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這蘿卜,以前不過燉煮而已。可到了瓊娘的手裏,能變出五花八門的吃法。
小戶人家清貧的日子裏,再也沒有比一桌子用心的菜肴更叫人提神振氣的了,唇齒香甜時,原本一成不變的日子也仿佛有滋有味了起來。
喝了一口開胃鮮濃的骨肉湯後,傳寶不由得再看了一眼自己的這個妹妹。心內總是覺得有了這個新妹子,還真是件叫人開心的事情。
瓊娘看著爹爹和哥哥大口地吃飯,心裏也是舒坦。
以前,能讓她洗手作羹湯的時候除了伺候婆婆外,便是在那些夫人小姐聚會的宴席上。可是仔細想來,自己最摯愛的兒女,似乎都沒有吃過幾回自己做的飯菜。
以前的自己何其愚蠢?一味討得那些不相幹人的歡心,卻忽略了自己的至親骨肉。這一世,她卻情願在寒屋灶前揮汗添柴,叫自己的家人吃得盡興。
一邊替哥哥盛飯,一邊趁著吃飯的功夫,瓊娘說出了心中盤算甚久的打算。這幾日賣糕餅的錢銀不少,正好用來做本錢。夫妻二人年歲漸大,總是這麽風吹日曬的不是個法子。
芙蓉鎮太小,操持經營也不見太多餘錢。可是這點子錢銀若在京城裏置辦店鋪,便如礫砂入海,水花都掀不起半朵。倒不如在京郊皇山下買個店鋪富富有餘。那皇山乃皇家寺院之所在,因為臨近京城,每逢初一十五上香之人絡繹不絕,往往錯過了飯時,要在山下用餐,倒是不愁客源。
瓊娘說得頭頭是道,可是劉氏卻不大讚同,隻覺得跑到山下做生意,又不是天天能見到洶湧如潮的客人,剩下的日子豈不是冷清沒有賺頭?瓊娘的想法顯然是高門裏的富家小姐之言,不知百姓每日進錢的辛苦。
雖然劉氏話說得委婉,但是瓊娘聽得出來她的顧忌。若不是經曆了一世,她還真想不到去皇山下開高糕餅鋪的點子。
在如夢前世裏,聖上後來下旨,在皇山下修築了消暑的別院。偌大的皇家園林,占地甚廣。原本的農舍店鋪都遷往他處。
不過聖上仁厚,大沅朝又不短缺金銀。這等勞民之事自然是有補償,當時隻要是劃地內的田園房屋都折了市價按五倍賠償。所以現在買一處店鋪,待得經年得來五倍的賠償,絕對夠爹娘養老的了。
再者,在皇山下開設店鋪,售賣的都是富紳豪客,賺一個月頂三個月,平均折算起來,不是比爹娘夫妻天天這樣起早貪黑的要強?
瓊娘心內一直擔憂著幾年後崔忠得了重病的事情,若是能少勞累些,也許到時爹爹病情也不會太嚴重。
隻是自己重活一世的事情不好說給娘聽,這麽勸說起來,就浪費些唇舌了。
劉氏的腦袋搖得如撥浪鼓一般,最後索性開口讓瓊娘小孩子家,莫擔憂父母營生之事,總之,餓不著她便是。
可是旁邊吃了幾口飯後,便一直抽著煙袋沉默不語的崔忠,卻開口道:“瓊娘在高門大戶裏見多識廣,她既然這般說,定然有道理……不過買店鋪是大事,輕忽不得的,少不得去看看,明天我和你娘不出攤子了,隻留你哥哥在家,我雇輛馬車,咱們去皇山下轉一轉。”
劉氏見當家的拿小姑娘沒邊兒的話當了真,不由得心內一急。可又不好在姑娘兒子的麵前罵那老不死的糊塗。
待得收拾了碗筷,二人回轉了房中,劉氏這才盤腿坐在床上,拍著床被急急發難:“你個老東西!還真自己是做豪紳商賈的料?好不容易遇到幾個敗財的愣頭青,這才手頭見了真金白銀,以後又不是能天天賺金葉子!兒子漸大了,眼看著就要說親定媳婦的。瓊娘嫁人時,也是要置辦像樣的嫁妝,哪樣不是要錢的?若是買了店鋪賠了錢,回到芙蓉鎮也沒有咱們擺攤的地方了。你要知道隔壁賣雜麵的老五,可是幾次三番想要占了我們的攤子……”
崔忠猛吸了兩口煙鍋,然後在牆上狠狠地磕了磕道:“就是他不占,我們也沒法在芙蓉鎮裏呆下去了。這幾日你呆在家中什麽也不知道。外麵的風言風語都傳成了什麽樣子!”
