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玖
這是一條幽暗窄巷,正好容得下一輛馬車通行,兩旁那些顯得些許破舊的房子錯落有致排成了一縱行,一眼望不到底,而陽光總像是特意避開這裏偏向了別處似的,石牆上那排黑黑的瓦片上還殘留著晶亮的水珠子,仿佛是為了保留前幾日曾下過的那一場雨的痕跡,此時馬車悠悠晃晃駛了進來,便會不時聽見有水珠掉落在車頂上的滴答聲,可以想見這條巷子狹窄的程度。
馬車在小巷的深處停了下來,像是到達了目的地,可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竟也不見車裏的人有什麽動靜,沒見到有人從車裏出來,也不見了之前的那個老人。
而時間經過的越久,這種情形看起來就越是奇怪,像是這輛馬車已經被人遺棄了一樣。
那麽……原本在車裏的人呢?
從日頭當空一直到暮色漸起,陽光緩慢地隱沒在了雲的彼端,巷子中也明顯多了一股微涼之意,有風在窄巷中細微地流動起來,能看見車簾被風輕輕吹動,車裏麵的情形隱約可見,卻又偏偏不清不楚的,讓人越發想看一看窺一窺,好弄清楚裏麵究竟有沒有人。
於是,便有幾條身影在踟躇了良久之後終於忍不住沒入小巷的陰影之中,幾乎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的移動,一步一步靠近了馬車。
靠得近了,便能看見車簾上有某個影子越拉越長,黑乎乎的像是要將整一輛馬車都吞噬掉一樣,卻又在這個影子悄悄拔出劍用劍尖挑開簾子的一瞬間消失到了那片連綿堆起的褶皺之中,就在這時冷不防一隻蒼白有力的手從極其詭異的角度伸出來捉住了握劍的手腕。
“派你們來的人,是誰?”車裏的人低低涼涼隻有一句話,卻讓偷偷潛入小巷的那幾人覺得竟有一種血液都快要被凍結的感覺,他們第一次聽到這種出奇幽冷而又平板的聲音,而被這聲音的主人捉住了手腕的人隻感覺到一陣陣寒意襲來,直冷到了心底。
這讓他冷汗直流,用力想擺脫桎梏卻掙不動分毫,手中的劍握不住便掉了下去,發出“哐當”一聲響,他看不清車裏那人的臉,因那人整個都處在陰影之中,車簾已重新垂落,再回頭時發現跟自己來的其它幾個同伴竟也都僵在原地動彈不得,臉上神情皆有異色,他不由抖著唇問出聲道:“你、你是誰?”
對方沒有再出聲,像是又重新融回了黑暗之中。
其實這時的光線並非如此黯淡,可偏偏整個車裏卻像是黑夜已經降臨一般,除了對方那幽白瘦削的腕骨跟牢牢抓住他的手掌之外,一切均被車簾掩蓋,什麽都看不清楚。
忽地,在幽靜得過了頭的小巷子裏,竟又傳來另一個人的聲息,那是從馬車後麵冒出來的,帶著輕且沉穩、又像是踏著心髒跳動而來的腳步聲。
馬車前那人的瞳孔不自然收縮,他驀地轉眸,便在馬車車轅邊看見了一個修長的身影,他雙手抱臂靠牆閑適而立,被夕陽暈地微紅的光籠罩了他的全身,隱約能感覺他微上揚的嘴角,口吻帶著一絲戲謔,淡淡言道:“你似乎還沒有回答他的問話……”他的嗓音低低的,聽上去不怎麽響亮,卻有一種十分危險的味道,於是連著那份戲謔都多了一份壓力。
“什、什麽?”手腕被捉的那人早已驚惶失措,腦袋裏一片空白,壓根忘記了之前被問的是什麽話。
“是誰讓你們跟著這輛馬車的,嗯?”夕陽中的人好心地提醒他道。
“是——”他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可是當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越來越刺痛時,忍不住叫了起來道:“是、是花老爺。”
“哦?哪個花老爺?”語調輕輕緩緩,悠閑地像是在聊天。
“是、是羅城西口大街銀胡同的花家大老爺!”
