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1 章

  從樓上跳下去的那一刻,威廉姆斯其實就已經後悔了。


  他並不是真的深思熟慮的想死,更多是一時衝動。對比他從前作為富家少爺,總代理人的人生而言,他現在一無所有,連前妻都帶著兒子離自己而去,而這本來是他看不上的,被他拋棄的女人,他原以為他會是她永遠的最優選擇。


  因此貝拉離開以後,他在一團亂的堆滿了各種報紙合同和消息的房間裏思考了很久,越想越繞不出來,貝拉還沒走遠,腦子一熱從樓上跳了下去,內心中有一種隱秘的期望,如果貝拉看到他這麽慘,如果他死在她麵前,是不是也能把她的一部分留下來。


  但當他真的向著大地和樓下的石板地麵墜落的時候,威廉姆斯才發現自己不想死。他曾經享受過非常優渥,幾乎無所拘束的生活,雖然現在一切都傾頹了,可時間畢竟太短,他心裏也不是完全沒有東山再起的心思。


  他後悔了。


  好在這個世界上非常少見的後悔藥讓他趕上了,某位能力者在遠處出手,保下了他的一條命。


  人生是如此的大起大落,以至於當洛芙麗達和那位黑衣冕下過來告訴他他可以去找奧克蘭多家的老祖宗塞西莉亞的時候,威廉姆斯呆坐在地上,幾乎沒法做出表情。


  還能怎麽樣呢,已經這樣了。那位老祖宗在奧克蘭多公司風光的時候不曾出來沾光,在他們遭遇危險失去公司的時候也不會出來阻止,顯然對他們這些子孫後代不再掛礙。


  無非是再被拒絕丟棄一次罷了,隨他們的便吧。


  威廉姆斯沒有表現出樂意,但也沒拒絕。


  於是幾天以後,一輛外表平平無奇的馬車駛出了迷霧小鎮的地區傳送塔交通工具出口,沿著崎嶇不平的石板路,向著枝葉稀疏的樹木環繞,彌漫著稀薄霧氣的小道行去。


  馬車的駕駛座上並排坐著的兩人,穿著看不出等級但總歸不算太低的淺灰色袍子鬥篷的法師閣下,和顏色十分嬌嫩的奶油粉色能力者正裝長裙的金發少女。他們的裝束本來不應該出現在車夫這個位置上,但因為是能力者,搭配著圍彌漫著白霧顯得神秘虛幻的森林小道,又奇怪的和諧了起來。他們沒在駕車,拉車的兩匹馬乖巧地向前走著,像是認路,又像是受到了無形的指引。


  馬車經過路邊樹木低垂的樹枝,右邊容貌漂亮神情放鬆自然的金發姑娘好奇地伸手去摸了摸樹枝,從上麵摘下了稀疏的,像是覆蓋了白霜和透明茸毛的棕色樹葉。


  “是霜葉樹誒。”漂漂亮亮,身穿甜美的粉色裙子,好像一朵柔軟的大花一樣在薄霧的森林裏綻放的洛芙把那簇覆蓋了白霜的樹葉給她身邊灰色鬥篷的紫芫看。


  這可是挺有用的魔法材料,可以用來加固房屋建材的魔法基礎,大多數不那麽麻瓜的高層建築都要用到,遠到不了爛大街的程度。就這麽種在路邊上,還這麽多,有點厲害。


  紫芫唔了一聲:“迷霧小鎮是迷亂之淵邊緣最深入的穩定區域,這裏已經無限接近迷亂之淵的諸神神域邊緣了。規則錯亂魔力潮汐濃鬱而不穩定,適合魔法植物生長。在這裏非魔法植物才是比較少見的。”


  他頓了頓,看著洛芙把那片葉子丟掉,補充道:“這些植物和材料他們是用來賣錢的。浮空城是全世界最大的大宗魔法材料貿易中心,它提供對整個能力者世界的支持,是實際上的能力者政府。除了各大帝國王國繳納的支持,諸神內部輸血,浮空城自己盈利也很重要。”


  洛芙停下了薅向下一棵枯骨樹樹枝的手,喚醒了自己的公德心,隻看不摸了。


  紫芫輕聲笑起來,這些樹種在路邊,就是被路人薅兩把沒什麽要緊的意思。就算洛芙揪了一大堆,他又不是賠不起。


  洛芙未必不知道,但她還是老實起來,這樣的洛芙好乖巧,怎麽看怎麽可愛。


  樹林之間的道路轉了幾個彎,房子之間的道路連接了上來,他們進入了迷霧小鎮這個浮空城的門戶,也是全世界唯一一個純為能力者設立的小鎮。


  說是小鎮,但這大體隻是沿用古老時候的稱呼,實際上的迷霧小鎮有一座中型城市那麽大。它身為傳送塔係統在中部地區唯一的大傳送樞紐,事實上早期是一個能力者自主發展建立在迷亂之淵深處穩定島上的隱秘聚落。