第13章
劉氏向來在家中說慣上句,見平日悶聲不響的當家的突然發起了火來,頓時唬了一跳,道:“外麵怎麽了?”
崔忠皺著眉道:“也不知是哪個瘟生,竟然編排我們家瓊娘被人擄去失了清白……這麽下去,瓊娘可怎麽嫁人?倒不如趁早離了鎮子,叫他們沒有說舌的由頭!”
劉氏一聽,立刻炸開了,再細問崔忠外麵人是怎麽說的,可老不死的偏偏泥糊了屁門,崩不出半個響屁來了,隻吧嗒吧嗒又續了一鍋子煙葉。
她性子甚急,又是母雞護崽兒的性情,當下便趿拉著布鞋,披了件衣服衝出了院子。
芙蓉鎮小,每當日落時,街坊鄰居們出來納涼磕牙的就那麽幾處地方。劉氏沿著河堤往前,便到了鎮中的大槐樹下。
她沒有登上河堤的台階,隻站在壩下聽上麵坐著的人閑談。
隻聽見肉鋪張家的婆娘嬉笑著道:“隻當他家原來的那個萍兒就是不老實的,整日勾眉畫眼兒的撩撥我家旺兒,沒想到這新換回來的更是狐媚,在大街上就衝著有錢人拋媚眼,愣是撩撥得爺們兒心癢,將她拽上了馬車……”
話兒還未落,便有人接撿了起來,討趣問:“拽上去怎樣?”
那屠肉的婆娘頓時發出刺耳的笑聲:“還能怎麽樣,左右是男女湊將一處,那小娘鬆了裙帶自便宜了大爺唄!聽說下了馬車的時候都一瘸一拐的了,也不知過了幾回雲雨……”
沒等張家婦人說得盡興,劉氏已經是從台階上飛跑了上來,隻瞪著兩眼,炯炯地望著那婦人笑裂了的嘴。
那婦人連同聽聲的眾人,全未曾料想劉氏跟鬼似的從河堤下冒出頭來,接著便如母狼一般直撲向了她。
這張家的說嘴別家姑娘,被抓了正著,猶在發愣,就被劉氏按倒在了地上。
“爛舌頭的婆娘!跟你在馬車上似的!竟然編排我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倒叫人看看你的裙下藏了幾個野男人?”
別看劉氏平日裏招攬食客時,笑容慈祥,年輕未嫁人時卻是娘家有名的辣貨。如今氣湧上心,兩隻胳膊的氣力也分外大。竟然三下五除二,扯爛了那婆娘的裙子。
正值夏天,穿得單薄,這幾下便露了相,驚得那婆娘雙手一前一後,一邊捂著一邊縮身尖聲大叫。
四周街坊平日忙著養家糊口,不得清閑,眼下有不用戲台的折子戲,自然個個瞪圓了眼看熱鬧,見見老張家平日不外露的陳年老臘味。
有那好事的覺得不夠熱鬧,連忙去張屠戶的門前知會,待得張屠戶領著兒子張旺趕過去時,自家的婆娘已經窘迫得跳入河裏,披頭散發一臉漲紅地與劉氏隔水對罵,而她的衣裙正在水麵上浮泛著呢。
張屠戶膀大腰圓,帶著一股風衝過來,卻看見自家媳婦在河裏泡著,登時哇哇亂叫,這便要來抓劉氏的頭發。
可就在這時,崔忠也得了信兒帶著女兒瓊娘急匆匆地趕來了。眼看著劉氏要吃虧,崔忠大喝一聲也衝了過來,一把架住了張屠戶。
那張旺也衝過來幫著他爹拉偏架。
這下便成了兩家混戰,大槐樹下,鞋飛人喧,吵成了一片。
活了兩輩子,瓊娘也從來沒見過這等熱鬧鮮活的市井潑婦混戰,一時間有些恍然無措。││思││兔││網││
可當看見崔傳寶也扶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從家中出來要加入戰局時,她覺得自己身為四肢健全的崔家人,下場迎戰義不容辭。再說,若是不做點什麽,今日崔家的名聲便難以收場。
