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萬蠱
明珠城分為內城和外城，由一道城牆和一道木槿圍成的花牆區隔開來，內城主要是曜王府和一眾屬官的府邸，外城則是子民聚居的地方。
自從張有恒前來坐鎮之後，明珠城就實現極端嚴格的宵禁製度，亥時起至寅時末，整整四個時辰，禁止在外遊蕩，違令者重罰。
此時正是亥時三刻，宵禁已經開始，內城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外城也是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整個城市仿佛一座死城。
明珠大街街頭的一家客棧，窗戶被悄無聲息的推開。
窗內，舒芙看著內城區彌漫的黑氣，還有黑氣籠罩下影影綽綽的身影，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好重的邪氣。”
金絲鳥抬起爪子，指了指西邊的方向，“邪氣是從那裏冒出的。”
舒芙的目光也正追尋到那裏，隻見黑如墨的邪氣滾滾而生，像是滔天洪水，無窮無盡，隨時準備著將人間湮滅。
舒芙臉色頓變，來不及解釋什麽，隻留下一句“你們千萬別出來”，人已經消失了。
窗戶啪的一聲關上。
魅笙和司寇辰麵麵相覷。
尤其是魅笙，一直以來，無論是打架鬥毆還是驅邪除害，她都是那個衝在前頭的，這會兒頭一次體會到“被保護”的待遇，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司寇辰則是因為天生靈脈，對邪氣和邪物有著超乎常人的知覺和警醒，此刻全身上下緊繃，連汗毛都豎了起來，他下意識的握緊了胸前的靈玉。
帶著體溫的暖暖靈玉，讓他總算稍微放鬆下來，憂慮頓生，“舒姑娘一個人去，會不會有危險？”
魅笙還沉浸在“被保護”的奇異感受裏，隨口應道：“當然有危險，這些被邪物控製的士兵，一個就已經很厲害，剛剛你也看到了，到處都是被控製的士兵，小芙芙此去，等於去闖龍潭虎穴。”
司寇辰擔憂更甚，他更加握緊了手中的靈玉，很快有了決斷——他打開了靈玉上的機關，靈玉頓時變大，變成一隻袖珍的小匣子，他從匣中拿出靈針和靈瓶，用靈針刺破血管，將鮮血滴入靈瓶，直至滿瓶，他才停下動作。
將靈瓶交給魅笙，司寇辰慚愧道：“在下無能，不懂武藝也不會術法，幫不上什麽忙，隻有這血還算有點用，還請門主帶上，快去助舒姑娘一臂之力。”
魅笙奇異的看著他。
“世人皆知嶺南司寇氏天生靈脈，脈中靈血乃至寶，是天下奇毒和邪物的克星，人人莫不想要，隻可惜不能強求，隻有司寇氏人心甘情願取之獻上，這靈血才能真正的起到作用。”她接過靈瓶，“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像你這麽謙虛的人。”
“並非我謙虛，而是世人對我司寇氏靈脈靈血的作用，太過於誇大了。”
司寇辰誠實道：“若真那麽有用的話，兄長就不會被邪術重傷心脈，我也無需千裏迢迢的趕來定北，隻為了明珠盛會上換取一顆護心丸。”
“原來如此，因為小芙芙給了你護心丸，你才心甘情願的獻上靈血。”魅笙這下才完全相信了司寇辰的話。
並非她多疑，而是整件事情太過太巧，剛好需要司寇氏，就見到了司寇氏的人，而且還誠心誠意的站在他們這邊。
這會子才徹底放了心。
她將靈瓶小心的放入懷中，然後，邪笑著擰起司寇辰的領子，“你還是跟我一起去吧，萬一邪物太多，中途靈血不夠用了，你也可以現場再取點。”
司寇辰：“……”
