”
沈睿下巴一抬,傲嬌的模樣:“你慌個什麽。一步一步我都步好了棋,照著就好了。”
“丫頭家家的懂什麽,咱大哥哪裏是好騙的。”
沈睿手一攤肩一聳:“這不還是騙過來了?”
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妹妹一遭,沈鏡總算是把自己給緩過來氣兒了,他略有些感慨:“別,活了這麽十幾年,我還頭一次見到能套路得了大哥的,你是條漢子。”
沈睿斜了他一眼:“我是你妹子。”
“不,你就是漢子,你以後得罩著我。”
沉默了一會兒,沈鏡就湊上來了:“哎,妹子”
“怎麽?”
沈鏡:“你那套路一步一步我都差不多懂了。不過我就好奇,為什麽最後一步一定要我出麵,要你來武宗學習呢?”
沈睿:“因為我摸不準大哥的想法,隻能一步一步試探著來。”
“摸不準?”
沈睿:“你我若按伴讀身份入學,是進國子監容易,還是進武宗容易?”
沈鏡正色道:“自然是武宗,雖兩所學院都是朝廷建屬,可級別完全不一樣。”
沈睿:“若是你,你會讓我進武宗還是國子監?”
這下沈鏡犯了難:“這問題還真難回答,若是安全考慮為先,我肯定讓你進武宗;但若是想深求學問,那還是得進國子監。”
沈睿:“我隻想進國子監,所以就得有別人把進武宗的想法給提出來。別人的想法總會在自己心裏頭有點的排斥且能引發深思,隻要搶了大哥的先,那武宗這條可走的路,也不可走了。”
沈鏡聽得一愣一愣,細細琢磨了一下,發覺好像還真是這麽一回事兒,不由地衷心感歎:“果真是個漢子。”
漢子沈睿麵上雖然是接受了榮光一般的驕傲自得,可回想一遭,也是覺得步步驚心:“大哥的確是不好騙,我一環套一環地布局,也才敢走到他麵前來下套,可我總是有一種感覺”
沈鏡忙問道:“什麽感覺。”
沈睿若有所思:“應當是錯覺吧。”
沈鏡的急性子把他折騰得半死:“這套路都套路了,咱們都是在一條船上的人了,還有什麽吞吞吐吐的不能的,這是要把我給逼瘋嗎?”
沈睿挑了塊假山石把自己的身子給靠了上去,一下又一下地咬著自己下嘴唇,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地逗弄自家二哥,任他抓耳撓腮,也按著自己節奏慢悠悠地道:“我總覺得,大哥怕是一早就猜到了我的布局,隻是在陪著咱們演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