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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托孤

  皇家壇,巍峨莊重。


  因著皇帝罪己,向表陳,周遭兵甲護衛盡數不見。劉永老遠地就瞧見了主子萬歲跪在那空蕩一片的曠地上,單薄的身子風吹蒲葉似得搖搖欲墜,心裏頭的苦水差點翻湧到嘴裏,忍了半也沒忍住,眼眶紅了。


  他趕忙著從側邊的階梯上去,跪著擁在了皇帝的身後:“主子萬歲爺,奴婢陪您來了。”


  老皇帝嗯了一聲,然後用不平不淡的音調道:“朕剛剛瞅見了,上飄下來幾片雪粒子。”


  劉永一聽,久經磨練的一顆腦子一下沒反應過來這是好是壞,不過歌頌的話先到了嘴邊,隻得一下先給吐露出來:“恭喜主子,賀喜主子,上降雪了,百姓有福咯!”


  老皇帝:“也不知老降不降福氣與朕。”


  劉永一聽,便覺主子已經得到了消息,隻得和盤托出:“主子,沈將軍家的王姨娘,生了丫頭。”


  老皇帝感慨似的先笑了兩聲,又恢複了平板板的強調,略有嚴肅地罵道:“朕讓你老降給朕的福氣,他沈書平家得了個丫頭是朕的福氣嗎?那是他老沈家的福氣!”


  若是尋常臣子,被皇帝這般罵了,怕是要痛哭流涕磕頭謝罪,可劉永到底是跟著皇帝長大的貼心人,聽了這訓斥,心下倒是安定了三分:“回主子萬歲爺,萬民臣工都尊著主子為君父,沈將軍家得了個丫頭,也算是主子得了個丫頭。”


  老似有所感,壓進髓骨的寒氣好像緩了緩。


  老皇帝敏銳地睜了眼,抬頭往上看,


  紛紛揚揚的,像是從棉花團裏撕扯下的棉絮,漫無目的地四散在半空上,不吝得時間似得,飄得極慢,故意一般得吊人胃口。


  劉永摸了摸臉上的冰渣子,蹭下了指尖大的一丁點,視若珍寶似得舉到了眼前,雙眼盯成了哥鬥雞,怕它跑了似得謹慎。而後心翼翼地把手往下降了降,舉到唇邊,試探似得舔了舔。


  涼而無味,是雪!


  劉永一抹臉,冰濕冰濕的,也不知是雪飄下來了,還是淚灑下來了。


  “主子,是雪!是雪!”一輩子謹慎心的老奴鮮有失態的時候,此刻卻恨不得手舞足蹈,“主子,老降雪了主子!”


  皇帝迎合似得道:“降雪了,降雪了。”接著才又帶了點歡欣的放鬆調調繼續道,“那丫頭還真是個有福氣的丫頭。”


  劉永一頓,眼裏頭包了淚:“主子”


  瑞雪兆豐年,該是還不錯的一年。


  沈鏡在庭院外頭大聲嚷嚷:“爹,娘,大哥,你們快來瞧瞧!”


  屋子裏血腥氣甚濃,卻沒了躺在床上的人。沈老將軍麵色不佳,一巴掌拍在了桌麵上怒道:“你瞎嚷嚷什麽?”


  沈鈳從識文寫字,墨香氤氳裏醞釀出了一副不同於他爹的好脾氣,他探身往外頭瞧了一眼,麵上也露出了笑顏:“千門萬戶雪花浮,點點無聲落瓦溝,全似玉塵消更積;半成冰片結還流光含曉色清苑,輕逐微風繞禦樓。”


  忽的,他的臉上笑容又散去,憂愁從眼裏降降溢了出來。


  沈鏡杵他爹卻不怵他哥,大跨兩步便鵪鶉似得躲到了沈鈳身後,好奇問道:“你在念叨什麽詩,還怪好聽的。”


  沈鈳感慨似得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人傻就要多讀書。”


  沈鏡:“可爹讓我多習武。”


  沈鈳:“所以爹也傻。”


  被親生兒子腹誹的沈老將軍蹭蹭地走過來,一瞧見外頭飄飄而落的雪花先是一怔:“下雪了?”而後心寬起來,“這下可好了,百姓無災,萬歲爺也心安了。”


  沈鏡:“那可不是。”


  沈鏡初生牛犢不知察言觀色,年輕著就愛多湊熱鬧,沈老將軍一瞧見這沒心沒肺的兒子就想拿腳踹:“你個渾子,家裏頭剛死了個人,你就這般輕浮狷燥,你”


  父子倆一人跑一人躲,誰都沒使上真功夫。


  沈鈳瞧著這幅畫麵,眼中帶笑,也不阻止,隻抬腳往院裏頭走去。那中央處立了個石桌石凳,桌上一壺茶水一盞淺杯,都已經蓋了薄薄一層淺疏積雪。他也不嫌涼,倒了杯茶水就著冰雪了,一仰頭,便滾進了肚子裏。


  平地已沾盈尺潤,年豐須荷富人侯。


  肩膀上忽的被人一拍,抬眼便是自家弟弟人畜無害的笑臉,旁邊沈老將軍在罵:“你弟弟我是管不了了,你拿去收拾去。”


  沈鈳:“二弟做的沒有錯,又何必受罰?”