於是她左右張望,拆卸下來一根鄰家晾衣服的晾衣杆,便也加入了戰局。
爹爹跟張屠戶纏鬥在一處,娘也衝過去用指甲撓張屠戶的臉,二虎鬥一熊占了上風。而哥哥雖然強壯,但是因為腿部骨折的緣故,被張旺絆倒在地拳打腳踢。
上輩子跟著武師傅學習的棍法登時湧上瓊娘心頭,隻抖了抖晾衣杆,挽了個棍花朝著張旺掃了過去。
小鄉之中哪裏見過這等武行做派?讓人眼花繚亂的棍法由一個看似嬌嬌弱弱文雅的小娘使出來,當真是說不出的好看!以至於原本勸架的眾人都緩了下來,分神欣賞一下美人棍花。
可那張旺就慘了,這小娘看似細胳膊細腿的,但招招借力使力,專門往人的軟肉脆骨上抽。被酒色掏空的張旺哪裏受得住?登時疼得哇哇直叫,原地跳腳躲著她的棍子。他倒是想要抓住瓊娘,但是棍子的長兵器優勢盡顯,手剛一伸就被抽得哎呦叫娘。
一場酣戰不過盞茶的功夫,立見分曉。最後張旺被抽得無路可逃,隨了他娘一並跳入河中泡澡。
而張屠戶一身的肥肉也不耐久戰,呼哧呼哧坐倒在地上抖著頰肉繼續叫罵,直嚷著回家取了剔骨的尖刀回來捅了崔家老小。
劉氏方才與張家婆娘對罵一陣,已經嗓子嘶啞,而崔忠和傳寶也不是嘴巴靈光之人,一時間就聽見張屠戶越嚷嚷嗓門越大。
瓊娘這時收了棍子衝著鄰裏們高聲道:“今兒個左右街坊在場,不妨打開亮堂說話。聽聞有人傳奴家的不是,話難聽的醃臢了耳朵。不知這些閑話最開始是誰傳出來的?”
一個紮著團包發髻的小姑娘跟瓊娘是鄰居,這幾日沒少跟著瓊娘學習繡花針線,當下毫無顧忌地指著河裏道:“是張旺說他在街上親眼見的。”
瓊娘拿眼掃了一下四周人群,朗聲問:“這話可是真的?”
眾人怕惹禍上身,皆默然不語。
瓊娘拎著棍子走到了張屠戶的跟前,冷著眉眼道:“按理該喚你一聲張伯,今日這紛爭可不是我們崔家挑起來的。我哥哥被暫居鎮外的王爺府車馬撞傷了腿,被送到府上包紮療傷。我作為家眷一並跟了過去,可有什麽不對?竟讓你兒子說得那麽不堪?王爺曾食過我家的糕餅,所以我也順便在府上為王爺烹製了一份,入了府便在廚下忙碌。聽說有人在鎮外的別館裏正做短工,是非黑白一打聽便知。”
張屠戶被那小姑娘一眼盯得渾身不自在,不知為何,在個弱柳扶風的小娘麵前怎麽也撐不起氣場,現在更是被她堵得啞口無言,最後隻能渾不講理道:“小姑娘家貿然上陌生人的馬車,看你就不是個正經貨……哎呦!”
他話還沒有說完,瓊娘一棍子抽了嘴巴。
“你那兒子吃喝嫖賭,夜夜入暗巷子喝花酒,又算哪門子正經貨?整日撩撥良家的姑娘小媳婦,滿大街誰不曉得你家的兒子是爛貨!感情兒是前今天來到我麵前占便宜,被哥哥痛罵了一番便懷恨在心了?告訴你,也甭滿嘴刀子的嚇唬人,女兒家最看重的清白卻讓你們一家白白詆毀,便是豁出這條性命也要討個明白。你兒子若是敢再滿嘴嚼牙,我就讓你張家斷子絕孫,再吊死在你家門前!”
說這話時,瓊娘臉上不帶狠色,可是那語調平平話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