難怪出門前兄長會提醒他：此次出門，一定要小心黃泉境門主魅笙，此人每年必定參加明珠盛會，喜怒無常，隨心所欲，覬覦司寇氏的靈血，見到她千萬要繞道走。
另一邊。
舒芙已經悄然來到校武場邊上，落腳在一株槐樹上。
今天的月色格外的明亮，扒開槐樹葉子，她清晰的看到校武場上的場景——口念密語的青袍道人，吱吱怪叫的大蟲，以及四麵八方圍過來的重重士兵。
“天呐！又是蟲子！”
金絲鳥在舒芙的意識裏哀嚎起來，“主人，我現在申請回屋睡覺可以嗎？我一看到蟲子就想吐，怕給你拖後腿。”
“當然可以。”
舒芙在意識裏爽快回到：“事實上，我非常支持你回去，你隻要穿過這些人群，哦不，蟲群回去了，相信你就能克服自身弱點，以後就再也不怕蟲子了。”
金絲鳥這才意識到什麽，仔細一看，整隻鳥差點沒嚇死。
隻見那些圍過來的士兵，在距離青袍道人和他前麵的大蟲三米的地方，以道人和大蟲為中心點，向四麵八方，成放射狀排列整齊的站開，他們站定後，立刻有白色的蟲子從士兵手腕的血管裏鑽出。
金絲鳥抖成了篩糠，拚命往舒芙懷裏鑽，在舒芙意識裏哭訴起來，“嗚嗚嗚……我要回碧落島，外麵的世界太恐怖了，還讓不讓我活啊！”
身為一隻鳥，而且是一隻靈鳥，怕蟲怕成這樣，舒芙已經無力吐槽了，隻是揪住它的尾巴，“你再動一下，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金絲鳥僵了，一動也不敢動，準備大發哭威。
舒芙又道：“你再哭一下，我保證……”
“誰哭了？這種為民斬邪除害的時刻，我怎麽會哭呢？有那點精力，我還不如攢著，好助主人一臂之力。”
金絲鳥自認為自己能成為普天之下最聰明的一隻鳥，最大的優勢之一就是能屈能伸，它以無比積極的口氣道：“主人，這些惡心的蟲子到底是什麽東西？我們要怎麽做？需要我出手的地方，你盡管吩咐我好了。”
可惜瑟瑟發抖的鳥身，讓最後一句話的效果大打了折扣。
幸而舒芙對它沒抱這方麵的希望，她正凝神審視校武場中央的狀況。
場中，青袍道人停止了念咒，隻剩下紫黑色大蟲的怪叫聲，聲音越來越急，與此同時，那些從士兵的手腕血管間破出的蟲子，全都狀若癲狂的朝著大蟲爬去。
密密麻麻的白色群蟲，白瓷罐子上對月怪叫的紫黑色大蟲……這畫麵像是一把鑰匙，哢噠一聲打開了舒芙久遠的記憶。
約莫五六歲的時候，有一天，她在藏書閣裏翻到一卷畫，畫上街鋪林立、人潮如織，叫賣的小販、騎馬的兒郎、吃著糖葫蘆的孩子……每個人的模樣都栩栩如生，展示了一個完全不同於碧落島的煙火世界。
她對畫中的世界十分向往，樂顛顛的把畫獻給師父，求師父帶她去看一看。
哪裏知道，平素雖然不著調，但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的師父，那次，隻看了一眼畫，就臉色陰沉如水，大發雷霆的將畫仍換給她，“你真想去這個鬼地方？”
小小的她嚇壞了，下意識的想指給師父看，這個不是鬼地方，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
視線看向畫時，畫中的場景全變了。
街鋪不見了，人潮不見了，叫賣的小販、騎馬的公子、吃著糖葫蘆的孩子統統不見了，畫上，隻剩下坍塌的房屋，翻湧的黑氣，以及屍山血海。
更為恐怖的是，屍山血海中，一隻紫黑色的大蟲傲立在半片白瓷瓦上，周圍密密麻麻的圍滿了白色的蟲子。
“你想去的地方，已經被噬魂蠱毀掉了，被人類自己煉出的噬魂蠱毀掉的。”師父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