  自從古時代末期諸神打惡魔把中部地區秩序打崩潰,迷亂之淵就以狂暴的魔法亂流和不可測的空間裂隙成了事實上的生命禁地。在那之後諸神式微,文明野蠻發展的幾萬年,頗有一些能力者在招惹了仇家以後慌不擇路地逃進去,他們有些死在空間亂流裏也總比死在仇家手裏好,另一些僥幸沒被空間風暴刮死,而還有一些,發現了迷亂之淵混亂空間通道裏可能存在的安全道路。


  幾萬年的時間實在漫長,諸神和惡魔撕來打去,大多數時候雙方都很虛弱,沒有時間和精力收拾野蠻生長的能力者社會。這樣的安全通路在漫長的時間裏通過種種渠道匯集起來,最終能力者們發現了層層危險迷霧之間幾乎永遠不會被外人找到的穩定區域,大海之中的孤島,永恒的安全區。迷霧小鎮就建立在這裏。


  那些中等層次,上夠不到諸神,下無法回歸凡人生活的能力者,厭倦了世俗紛爭,或是招惹了仇家,或是犧牲了自己,他們可以去到的最後一個地方就是這裏。在那個年代,同樣隱居的大神製定了許多規則,規定了進來迷霧小鎮的人不可以互相爭鬥,無論從前有什麽恩怨,進來就一概不論。形成了世界上第一個事實上的永恒庇護領域,盡管它層次較低。


  時間久了,外麵的能力者還是知道了這個地方。但本地的平和風氣已經形成,這裏逐漸進化成了一個隱秘但人人都知道的能力者隱居聚落。能力者有什麽信息和物品交易都會來到這裏,讓小鎮的規模越來越大。


  諸神在光榮聖戰之後建立了浮空城,總部倒懸境就位於迷亂之淵中心。之後的時代幾經沉浮,先是有一個倒懸境的隱秘入口被開在了迷霧小鎮之中,後來小鎮逐漸成為了連接凡人世界和倒懸境神域的橋梁。


  這裏是離倒懸境最近的,最後一個可以不經許可到達的自由區域。倒懸境的出入口和門戶,迷霧之中的能力者聚落,安全的孤島。


  這裏也是全世界唯一一個由能力者自發組織的聚居區,有凡人在這裏工作謀生,但沒有任何可以給凡人進行生產的生產資料。和其他所有以凡人為消費終端社會基座的地區不一樣,能力者才是迷霧小鎮的基礎。


  這一點,從洛芙坐在馬車駕駛座上駛入小鎮,入目所見就能看到。


  簡單來說,小鎮的城市規劃十分差,不同風格和地區的建築相互交雜著建立。樓梯可以是突出牆麵一排磚頭,門窗凹凸不平好像行為藝術。精靈的藤蔓露台修建在魔族的北方石製建築之上,在上麵還頂了個人族的木質閣樓,從窗戶外麵冒精怪所在北方平原的黑漆漆小蘑菇。


  因為有大量的魔法建築和材料,也不用顧及凡人的視線,哪裏都是頭重腳輕嘴歪眼斜的違章建築。街道一會下地一會上天,還從窗戶裏往外探食人花的大腦袋,看起來能去掉任何試圖進門的訪客脖子以上的部分。食人花花萼底下掛了個木牌:開花三次的巴格利亞九葉食人花,售價十五金,有意者進門詳談。


  洛芙:emmmm

  街道上的人也是各個民族的都有,洛芙在大都已經習慣了各種狼頭人花草人尖耳朵人有角人渾身冒黑霧人走在大街上的盛景,不過這裏的人由於大多是能力者,所以裝束還要更加的瀟灑不羈一些。無論是紫芫穿的看不出等級但材質挺好的頭蓬長袍,還是她這樣顏色天然可愛的小裙子,都不算異常。


  洛芙左看右看,覺得有意思極了。


  馬車順著街道上變來變去拚接一樣的路麵向小鎮外側駛去,穿過幾片樹林和分割開來的街區建築,駛出了嚴格意義上受到管理和庇護的迷霧小鎮範圍。最終在小鎮另一側邊緣比較偏僻的位置,離樹林不遠的路邊小酒館旁停了下來。


