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九章 渡湖夜探擲金閣
“嘖,月黑風高夜。”
??待兩人策馬來到雁鳴湖畔時,天上月正好被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雲遮住,大湖水聲滔滔,茫茫霧氣模糊了天與水相交的一線,湖麵上連綿起伏的碎銀微光一刹那間也黯淡了,跌入橫無際涯的黑夜裏。
??湖心島藏在水霧中看不真切邊緣,那燈火輝煌的樓閣式九層高塔卻如燈芒刺破黑暗,恍若將一塊燦爛的碎金擲進了墨池中,那若隱若現的光當真令人心折。
??“殺人放火天。”他聽她做此感慨,便跟著附和道。
??薛靖七:“?”
??楚中天話音剛落後腦便挨了一記,險些被揍趴馬背上。
??“走,我往左,你往右,一人半圈,然後碰頭。”她說罷,兜轉馬頭,一甩韁繩,徑自就沿著湖邊縱奔出去,他揉揉後腦勺,與她背道而馳。
??雁鳴湖並不大,隻是在黑燈瞎火裏看起來唬人,兩人不過多時便勒馬在對岸碰頭,楚中天十分迷茫地發問:“我們這是在做什麽,遛馬消食嗎?”
??“遛個屁!”她兩眼一黑,歎口氣,耐心反問,“剛剛沿著湖繞到這兒,有看見渡船麽?”
??“沒看見,啥都沒。”
??“我這邊也是。船隻估計都在湖心島泊著,我們要想過去,隻能用輕功。剛剛估摸了下距離,這雁鳴湖也不大,要想登島應該不難,除非水裏設機關,但我覺得沒必要。”
??薛靖七翻身下馬,從掛在馬鞍上的行囊裏掏出油紙包,將已經冷掉的包子迅速解決完,抽出美人畫卷塞進懷裏,而後摸了摸大黑馬的腦袋,吩咐道:“小黑,我就不拴你了,一個時辰後若等不到我回來,就自己出去玩,啥時候聽我哨聲,你再回來找我。”
??楚中天:“?”
??大黑馬低低嘶鳴一聲,去咬薛靖七的衣袖,後者無奈,隻好道歉:“我錯了我錯了,你姓驚名雪字小黑嘛,以後不在外人麵前叫你的字。”
??驚雪這才買賬,鼻孔裏噴了口熱氣,溜溜達達徑自走到湖邊垂首飲水。
??楚中天:“……”
??這人,這馬,都挺有個性的。
??他也不多問,就默默地去找了棵樹拴他的凡馬,誰知這貨看見別人自由,自己被拴起來,就起了不平叛逆的心思,搖頭晃腦想要掙脫,被楚中天重重拍了一巴掌,罵道:“人家有靈性,聽哨聲就能跑回來,你能麽你能麽?!不能就給我老老實實呆著!等我回來!”
