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捌
羅城門口出現了一輛馬車和一個老人。
羅城的氣候要比鳳京裏暖和得多,而且一北一南,羅城裏不僅沒有下雪,陽光還很充實,此時正值中午時分,太陽平平穩穩地落在碧空之上,光線筆直越過城門石牆灑向地麵的人群,雲朵閑散地在頭頂上方移動,雖說周圍少了一點綠色,卻也不失為一派風和日麗的景象。
而奇怪的是,雖然馬車是在沒有遮掩的空地上,卻又不知怎麽的看上去完全陷入在陰影之中,不過這種奇怪的現象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到,而這輛馬車看上去也很普通,除了比普通的馬車要微大一點之外就沒有其它的特別之處了。
城門守衛照慣例檢查核對每個人的身份,輪到車旁的老人問道:“車裏是什麽人?”
“回大人,是小人的閨女。”老人彎腰垂眸道。
“入城何事?”
“治病。”
“什麽病?”
老人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說道:“小人是兆陽區陵縣村人,小女是被嫁到了古藺以西的一個大富人家中做妾的,前幾日他們派人送了小女回來,小人這才知道原來是小女病了,但是小人找來的大夫都不知道小女得的是什麽病,小人聽說羅城裏有一名大夫能治百病,所以就打算帶小女進城治病。”
守衛邊聽邊拉起了車簾,便見到了一名女子擁被斜倚車窗而坐,她閉著雙眼,頭微微側向一邊,長長的發絲幾乎遮住了她大半張臉,而剩下的那一部分看上去雪一般蒼白,麵容上隱約還浮現出一層青白死色,轎內濕氣彌漫,帶著一股極濃重的藥味,一見便是重疾纏身之人。
見老人的話不假,也核對了老人的身份,守衛便要放行,可另一名守衛卻看見車子裏麵還有一些東西用白布蓋著,卻不知是些什麽。
“等等——”那名守衛阻止道,隨手拉開了白布。
“這些都是小女夫家一起送來的東西,似乎是為小女買的,隻是……”老人說著忍不住噤聲歎息,頭垂地更低了。
“隻是什麽?”
“大人請自己看,這裏有一封休書。”老人從袖子裏取出一張紙遞了過去,隨即又開始抹眼睛:“他們見小女不行了就……”老人哽咽著沒辦法說下去,過了好半響,他才又開口道:“小人錢也不多,也不知道這些東西夠不夠給小女治病……”
“原來是這樣。”那名守衛聽罷麵色緩和起來,他把休書還給了老人,拍拍老人的肩膀說:“那快快入城吧,耽誤了時辰可不好。”
“多謝大人了。”老人彎下腰道。
進了羅城,馬車在城裏轉了一圈,然後在一家醫館前停了下來。
老人轉身將車簾掀起,朝裏麵輕聲說道:“已經到醫館了,覺得怎麽樣?能下車嗎?”
問畢,裏麵的人似是作出了回答,於是老人探身上前,同時伸出手扶著那人下車。
不知怎麽的,似乎就在車中那隻骨感的手伸出來的一瞬間,四周的空氣都變得不一樣起來,像是冷了幾分,又像是不易察覺地頓了頓。
這種微秒的變化讓少數幾個正經過馬車邊和醫館附近的人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回望過去,便在這時,他們看見了那個正從馬車裏出現的人。
那似乎是一名女子,隻因她身穿了一件用厚絹刺繡成的淡彩翬形花紋交領的白色長衣,隻是她的身形太過筆直高挑,以至於乍一見竟有種不言而喻的迫力迎麵撲來,若非這身素色長衣的裝扮,恐怕任誰都不會輕易就將她認定為是一名女子。
而她一頭濃黑的黛發並未束起,隻讓它們順直垂落至了腰際,又因微偏首的緣故遮去了左邊將近一半的臉頰,但是卻遮不住她一身的蒼白病色,這時雖然會讓那些看見她的人情不自禁產生一種憐惜的感覺,可偏偏在這種感覺來臨之際,又禁不住會驚覺到似是還有一股難掩的淩戾暗自藏匿其中,再看她時卻發現她僅是低垂著優美長睫,隻是那種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幽冷之意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就這樣被忽略掉。
在眾多紛雜的目光跟屏息之中老人扶著她慢慢走進醫館,醫館的小廝怔了半響才匆忙迎上前把他們請進去,而直到女子的背影消失在輾轉的廳堂之後路人才終於拾回了各自的目光,然而那眼光裏仍是帶著一種驚歎跟失神似的恍惚,像是不舍得就此忘記那白衣素影一樣。
馬車一如之前在城門口那樣安靜地停妥在那裏,一樣被遮在了陰影之中,即使它的上方並沒有什麽遮蔽之物。
過了好一會兒,老人扶著女子從醫館裏走了出來,小廝跟在後麵嘴裏不停叮囑道:“別忘了按時吃藥,每日四副,我家先生特別交代一定要讓這位姑娘好好調養……”
“多謝這位小哥,已經記下了。”老人笑著邊說邊回頭,然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又問:“對了,這附近有沒有安靜一點的客棧?”
“有有有,這裏過去有條街,穿過街再往右轉一點便有一家名叫‘清響居’的客棧,那裏的環境正好適合這位姑娘養病。”小廝指著路說道。
“好的,多謝了。”老人又謝了一聲,回頭扶著女子上了車。
小廝目送老人牽起馬車離開醫館,便有幾個好奇之人上前跟他打聽問道:“我說小柱,剛才那位姑娘得了什麽病?看起來好像很嚴重的樣子……”
這名被喚為“小柱”的小廝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我也不清楚,我家先生沒讓我進去,我隻在送茶水的時候進去過一次,那個時候我家先生正在診脈,不過我看那位姑娘的臉色著實不好,青白青白的……”
“真是可惜,看那位姑娘年紀輕輕的樣子……”
“瞧你,該不會是對人家動心了吧?我可是聽見那位老人家說她已經有夫家了。”小柱用手肘撞撞那人打趣道。
“咦、咦?真的啊?”
“是啊,是那位老人家說的。”
“那麽那位姑娘有說什麽嗎?”
“沒有。”小柱搖搖頭,回答道:“那位姑娘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啊?”
小柱點頭,神情中帶著不解說道:“我也奇怪啊,因為那位姑娘看病的時候,除了點頭搖頭之外根本不開口說話的。”
聽他這麽一說所有人不禁更加好奇,均瞪著眼睛麵麵相覷:難道說——那位姑娘,她……原本就不會說話的麽?
就在小柱一群人閑聊之間,馬車已穿過了街,停了片刻之後,並沒有按著小柱之前所言轉向右邊,而是左轉右折又繞了一通,最終鑽進了一條深深的小巷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