  這話一出,沈老將軍是成功地安靜下來了,抬頭環顧四周自家圍牆,不發一言。沈鏡倒是不好意思,步子踱到了自家大哥身邊,聲認錯道:“剛剛是我瞧著外頭大雪高興了些,王姨娘才走”


  “少年不知愁滋味,我曉得的,“沈鈳點頭道,“何況家裏頭添了個嫡出的姑娘,也是值得高興的大喜事。死了個姨娘,沾不了咱家的晦氣。”


  沈鏡的腦子一下接受不了這麽多的信息,悶頭在那苦思冥想去了,沈老將軍卻一轉眼便明晰了這句解釋,不由欣慰道:“當初把你送去王儒身邊教養,王儒曾與我你有將相之才,我以為是客套,如今才發現了你心思的縝密。”


  沈鈳嘴角柔軟地彎了彎:“是父親布了場好棋,把我自送到王儒身邊教養,得名師啟蒙,是我的十世之福。”


  沈老將軍撚了撚胡子,很滿意這樣的回答,一扭頭,看著兒子懵懂的眼神圓鼓鼓地轉,又把麵孔給板了起來,斥問道:“你聽懂了嗎?”


  沈鏡被這突然拔高的聲調給唬了一跳:“大概吧”


  沈老將軍氣不打一處來:“你!”


  沈鏡連忙接口道:“反正有我哥!”


  沈老將軍:“你個渾子,你個混蛋!你這麽賴著你哥,你哥能護你一輩子?”


  沈鈳長久地端著一副文質彬彬的溫文模樣看著自家人胡鬧,聽了這句,卻是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經地朝沈老將軍拱手行禮:“生為將軍子,長為弟妹兄,自當行教導之禮,盡看護之職,若非身死,絕不褻責。”


  沈老將軍點頭道:“身為兒子和長兄,你是合格的但若是為官呢?”這問題不止是拋給了大兒子,順帶著也偏頭,遞給了兒子:“你呢?”


  沈鏡幾乎是沒有猶豫,舉著拳頭呲牙咧嘴:“萬世忠義!”


  沈鈳抬頭,眼裏似是星光滿目,緩慢而堅定地難得跟隨了弟弟的腳步:“萬世忠義。”


  “好,好,好!”沈老將軍看來是對這個回答十分的滿意,“得少年如此,我朝有望!”


  沈老將軍看來是高興壞了,滿意極了,看著兩個兒子的目光都是一片熱切,周遭的雪花感受到了這人形一片的危險溫度,和北風打了個商量,往另一邊偏著飄了去。


  沈鏡嘴角保持微笑弧度,緊著牙關湊近了沈鈳悄聲咬耳朵:“老爹要用這樣的目光看咱們看到幾時?”


  沈鈳:“不知道。”


  沈鏡:“我覺得被他這樣盯著,比打我一頓還要難過難熬。”


  沈鈳:“所以才要這樣。”


  沈鏡:“?”


  沈鈳:“你以為你與我這般話語,父親聽不到嗎?”


  沈鏡:“!”


  怎麽可能聽不到,老爺子戰場上出生入死賺回來的將軍職,身上沒點真功夫傍身,那是不可能的。


  沈鏡跟僵屍似得梗著脖子慢慢轉過臉,硬著頭皮硬生生地對上了他老爹的目光,經過了一場點撥,他也總算是發現了自家老爹眼裏的目光,除了欣慰期盼,還有幾分惡趣味的戲謔。


  沈鏡嘴巴裏幹巴巴地發苦,心裏哀嚎:“老垂憐,能不能派個神仙來拯救一下我,使爺也行!”


  前院掌事的忽然提了下擺匆忙忙來報:“老爺,前院兒使忽然駕到。”


  兩兄弟同時看向了那管事,沈鈳心思圈圈繞繞轉了幾圈也沒理出個好道兒來,嘴唇抿得死緊,透出幾分慘白;沈鏡腦子裏煙花似得炸開,僥幸與疑惑並存。


  沈老將軍忙問道:“可有禮製?”


  管事答:“一人來的。”


  沈老將軍繼續問道:“可知名號?”


  管事:“那使是四品官戴,隻讓我通傳‘灑家劉某做了不速之客,還乞通稟。’便再不一句話了。奴才把他安排在了上位,已經著人伺候著了。”


  沈老將軍眉頭緊皺:“怕是掌印公公劉永到了,這怕真是個不速之客。”


  沈鈳:“父親別急,家裏頭已經全然安排妥當。再者,若真是出事,那便不會是單個的使來了。怕是陛下有什麽要事,須得單獨地秘密布置,這才遣了人來。”


  “我兒覺得,不是壞事。”


  沈鈳鎮定答道:“最起碼使此番前來,不是壞事。”


  沈老將軍欣慰道:“有我兒這句話,我心裏底氣倒也是足了些。管事帶路吧。”


  管事道:“老爺,要不要通知下人們,把香案些的東西準備好,也怕到時候手腳忙亂,慌了場麵。”


  沈老將軍擺擺手道:“不必,既然使是單獨一人來的,怕是機密事抑或是他事。這兩種事兒萬歲爺都不會明著下旨,香案不必準備,拿幾個一等封來,銀錢不必吝嗇,往裏頭多塞點。”


  處置安排妥當,沈老將軍便理了理衣冠,大步走了開去。沈鈳顯然是對自己父親這般的處理很認可,扭頭對自家弟弟道:“父親處事周全,你該多學學。”


  沈鏡看了看自家老爹的背影,再回頭看大哥時候咽了咽口水,問詢道:”你剛剛還老爹傻。”


  “那是我錯了。”


  “”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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