??平平無奇的棕馬:“……”
??薛靖七:“……”
??“走吧!”他摩拳擦掌。
??“你追雲步沒荒廢吧,要是半路掉進湖裏,我可不通水性,撈不起你,你得自己遊回來。”她忽然覺得這人不太靠譜。
??“笑話!小爺雖然內外功稀巴爛,但是輕身功夫還是首屈一指的,淹不死。”楚中天賭氣地揚了揚下巴。
??“那就行。”薛靖七一臉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一瞬整個人原地消失。
??“草?”楚中天人都傻了,汗毛豎起,回過神來往雁鳴湖裏定睛一瞧,一襲白衣沿著水麵疾掠出去,快成一道殘影,轉眼便消失在氤氳的水霧中,連袍角都看不見,他抓抓頭發,也提氣踩水疾追而去。
??其間足尖輕點水麵幾次,激起層層漣漪。
??一隻冒頭出來換氣的魚,被他一腳踩了回去,暈頭轉向,隻留下一串氣泡。
??“嗯?!”楚中天一愣神,“剛剛踩著人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在島上落地後,看見不遠處那座好不威風的塔閣,“擲金”二字飛揚跋扈地嵌進黑木牌匾裏,有巡邏的人正往這邊走。
??後心衣裳一把被人揪住,眨眼間便被拽到了樹後的陰影裏,躲過了守衛。
??“這擲金閣九層高,每一層樓內外皆有人把守,但是外麵的守衛相對稀鬆,我混進去找子清,你在塔外的層簷和我保持相同的節奏上爬,遇到什麽事能跳窗互相接應。找得到人,就不惜一切代價將人帶走,找不到的話,我藏在這裏靜觀其變,你就先原路返回,回城裏繼續打探消息,留意楚子鈺是否進城,又是否有不該出現在長安論劍的名門正派中人,現身長安。聽明白了麽?”薛靖七正色道。
??楚中天將諸多關切的話語咽了回去,篤定地點頭。
??“小心。”她抓著他的肩頭,欲言又止,最後叮囑了一句。
??他也抬手按了按她另一側的肩,笑答:“嗯,你也是。”
??兩人相視一笑,立即動身。
??擲金閣的守衛都是練家子,功夫不差,不是能讓她一拳打翻二十個的繡花枕頭,但和她如今的功夫相比還是相差甚遠,薛靖七甚至光明正大尾隨一個人走了一段路,那挎刀的哥們兒哼著小曲兒都絲毫沒有覺察到,轉身的時候,她已悄無聲息地攀到了梁上,身子一蕩似落葉般輕飄飄飛走,足尖在樓梯把手一點,神不知鬼不覺已上了一層樓。
??楚中天在黯淡的月光下踩簷疾走,抓住守衛背過身子的間隙折腰往上一翻,從窄小的窗口往裏張望,留意著那抹白色的蹤影。
??兩人連探八層,都一無所獲,來來往往的人不過是在擲金閣裏布置論劍台,清一色的男人,也沒有什麽能夠藏人的暗室,不禁有些心灰意冷,直到薛靖七來到第九層樓,被脂粉香氣衝得鼻尖一癢,險些打出噴嚏,硬生生憋住。
??守衛目不轉睛守著屋門,她除非將人打暈,不然混不進去。
??正躊躇著,忽聽屋內有姑娘的驚叫聲,守門的幾人對視一眼,立刻推門衝進去,隻見一間裏屋的門大開著,一個溫婉嬌俏的小姑娘抄起板凳謹慎地望著窗外,另一個明豔張揚、年紀稍大些的姑娘拔劍出鞘,指著窗外緩緩走去。
??“怎麽回事,有賊人?”守衛紛紛按住刀柄,走向窗邊。
??“剛剛窗外好像有黑影閃過,沒看清楚是什麽東西……”溫婉的小姑娘怯生生道。
??“多半是采花賊!沒信心在論劍裏勝出,就整下三濫的。”明豔的姑娘一聲冷笑,退開一步,讓守衛上前察看。
??窗外傳來一聲極輕的貓叫,而後是細碎的聲響,私是踩著瓦片噠噠地跑遠了。
??守衛大著膽子往外探出頭去,什麽都沒看見,鬆口氣,安撫了下兩人,便退出裏屋,走過空蕩蕩的廳堂,回到最外麵的那扇門,繼續守著。
??楚中天坐在塔頂吹風。
??薛靖七悄無聲息從廳堂的屋梁上跳下來,緩緩站直身子,將這層樓的布局打量了一遍,發現方才自始至終都沒有第三個姑娘的動靜,恐怕子清不在此地,或者說,還沒抵達擲金閣。
??她得再等等。
??於是她走到另一處小窗前,又學了聲貓叫,楚中天很快現身,兩人眼神一交匯,他就明白了,抿了抿唇,無聲一歎,隻好按照計劃先撤走。
??薛靖七將窗子關上,負手踱到其中一間裏屋門前,聽著裏頭兩個姑娘的嬉笑聲,抬手敲了敲門。
??那溫婉的過來開門,吃了一驚,扭頭去瞧明豔的,後者一挑眉,略有猶疑地將來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姑娘是……?”
