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寒墟長風臥煙筏
“阿桑這個名字,我不喜歡。”她重將長發束好,以網巾兜著。
“我也不喜歡。”金幼孜將她大氅的束帶係好,順手將她鬢間的山桃花瓣拂去,“畢竟,納吉時聘書上寫的,是桐拂二字。”
她戴上風帽,將麵龐遮住大半,隻露出微微挑起的唇角。
“原本的曇華,去了哪兒?”
她衝著不遠處的樹下努了努嘴,“在那兒睡著,一會兒夢醒了,什麽都不會記得。”
“之前的樵四?”他眉梢高挑。
“不過是借用了一下……”她轉身就走。
他將她扯著,“你就這麽出去?直接給當奸細捉了。”
“他們看不見我。”
“不行,看不看的見你得先回京師。”
“你為什麽不回?”
他皺眉,“我還有事……”
“巧了,我也有。”
“這就要打仗了……”
“我倒瞧著,更像遊山玩水,順道兒打個獵。”
“又胡說……北征豈是鬧著玩,這裏頭諸多幹係,往後……”他頓住,化作一聲喟歎,“也罷,你且留下。回去京師,又不知你鬧騰什麽……不過,這大營裏,有一個人,你莫要去靠近。”
“權妃。”她幾乎立刻接上話。
金幼孜一愣,“你曉得?”
“皇後的梓宮還停在柔儀殿,**淺她……”眼前是那張深睡著幾無生息的麵龐,她閉了閉眼,“他帶著權妃出征,倒是愜意舒心的很。”
金幼孜又是一歎,“此番至北平,陛下第一件事正是命禮部尚書趙羾和江西術士卜選陵址。選得吉地於昌平縣天壽山,即降旨圈地八十裏,為陵區禁地。建成後,仁孝皇後將安葬於此。這會兒,應是已動工營建。”
二人一時靜默無語。許久,她才道,“那個什麽權妃,我本也不想見。”
“你還是想找到秣十七,對麽?找到了以後呢?你想聽到什麽?”
她低頭擺弄著大氅的垂絛,沒吭聲。
遠處銅角聲響起,金幼孜將她的手鬆了,“應是出去查探的峭馬營的人馬回來了,你別亂走動,我一會兒就回。”
“等等。”
他一臉欣喜地回轉。
她麵上透著警惕,“你這人,從來散淡慣了的,如今這般辛苦地跟在北征大軍裏,究竟是為了什麽?”
……
曇華一覺醒來,眼前草甸青繁花錦簇,恍若仙境。腦袋裏就有些混沌,估摸著是睡久了,他起身走出山桃林。
外頭經過的幾人見著他恍恍惚惚,不覺哄笑,“金大人走遠了,你還愣著?!”
曇華一頭霧水,金大人?與自己有何幹係?
沒走兩步,又有人喚道,“楊大人有令,曇華速去殿帳!”
回殿帳的路上,曇華瞧見被捆著的兩個韃靼人,想來是被峭馬營的探子捉回來的。忙提步邁入大營,立在楊榮身後。
眾人正商議,不遠處陛下和那位金大人一前一後有意無意各自飄來一瞥,令曇華頓時一身冷汗,自己這是犯了什麽事,怎的會引起這二位的注意……
金幼孜瞧著站在曇華身後的桐拂,繃著臉又剮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胡來。
這一眼,看得曇華更是摸不著頭腦,忙眼觀鼻鼻觀心地立著,再不敢多看。
清遠侯指著沙盤道,“大汗本雅失裏與阿魯台並不想與明軍交戰,但分歧在於,本雅失裏欲向西撤走,阿魯台卻主張向東。
無奈軍權掌控在阿魯台手中,本雅失裏不得不領著隻屬於自己的一小撥人馬向西逃去。一路逃至克魯倫河以北的兀古兒紮河,下一步是往斡難河方向。”
“斡難河……”朱棣沉吟,“斡難河的源頭,是成吉思汗即位之處。機不可失!
清遠侯領大軍駐紮克魯倫河的城塞,監視東逃的阿魯台部。朕率騎兵即刻動身,追擊本雅失裏。”
楊榮忙上前,“陛下何需親自……”
朱棣抬手,“本雅失裏的人馬不多,我帶著騎兵足矣,且隻需二十天的糧草。”
金幼孜亦上前,“臣請雖陛下同行。”
朱棣將他瞧了一回,“金大人不能戰陣,去了也無益。前途艱難,朕還需分心顧盼,反倒被你連累。如今這大營,還不能讓你安心待著?”
那語氣分明帶著戲謔,令金幼孜不由一怔,再抬頭,朱棣已俯身細看沙盤,再不搭理他。
這一戰,隻用了極短的時間。朱棣領著精騎快馬加鞭,經兀古兒紮河一直趕到斡難河,不過十日就追上了本雅失裏。且僅僅動用了前鋒騎兵,就將其擊敗。
本雅失裏以七騎突圍,卻在流亡途中被瓦剌所殺……
返回大營的朱棣並沒有停歇,得知潰散的韃靼人馬逃至開平以北,即刻命清遠侯王友、廣恩伯劉才帶著一部分兵力南返,以防後路遭襲。自己率領大隊人馬繼續沿著克魯倫河、闊灤河東進。為了隱蔽行蹤,每日隻在黎明及日暮之前才生火做飯,一刻不停地搜索阿魯台部。
曇華這幾日過得極不踏實,那位金大人隔三差五地就過來瞅自己一回。通常瞅一眼也就離開,但身影裏盡是失望的意思。他糾結了幾日,終究沒勇氣去問上一句。
金幼孜的心思亦越加煩躁不安。自那日山桃林之後,再沒見著桐拂。雖曉得她可隱身於軍中,但萬一遇上什麽……
曇華那裏,他不甘心地日日去瞧上一眼,隻盼著她鬧騰夠了,回到自己的身邊……
至定邊鎮時,大雨已下了好幾日。大軍午後渡河,河水稍深,金幼孜隻得與楊榮幾人一同脫衣乘馬以渡。水沒馬背,至腰以上,寒冷刺骨。
行至一半,楊榮見一柳枝縛著的筏飄至身旁,不由大喜,招呼金幼孜一同上了筏子。
楊榮忙著將裘氅披上,金幼孜卻已挪至筏子的後頭,衝著悠哉哉坐著瞧熱鬧的桐拂咬牙切齒道,“讓你別亂跑,你就幾天沒個影子?”
桐拂指了指一旁的裘氅,“趕緊穿上,真沒見過這麽笨的,竟乘馬渡河。它沒將你半道上甩進河裏,很給你麵子了……”
“你究竟去了哪兒?”金幼孜壓著調子。
她原本的笑意頓時淡去,望著遠處的河麵不出聲。
他心裏一動,“你找著她了?”
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