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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 陰差陽錯笑不語

  兩人甩脫了身後那群江湖豪傑激烈的笑罵聲,在路邊食肆買了點吃食帶走,牽馬不疾不徐往城郊雁鳴湖方向走。


  一直走到頭頂上絢爛的落霞散盡,青灰色流雲挾著風追逐起月光,夜深人靜的郊外樹林裏忽明忽暗,偶有草葉間響起微弱蟲鳴聲,也很快被馬蹄細碎的輕響淹沒,天與地都清寂。


  他轉過臉,安靜地瞧著身邊默不作聲牽馬而行的人,幾乎生出一種錯覺。


  從北境回來後她就變得很割裂,抬起眼衝著人笑的時候是股張揚跳脫的痞氣,垂眸不語的時候渾身都散發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孤絕與清寂感,同這山川大湖一般,可與他說話時,又是溫柔篤定的,同從前沒什麽不一樣……但就是讓他莫名暗暗心驚,朝夕相處六年多的人突然變得有些麵目模糊和不可捉摸,以致於他竟分不清她此時此刻與彼時彼刻究竟哪個才是最真實的,哪個又是麵具。


  她能在不同的人麵前展現出截然不同的一麵,以波瀾不驚的態度和出人意料的方式將大小事情都擺平,甚至能近乎瘋狂地一刀劃開已結痂的傷疤,以刀尖將其勾畫成血色/圖騰,渾不在意地給天下人看。


  這股血呼啦的狠勁兒,就像深埋在骨血裏的,蟄伏二十年,而今破土。


  他從心底裏承認小七確實變得更強大了,卻也不可避免地更會掩藏真實的自己了。這令他感到安心,也感到難過。


  一時竟不知“長大”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薛靖七覺察到他的目光,那種孤獨的氣息刹那間就散了,神色柔和下來,回頭看他,他心頭一跳,為掩慌張,順勢問出了這一路來的困惑不解。


  “小七,我們為何要一直牽馬緩行,策馬趕到湖邊再落腳歇息豈不是更省時間?”這一路走來的工夫,他已經狼吞虎咽了三個包子,酒足飯飽後又溜溜達達到現在,包子都消化幹淨了,可見她一直全神貫注地走路,不吃不喝不說話,神色卻不是心事重重的模樣,他實在琢磨不出,忍了一路,終是問出口。


  “那人輕功不好,策馬而行可就追丟了,我們得等等他。”薛靖七輕聲說罷,抬手在唇邊豎起食指,有些意味不明地淡然一笑。


  楚中天聞言一驚,生生忍住回頭望的衝動,擺口型道:“什……有人跟蹤我們?!”


  “鬧這麽一出,不就是想引我現身,將行蹤暴露出來,這樣該找上門的,就不至於跟無頭蒼蠅似的亂轉。從我們出酒肆時,那些人應該就會行動了。”她聲音低得恍若歎息,耳根一動,登時警覺起來,倏地笑了,衝他使了個眼色,“來了。”


  他會意,一點頭。


  夜風吹拂,林葉簌簌作響,尾隨者的腳步聲漸近,還伴隨著氣喘籲籲的雜音,確實輕功不怎麽樣,更確切地說,仿佛不會輕動,連下盤都不怎麽穩,跟這一段路就累得不行,實在是……


  “誒?人呐!”那漢子忽然驚疑出聲,繞著兩匹甩尾巴的駿馬走了一圈,抓耳撓腮,東張西望起來。


  楚中天:“……”


  這人怎麽有點憨厚過了頭。


  薛靖七撥開樹枝,俯視著那濃眉大眼、寬口闊鼻,像頭蠻牛的憨厚漢子,微微蹙眉,尋思天宗的人那麽狡詐,為什麽派個送信的會這麽……氣質違和。


  再向遠處眺望,似乎沒有其他可疑之人了。


  那漢子在原地徘徊著,忽然頸側憑空多了把半出鞘的劍,身子一僵,脖頸頓時起了層雞皮疙瘩,忙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並無兵器,沒有惡意。


  “來送信給我的?”身後人涼悠悠開口。


  “對……你咋知道?!”漢子大吃一驚。


  “你家主上也來長安了?”


