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帝崩
聖後以為，有機會再見到楚毅，那些被壓製在內心深處的憤懣和怨恨，會迫不及待的衝出來，會將她淹沒其中，她會顫抖著聲音問他：為什麽？為什麽要那樣對她？
然而，當她真正的看到楚毅，看到他麵色死氣沉沉，無力的躺在塌上，連哆嗦著想要抬手都無能為力的時候，那些憤懣和怨恨，反而像是石頭沉入水底一樣，重重的往下墜去，浮上來的，隻有清晰冰冷的認知。
他就要死了。
她愛了一輩子，全力維護了一輩子的人，給她帶來無上榮耀，同時也是親手將她推入萬丈深淵的人，他就要死了。
聖後覺得有點恍惚。
更加恍惚的，是楚毅的身形和聲音。
他掙紮著想要移動得離她更近一些，可是用盡了全力，移動的不過寸許，他終於放棄，目光癡癡的看著她，唇邊有溫柔的笑意泛開來。
“初茵，能娶到你，是我最大的幸運。”
他唇角的笑慢慢的黯淡下去。
“可嫁給我，卻是你最大的不幸。”
“初茵，這輩子，我對不起你，下輩子……”
他極力的朝她伸手，想要最後一次牽她的手，傳說，臨死之前，牽住自己這輩子最牽掛的人，那麽，黃泉路上，就不會將她遺忘，下輩子，就還會遇到，還會與之牽手，若是有下輩子，他一定好好的補償他。
可惜聖後雙手攏在袖中，一動也不動。
聖後掌心的傷疤還未愈合，指尖又一次無意識的掐開了舊傷，她能感覺到有黏黏的血流出來，但感覺不到痛，像是小時候染了很重的風寒，大碗的藥喝下去，渾身發汗，整個人都是迷迷瞪瞪的，唯一清晰的念頭是，她再也不要生這種病了。
她其實是個記性很好的人，不像很多人，好了傷疤忘了疼，她這個人，傷過一次，就會竭力的避免自己再傷第二次。
“我知道了……”
楚毅瞳孔裏光慢慢的散了下去，手上的最後一絲力氣，也耗盡了，垂落下去。
意識流失渙散間，他恍惚想起那一年的上林苑，四月芳菲，海棠春睡，滿園的春色讓人心馳神往，她站開得嫣然粉燦的一樹海棠花下，聲音清脆如夜鶯：“……太子可是本姑娘罩著的人，敢惹他，我就扒了你的皮。”
她轉過身來，剛好一陣風過，落花如雨，飄在她的發上，衣上，而她全然不顧，隻是驚喜交加的看著他，“呀！你醒了。”
有陽光落在她眼中，像是點亮了黑夜的燈，她漆黑的雙眸明亮璀璨，他因為病痛而時常陰霾的人生，在那一刻，也被她照亮了起來。
是他親手，摧毀了她眼中的明亮璀璨。
且再也無力補償。
“初茵……對……不起……”
悔不當初，微弱如囈語般的聲音，成為大曜宣和帝最後的絕唱。
聖後強忍的淚，終於再也忍不住，潸然而下。
她終於走近他，俯身坐到他身側，抬手合上了他的雙眼，輕輕的，將他額角的淚痕擦幹，“長生……我原諒你了，希望你下輩子，無災無病，安康長生。”
長生，是楚毅的字，他出生時，先聖後對他的企盼。
可世事往往，與願違。
皇城之外，茶樓之中。
許多臣子正聚在一起，討論朝堂的異樣。
“聖上和娘娘都是開明之人，可近來，卻屢屢獨斷專行，就連本應該隆重舉辦的種種祭祀，都一意孤行的取消了，委實匪夷所思。”
“正是如此，聖上龍體有恙，娘娘擔憂，加之曜王之事，傷心過度無力主持，做臣子的，當然理解，可令太子殿下代為祭祀，往年也有這樣的慣例，可是為何連奏請太子主持祭祀的折子，都盡數被駁回了，這等情形從未有過。”
“是啊，因為魑禍，如今大曜人心惶惶，更應該祭天地告神明，祈求上天的庇佑，撫慰百姓的擔憂，聖上和娘娘近來的行事，無不讓人憂心忡忡。”
“還有，咱們有些日子，沒見到太子殿下了，太子乃一國之本，如今又是大曜唯一的皇子了，此等時刻，本該監國理政，穩定民心，怎能不知所蹤呢？”
眾臣越說，越是無法理解，急性子的臣子，霍然起身。
“不行，不能任由著聖上和娘娘的性子，尤其我身為言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察上位者之過，應當直言規勸，不能視而不見。”
他整了整衣衫，準備入宮求見。
其餘五六個朝臣，也被其鼓舞，準備跟他一起進宮。
一夥人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悲鳴的鍾聲。
鍾聲三長一短，所有的朝臣麵色俱變，全都朝著皇城的方向，跪拜下去。
茶樓內外，街道之上，聽到鍾聲者，全都朝著皇城的方向跪地叩首。
一時間，整個帝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下鍾聲。
總共八十一聲，九九歸一，皇帝殯天。
千裏之外，洺河邊上。
絳音從迷瞪中驚醒。
她大腦有瞬間空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直到信鳥用尖尖的嘴戳了戳她的手臂，疼痛才讓她徹底的驚醒過來。
怎麽會睡著了？
絳音心中驚疑不已，想到睡前，明珠公主親手端給她的那碗水，絳音的眼眸猛地一沉，飛快掀開車轅的簾子，果然見馬車裏隻有被捆綁起來，嘴裏了塞了東西的宮女，哪裏有明珠公主的身影。
“司主，公主不願意和親，用迷藥迷暈了大家，已經逃走了。”
嘴裏的東西一拿開，宮女立刻稟報。
其實這並不奇怪，絳音知道，從踏上和親之路的第一天起，沈清瑤就想要逃走，隻是她很聰明，知道這件事由不得她做主，便裝出一副和順的樣子，毫無反抗的上路了，好讓大家放鬆警惕，有機會逃走。
沈清瑤那點偽裝，絳音一開始就看透，為此，絳音還特地跟她談了談，告訴她，有她在，一定不會讓她出事，若是她逃跑了，才是真正的危險。
隻是，沈清瑤又豈會相信她，加之有人幫忙和接應，她當然要逃，按照她的本意，應該將整支和親隊伍都毒死，以免留下後患，再來抓她去和親，可惜追隨她爹的那些人，都是些心慈手軟之徒，拒絕了她的提議，隻用了迷藥。
逃跑的過程中，沈清瑤恨恨的想，都是些婦人之仁，難怪她爹那麽厲害的一個人，卻落得魂斷聖山的下場，害得她本該是高門貴女，卻落得飄零半生，如今榮華富貴還沒好好享受幾個月，就要變成犧牲品，她絕不願意。
想得太投入，正好有個身影忽然冒出來，閃避不及，撞上了。
沈清瑤滿心不順，頓時勃然大怒，抬起頭來，想要罵人，罵人的話，卻在看到上方的麵孔時，啞了嗓子，變成了恐懼。
俊美陰邪的臉，是暗王夜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