“花家大老爺?”來人托著下巴慢條斯理地道:“嗯,聽上去名頭好像很大嘛……”
“花老爺是當今太後身邊的宮人王公公表叔叔哥哥妹夫的二兒子……”
“嘖,關係還真複雜。”來人打斷了這人的話笑了起來:“有‘王傔’這塊金字招牌,難怪這位‘花老爺’名頭會那麽響亮了。”
“花老爺何止名頭響,就連這裏的府尹魏大人見了花老爺也要禮讓三分。”馬車前那人試探著說出了這句話,卻不見靠牆之人有什麽反應,倒是見他嘴角上揚的弧度似是更大了,然後就聽那人又問自己道:“那麽那個花老爺是要人還是要物呢?看你們的樣子,已經跟在這輛馬車後頭很久了吧?”
對方見他說得如此肯定,仿佛對他們了如指掌似的,反而心生畏懼,說出來的話也有些結結巴巴了:“是……是……車裏的姑娘和……和車裏的骨董……兩者都要……”
“好大的胃口!”
冷冷一句話讓這人嚇得膝蓋幾乎發軟,要不是手腕還被緊緊抓著他早就跪下來了,隻能開口求饒道:“這位大人饒命,還請放過小人,這都是花老爺的吩咐,跟小人等無關啊……”
“這麽說來,這位花老爺既貪財又好色咯?”來人一轉語調又問道。
“不是,我家老爺就貪財,姑娘是要孝敬給羅城新來的一位監察大人的。”
“哪位監察大人?”
“季言季大人。”
聽了這個名字靠牆的那名男子倒是沒說什麽,隻是話鋒一轉說道:“你們若想平安無事我是可以放過你們,但是接下來你們要照我說的話去做,否則我可保不住你們。”
“聽!小的們自然聽,隻是——”
“隻是無法交差,是不是?”男子輕笑。
“是。”
“那好,你過來,我告訴你回去之後該怎麽對你們家花老爺回稟。”他話音才落車前那人忽地就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輕了不少,再一看那隻捉著自己的冰手已然收回了車子裏,就這樣無聲無息的。
這麽一來他也不敢做多餘的動作,更不敢想其它那些有的沒的,隻是乖乖走近那名靠牆的男子,然後就對上了一雙宛如星辰般的眸子,可是這樣一雙眸子卻讓他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他從沒見過如此璀璨黑亮的眸,卻又深沉的像是暗黑裏的那點幽火,輕輕簇簇煌煌地燃燒著。
男子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過去。
細細交代了一番,那個被花老爺派來的人一一點頭答應,男子這才揮手讓他跟他的同伴們離開巷子。
那些同伴起初還不信能離開,皆麵露遲疑,隨後看見領頭那人邁開腳步走出了一點距離,他們才慢慢跨出腳,然後像是覺得危機解除了似的猛地就向巷外跑,均是一副迫不及待要逃離的樣子。
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了巷口,男子這才舉步走近車尾,笑著說道:“看來拿小花嚇人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車簾被一隻手掀了起來:“它也隻能嚇唬人,我們始終不能太引人矚目。”
男子抬眉道:“你是想說適才的那身裝扮麽?”
此時暮色雖已下垂,可車簾敞開的情況下便能看清楚裏麵斜倚的人,他一臉妝容未消,但在沒有刻意掩飾的情形下還是不容錯認,尤其是那抿成一條直線而顯得有幾分冷硬的薄唇,細長漆黑的眸子,以及那一臉的犀戾之色,恐怕這世上除了應皇天之外,再無人能擁有這種奪目的風華,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所以無論他怎麽裝扮都不會被人忽略。
對於車外那人的這句話,應皇天不置可否,似也懶得說什麽,隻是閉了眼淡淡道:“你闖的禍,你自己收拾。”他指的自然是被一車寶貝吸引而來的花老爺,讓他扮女裝、找容老伯編故事幫忙掩飾入城的人就是楊宗月。
“季言好色,正好引他上鉤,你說是不是呢?”楊宗月低低笑道。
“你安排好就好。”應皇天平平淡淡道。
“我們就等著看一出好戲便是。”楊宗月的眼神裏揚起絲絲戲謔,嘴角彎了起來。
應皇天睜眸看了他一會兒,開口道:“你上車罷,讓它帶我們去客棧。”
“好。”楊宗月笑笑便上了車,應皇天對著那片空地輕喝一聲:“去!”便放下了車簾。
隱約間,楊宗月看見一對燈籠似的大眼睛一晃而過,便感覺到馬車搖搖晃晃又上了路,而應皇天已閉眸休息,楊宗月注視他片刻,便轉身撩開車窗的簾子望向了窗外,嘴角的笑容若隱若現,卻有些不明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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