??薛靖七持劍抱了抱拳,笑答:“和兩位一樣。”
??兩人瞪圓了雙眼。
??她便從懷中取出那紙畫卷,展開來,指指那第三個神秘美人像的輪廓,又指指自己,側過半張臉,衝兩人粲然一笑。
??“不像麽?我覺得畫得還是蠻傳神的。”
??兩個姑娘麵麵相覷,明豔張揚的那位摸了摸下巴,嫌棄地瞅著美人像,搖頭道:“這能看出來個鬼啊。”
??溫婉秀氣的那位噗嗤一笑,“不管怎樣,總算是放心啦。”
??明豔張揚的跟著點頭,笑意裏帶著絲不屑,邀來者進屋坐。
??“放心?”薛靖七收了畫卷,毫不客氣地翹腳在長凳上坐下,笑吟吟問。
??兩個美人似笑非笑,也不解釋,不得罪人。
??她們本是衝著“武林第一美人”的稱號來的,之前瞅著那神秘兮兮隻給個輪廓的美人像就頗不順眼,覺得這人賣好大的關子,難不成還能是天仙下了凡,不到群豪畢至時還不露麵了?憑什麽特殊待遇呀,她們這美人像都畫得沒有真人好看,這不露臉的美人像反而讓人遐想連篇,不禁同仇敵愾起來,想著等那位天仙駕到,一定要整她一下。
??如今這“天仙”就坐在她們麵前,吊兒郎當,坐沒坐相,身上甚至還沾染點酒氣,正和她們大眼瞪小眼,場麵倒是有些滑稽。
??這姑娘眉清目秀的,樣貌倒不醜,但絕對稱不上美人。
??幹幹淨淨的一張臉,未施粉黛,也沒有首飾,寒磣得連根束發的簪子都沒有,用繩子胡亂束了,碎發淩亂,半遮在眼前,雙眉也從未修過畫過,相當野生天然,濃密潤澤,一股子須眉氣,嘴唇也沒什麽血色,還有些起皮,看起來氣色不太好,又像個山間蹦出來的野猴子,總之怎麽看,都沒有福相,不像好人家的姑娘,更不是能把男人迷得神魂顛倒的美人,於是她們的忌憚心登時便消了,開始愉快地聊天。
??“你們見過楚少盟主沒?”薛靖七開始旁敲側擊。
??“楚少盟主?略有耳聞,沒見過。”溫婉的搖搖頭。
??“怎麽,他也來論劍?”明豔的倒是提起些興趣。
??“這我倒是不知,按道理,應該會來湊這個熱鬧。”
??“那兩位來此,是抱著何種期待呢?”薛靖七又問道,“萬一得頭籌者是個歪瓜裂棗,或者糟老頭子,你們也願意跟麽?”
??“當然不願意。”兩人齊聲駁道。
??“莫非當今武林的少年英才都死光了?能容得歪瓜裂棗奪得頭籌?”
??“就算真的有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之輩打贏了所有人,那本姑娘跟著他胡吃海喝一頓,再半路溜掉,他又能如何?難道會強迫一個姑娘家嫁給他不成?看不中就食言嘛,反正我們又不是真為了覓夫婿來這兒比武招親。”
??“如此甚好,甚好。”薛靖七輕笑一聲,喝了口茶。
??“對了,你有什麽傍身的才藝麽?”溫婉的忽然好奇發問,“哦,忘記請教姑娘芳名了,我叫江婉,她叫周盈。”
??“我叫小黑。”薛靖七正經道。
??正喝茶的周盈險些一口噴出來,嗆了個死去活來。
??“姑娘的名字,真是不同凡俗。”江婉掩嘴一笑。
??“我,最擅長劍舞。”周盈理順了氣息,一抬下巴,傲然道。
??“我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歌聲了。”江婉溫柔一笑。
??薛靖七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我最擅長打架!”
??江婉:“……”
??周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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