  馬套和韁繩自動脫開,兩匹駕車的馬甩甩頭,踱著步子晃進了屋後的草棚,擠了擠那裏探頭探腦的禿毛騾子,低頭喝水。


  洛芙都驚了,她打量著眼前這個歪歪扭扭的小酒館用磚和泥糊的不平整的外牆,木板門被風吹裂了,上麵的銅製招牌報警風霜,上麵長了苔蘚和藤蔓。


  她扶著紫芫的手跳下車,仍然注視著小酒館移不開眼。塞西莉亞閣下,上位神,曾經效忠於巫師女皇項玉的將軍,比蒙騎士團的後勤長官,大都著名貿易集團奧克蘭多的老祖宗和庇護者,避世隱居,就住在這樣破爛普通的小酒館裏,就在離浮空城總部倒懸境走路不到半天的地方。


  這會快到中午了,小酒館剛剛開門,屋裏沒幾個人。有幾名冒險者在窗邊的小桌上睡眼惺忪地從麵前的盤子裏舀東西吃。吧台旁邊獨自坐著一位容貌普通的女士,隔了兩個位子是一名光著肩膀身穿皮甲的壯漢和一名身穿黑袍的瘦小男子,正在討論著最近不少交易的行情,說著說著跑到了昨天晚上帶顏色的段子,讚美著姑娘們的胸脯和長腿,一邊發出了猥瑣和粗俗的哈哈大笑。


  他們關於姑娘們身材的葷段子似乎哪裏戳到了那位女士,她看起來本來也心情不好,突然拍桌子站了起來,罵了回去:“一大早就在這裏嘰嘰歪歪,也不照照自己的鏡子,要能力能力不行,錢和文化都沒有,除了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迎合你們好掏空你們的錢包,你們也見不到別的女人了。”


  這樣還嫌不夠,她拿起了手裏的樹汁飲料,對著那兩人潑過去,似乎是打算給他們洗洗腦子。


  嘴上說說也就算了,動手卻是不行的。那兩人好好的說些男人都喜歡的話題,粗俗是粗俗了點,被無故潑了一臉,臉色也馬上陰沉了下來。


  他們站了起來,壯漢扭了扭脖子,發出了嘎巴嘎巴的聲音:“小妞,兄弟兩個說說話,沒有礙著你什麽吧。你不愛聽,走開就完事了,用飲料潑我們是個什麽意思。”


  那名女士板著臉,毫不示弱,看起來不是很有社會經驗的亞子:“給你們洗洗你們肮髒齷齪的腦子。我不愛聽,滾開。”


  壯漢和法師評估了一下她的能力,感覺不是搞不定的人物,頓時想要給這個主動搞事的女人一個教訓:“你不愛聽管我們什麽事,這樣的人在能力者的道路上走不長,讓我教教你應該怎麽樣為人處世吧。”


  他伸手去抓那位女士,那位女士確實不是聖階往上的強者,但也有中高級的實力,不甘示弱,激烈反抗,很快在吧台旁邊打的桌椅亂飛。


  窗邊吃飯的顧客似乎對這樣的場景十分習慣,臉不改色,還在插香腸吃,那樣子活像洛芙前世看電視就飯的無聊觀眾,看熱鬧不嫌事大。


  酒館的老板娘也不當回事,她高個子,皮膚風吹日曬的很粗糙,頭發隨便輸了個村姑發型,說不上幹淨。從之前開始她就在擦手裏的一個髒杯子,這會總算擦幹淨了,從旁邊的酒桶裏接了一杯黑啤酒,放到了那壯漢本來的座位旁邊。在自己棕色裙子和上麵髒兮兮的黃綠色圍裙上擦擦手,看他們打架都嫌無聊的樣子。


  紫芫就是在這樣紛飛的桌椅木屑,杯盤火球,和武者內勁之中平靜地走了進來,繞過令人熱血沸騰的戰圈,來到了吧台旁邊老板娘麵前。


  老板娘停下來手裏在擦的第二個杯子,藍綠色的眼睛注視著他,本來十分明豔,卻因為飽經風霜而顯得相當粗糙的五官露出了一點點嚴肅的神情。


  “你怎麽又來了?”老板娘問他,語氣說不上多麽有耐心,不過也沒有不耐煩。


  紫芫低頭咳了一下。


  “那孩子家裏出了點事。”他說。


  “不管不管,都多少代人的事情了。我兒子孫子,我兒子孫子的兒子孫子我管,他們孫子的孫子的孫子我還管?”老板娘不為所動,冷酷無情,“他們這些年也不聯係我,家業都是自己打拚的,我不能橫插一杠子,說過幫不了你了。”


  “那倒不是。”紫芫沉吟片刻,把跟著他進來的洛芙攬過來,讓她離那邊的激情活動區域遠一點,“他們公司破產了,那孩子前幾天在我麵前從四樓跳了下來。情況比較複雜,我覺得可能隻有你能幫他了。”


  “塞西莉亞。”他對挑眉的老板娘說道,微微一笑,“這不是在幫我,是在幫他。我把他帶來了,如果你不願意,那我就把他原樣帶回去自生自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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