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壹

  縱然時已近三月,鳳京的氣候依然相當奇怪,不僅三天兩頭內下一場雪,就連陽光也許久未見,這種氣候讓大鳳的人多出了一種憂慮,不知道這究竟預示著什麽。


  皇城中這幾日雖不見大雪紛揚,可蕭蕭寒風凜冽,恁是把地麵這些積雪都吹得凍成了冰,路麵滑的像是抹了一層油,終日隻聞雪鏟鏘鏘敲打冰麵的聲音,好鏟出一條道路來讓各路官員的轎子跟馬匹得以通行。


  八百裏快遞送到鳳驍之手裏的時候,他正在殿內與大臣們議事,為的是出兵積石山一事。積石山自西向東,右連蠻族,北接鬼戎的析支一部,地勢向高,地理位置極佳,是析支一部一直覬覦的一方軍事要地,半月前鳳驍之接到密報,裏麵詳細記載了大鳳七十年以來析支使者出使月氏族的記錄,而早在密報送來之前也已有兩方要結盟的風聲,對於出兵這件事鳳驍之心中早有打算,並且正要同他的太傅跟鳳陽王議一議,偏偏在這個時候應皇天被劫,導致鳳陽王隨後也失去了蹤影,於是要不要出兵這事一再拖延,直到三日前延將軍回京述職,而應皇天跟鳳陽王又遲遲沒有音訊,鳳驍之才決定先議此事。


  延林正說到要如何抽調兵馬出征積石山,這份急件便經由隨侍太監王宜的手送了進來。


  鳳驍之一邊聽一邊動手拆了封套緘口上的火漆,裏麵是一封寫在布帛上的信件,他還沒來得及細看就已認出了信中字跡,頓時有些激動,片刻功夫他已一目十行看完了布帛上的內容,一股凝重之色不知不覺間便爬上了眉頭。


  “……積石山的形勢嚴峻,出兵是早晚的事,遲一天便多一分危險,還請陛下定奪。”延林也不含糊,重要的還是眼前這個年輕鳳王做何決斷,否則說再多也沒有用。


  鳳驍之問一旁的畢瑱:“相國的看法呢?”


  畢瑱一直注意鳳驍之的神色,尤其在那封急件到來之後,聽到鳳驍之問話,便答:“回陛下,區區一個積石山要奪就奪,臣以為我們甚至可以借機掃平整個析支一部,但這必須要有最周詳的計劃才行。”


  “那麽,相國是讚同出兵?”


  畢瑱點頭。


  “陛下,臣有不同意見。析支位於積石山中心地帶,北部分別為析支、月氏,山上那一帶遊牧民族自號親王占據積石山,可其實早已歸於析支一族,另外,依現在的情勢可知析支跟月氏有意連手,要攻打析支便要做好收複整個積石山的準備,積石山地勢雖不怎麽險阻,可丘陵盆地湖泊甚多,尤其是一些小山坳坳,臣曾為了追擊一支敵兵深入過那裏,若非當時有一名熟知當地地勢的軍官帶路,不僅找不到敵軍所在,甚至會身陷其中反被對方伏擊,由此可見那一帶要進攻甚險,析支便是自恃這一點才會一而再再而三侵擾我大鳳邊疆,這一回他們找人占據積石山臣猜想便是抱著引蛇出洞的心態,而積石山也是他們最好的掩伏之地。依臣看此番他們雖然有入侵大鳳的野心,卻未必敢貿然出兵,大鳳地大物博,兵力財力雄厚,完全不必擔心一個小小的析支,與其我們冒險出兵,倒不如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讓他們猜不透我們大鳳的用意。”


  “那麽將軍有何良策?”鳳驍之問。


  “調兵,增兵。”端寧瑞回答了四個字,又接下去道:“和夷大營目前十五萬大軍,積石山生患不足為懼,有患便剿,殺雞儆猴,絕不能留情,但積石山之地四通八達,又有絕佳的地利作為掩飾,光和夷駐營便不足以防整個西北之患,於是便要調兵;而增兵一事要做得隱秘,讓析支存心想犯境都難,讓他們知道我大鳳邊疆乃是銅牆鐵壁,區區一個積石山讓他們拿走也無妨,如此幾年,析支必覺氣餒,屆時才是我們取積石山之機。”


  端寧瑞一席話說完,畢瑱便問他道:“這麽說來端將軍的意思是即便有了萬全的準備也不能向析支出兵,是嗎?”


  端寧瑞不禁反問:“敢問相國,何謂萬全的準備?誰又能確保準備的萬全?”這話問的刁鑽,畢瑱無言以對,端寧瑞再一次申明:“從析支所處的位置來分析,端某不讚成出兵。”


  畢瑱這時卻又出聲言道:“端將軍分析的也不錯,隻不過——”


  端寧瑞對上畢瑱的雙眸,心神忽地一凜,不禁冷笑道:“相國可是擔心端寧瑞跟北國合謀?”


  他一語道破,畢瑱便不回避,直視他道:“端將軍可知延林進京這日陛下同時得到密報,正是析支跟北國公主結盟的消息。”


  端寧瑞身為北國人,對北國跟析支之間的仇隙最清楚不過,對於這兩者能結盟也抱有極大的懷疑,不過此刻與他懷不懷疑沒有關係,而是畢瑱這話意有所指,他不禁一抖袍角向鳳驍之跪下說道:“陛下,臣在北國之時便早已決心誓死追隨應太傅,如今應太傅既已心向大鳳,臣自是義無反顧,況且先帝待臣不薄,陛下更是對臣體恤有加、封官進爵,臣無以為報,唯‘效命’二字,望陛下明察。”


  鳳驍之連忙站起來快步走下禦座親自扶起端寧瑞,目光深切注視他道:“端將軍多慮了,朕自從登基以來收到最多的便是端將軍的捷報,而且朕知曉其中還有趁機作亂的北國人,可端將軍都一視同仁,並無一己偏私,朕一直都是信你的。”鳳驍之說的極為誠懇,似是覺得還不夠,又加了一句道:“況且,朕也信太傅,更相信父皇看人的眼光,太傅留於大鳳一事人言皆背,北國人更是恨他入骨,隻有端將軍對太傅不離不棄,讓朕很是感動,試問朕又如何會不信端將軍你呢?”


  他這番話正說到了端寧瑞的心坎裏,對於追隨應皇天一事,他知道事關重大,也知道他們必然會承受北國百姓的誤解,可是他不在乎,他選擇了跟應皇天走一樣的路,那是因為他相信應皇天這個人,他尤其不忍心看到應皇天眾叛親離,於是他跟來了,一路追隨他至大鳳。


  即便是到了現在,他依然不悔。


  “臣肝腦塗地,三年內必為陛下掃平鬼戎。”


  端寧瑞的聲音在殿上回旋,鏗鏘逐字,鳳驍之微笑點頭,轉眸間,卻對上畢瑱一雙帶有深意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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