  漢子認真地咀嚼了一下“你家主上”四個字,而後耿直回答:“對啊!”


  “他來做什麽?”


  “呃……”漢子神色更古怪了,嘀咕道,“不知,許是來參加那什麽長安論劍吧!”


  “和他同行的人,是否有一個女子?穿白衣。”


  “嗯?!”漢子忽然愣住,“和她同行的是個穿天青色衣裳的毛頭小子啊,穿白衣的不就是您嗎!哎呀,首領大人您就別鬧了,俺大老遠來一趟也不容易,回去還有事忙呢。”


  “你叫我什麽?”薛靖七神色錯愕,遲疑著將劍收回。


  漢子轉身瞧見薛靖七真容,微微一怔,而後神色一凜,橫臂胸前單膝下跪,行禮道:“屬下韓章,拜見首領大人。”


  “墨門劍契的?”楚中天從陰影裏竄出來,上下打量道。


  “正是!”韓章從懷裏取出那條鑲嵌“墨”字金屬的繩帶,向兩人證明自己的身份,又取出封信,雙手遞給薛靖七,“這是書劍門托弟兄們務必盡快尋到首領大人,轉交給您的信。”


  “以後你們都不必跪我,快起來。”薛靖七回過神,伸手將人給托起,接過信件拆開來看,神色一變,瞧見落款,更是五味雜陳,無奈地抬手捏了捏鼻梁,歎道,“送錯人了,劍臣已經快要回到江南了。”


  “啊?!”韓章沒明白具體發生了何事,但“送錯人了”四個字當真如一道驚雷劈落,畢竟從江南一路找來長安輾轉不知多少個兄弟,才打聽到消息,心急火燎將任務完成生怕耽誤事,誰知竟白跑一趟,這可如何是好!


  “辛苦韓兄弟,這封信需要拜托大家再送回江南,找一個叫易劍臣的人,同時把消息傳回書劍門,讓掌門師兄也派人找,務必在開戰前送到。”她說著,將信紙折好裝回去,又從行囊裏摸出個木頭雕刻的小玩意兒,用一個布袋裝了係好,一並塞給韓章,笑道,“還有這個東西,很重要,也幫我轉交給易劍臣。”


  楚中天瞪大眼睛也沒來得及看清究竟雕了個什麽牛鬼蛇神,又震驚定情信物這麽重要的東西就這麽隨隨便便委托陌生人轉交,弄丟了可怎麽辦!

  “哦,好,好。”韓章直眉楞眼地接過東西,連連點頭。


  “還有個事兒,去找個膽子大敢接活兒的說書的,明日傍晚去……”她搭著韓章的肩膀,走遠了幾步,背對著楚中天,話音越來越低,講了好一會兒。


  楚中天有些委屈地望著兩人暗戳戳的背影,納悶為啥要背著他。


  最後看見韓章臉紅脖子粗,神色詭異地衝薛靖七抱了抱拳,大步跑走了,消失在視野裏,他這才開口,一言難盡問:“有啥我不能聽的?不就是……那種事。”


  “你還是個孩子,這種事少聽為好。”她擺擺手。


  “我還比你大呢!”他一臉不服氣,叫板道。


  “親過女孩子麽?”她似笑非笑,斜眼逗他。


  “親……”他紅了臉,整個人都奓了毛,想起曾經和阿卓誤打誤撞的親密接觸,心緒一陣翻湧,本著死者為大不可褻瀆的道理,結巴道,“沒,沒親過,又怎樣!”


  “那就還是個孩子,嘿嘿。”薛靖七笑著伸手以食指狠狠一戳他腦門,牽過馬揚長而去,“別糾結這個了,今夜有的忙活,咱們去探一探那勞什子擲金閣。”


  楚中天險些被這一根手指戳了個跟頭,一臉懊惱地追上去。


  “你和易劍臣那小子親過?”


  “當然。”


  “……親過多少回。”


  “記不清了。”


  “那……睡過麽?”


  “你是指葷的還是素的。”


  “啊?!什麽意思……”


  “素的有,葷的沒有。問夠了嗎小混蛋!”


  “問夠了。”他覺得好委屈,耷拉著腦袋跟在後麵,歎了口氣,“你說得沒錯,我還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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