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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羅之神(七)

  神仕府前,摯紅深吸一口氣,再輕輕吐出,才緩步入內。


  這是距離他在永寧宮醒來的第三個月,那之後他不聲不響回轉鄂城,花了兩個月時間到處尋訪探查,輾轉了荊山巫山和周國境內的青要山,搜羅了一切他所能搜羅到的關於武羅之神的蛛絲馬跡,而這座神仕府,是他走訪的最後一個地點,在這裏,也許能將他所遺漏的、所不解的、所疑惑的、所懷疑的等等的一切都補足和驗明,又或許他隻是白來一場,一切都仍與兩個月前一樣,不會有任何他所期待的變化。


  摯紅的到來是幾日前就約定的,觀言親自張羅著將摯紅迎了進來,府內還有一尊大神,自然是應皇天,這次摯紅的遭遇可以說是匪夷所思,連應皇天這個“外援”都幾次三番失了他的音訊,可以想見對手的安排有多縝密,就應皇天和觀言而言,在摯紅到來之前,他們得到的信息並不多,而在摯紅進了神仕府以後,觀言依言將府門緊閉,便在其後摯紅的敘述中,二人終於確切得知了兩個月前他所遭遇的一切。


  摯紅說完就覺得整個人都好像鬆了鬆,盡管什麽都還沒有變,可傾訴就像是給自己緊繃的心開出了一個小口子似的,總算有了抒發的通道,這還是他頭一次產生這樣的感受,若非這次事件太過特殊,他絕不可能這麽做,那麽秘密的事,他也不可能對任何人訴說,唯有眼前這兩人也屬於特殊人物了,再者他是有求於人,自然要把情況交代清楚。


  觀言也是早有準備,兩個多月前應皇天與他說起了武羅之神,他作為神仕怎麽能放過,於是開始把這個神明的由來從頭研究到了尾,甚至也和應皇天去了一趟青要山,但他們沒有與摯紅遇上,這之後還順道去了巫府從巫前輩那兒問得了一些情況,這會兒當摯紅說出了來龍去脈,觀言頓時啞口無言,摯紅一看他的表情就什麽都明白了,因為他自己多多少少也調查出來不少事,拜神求子,被燒的村落,失去孩子的傅氏夫婦,都與他的夢境乃至他所知的相吻合。


  “仍有許多蹊蹺,不必急於下定論。”應皇天卻說。


  摯紅稍稍有了信心,應皇天不比旁人,在那樣的情形下讓扶風帶人找到了自己,也隻有應皇天能做到,如今所有的細節都告訴他他的身世有問題,可隻有應皇天跟他說“不用急”。


  無論如何,這句話對他的意義都不一般,他心思敏銳,從應皇天的話中領會到整個事件的突破口:“查明的一切都是現實,但唯一與現實相連的卻是我的夢境,偏偏夢境無從推翻,反而不斷通過現實驗證了夢境的真實。”這讓摯紅一直很無力,就好像是個漩渦,他在裏頭怎麽都轉不出來。


  “我們再來捋一遍武羅之神吧。”應皇天看向觀言,觀言點頭,將他所知的有關武羅之神的一切緩緩道了出來:

  武羅之神名曰神武羅,是青要山的山神,青要山據傳是帝之密都,此神人麵豹文,腰小齒白,耳穿金環,音如鳴玉。有說神武羅是女子,她馭有一種名曰鴢的鳥,吃了它便能子孫興旺,另有一種草名曰荀草,隻有神武羅能夠找得到,一旦吃了它的果實,就能使女子增添姿容。


  關於神武羅,青要山附近的傳聞非常多,大約可以說明至少神武羅的確在那裏活躍過,對此,周國神仕給出的繪卷和記載十足有力,繪卷上是一名著豹文長袍的瘦削女子,她一手托鴢鳥,一手將荀草遞給拜倒在她跟前的人們,那些人多半都是女子,她們不是來求子,就是來求藥,子孫和容貌,正是女子們最渴盼的兩樣東西。


  後來,神武羅沒落了,原因不明,這之後再有人上山,也沒能尋到神武羅的半點蹤跡,又過去許多年,南邊的巫山多了一座小武羅峰,是因武羅神而得名,越來越多的人慕名上山,然而這一回沒能持續太久,就在十多年前,準確來說,十六年前一場大火,再度將該神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名聲又毀了個幹淨,如今神武羅之名偶有聽聞,卻都隻留存在隻言片語裏,她失了廟宇,失了供奉,除非她還能重獲人們的信仰,否則隨著光陰不斷流逝,最終該神將會完全消失。


  “關於鴢和荀草,就我所知,已滅絕多年,至少在青要山上早已全無蹤跡。”觀言說完,應皇天補充一句道。


  “你是說,武羅之神在青要山上第一次沒落,原因在於它們的滅絕?”摯紅立刻道。


  “不錯。”


  “那麽小武羅峰呢?”摯紅道:“自那時開始,似乎不曾聽聞有姿色這一求,而隻有求子。”


  “我在小武羅峰上找到一種木,葉圓花紅,花萼是白色的,紋理是黑色的,果實像枳,書上記載取此木的果實和樹的汁液一同煎煮,便能有利子嗣。”觀言回答。


  “若是木,那麽十六年前興許被大火燒毀過。”摯紅說。


  “有可能,不過十六年過去了,那木又重新生長起來,這才被我發現了。”觀言說。


  “武羅神若想卷土重來,通過我又能幫她做什麽?”摯紅不解。


  “事情未必是如此,多想無益,既然已經存在,你就隻有麵對。”應皇天道。


  “換作是你,會如何?”摯紅忽然抬眸問他。


  “做最壞的打算。”應皇天平淡道。


  摯紅不禁苦笑,的確,別去抱希望,尤其是不切實際的希望,無論是真是假,隻針對最壞的情況做好萬全的準備即可。


  “我嚐試縮小範圍,但除了宮中的幾人以外,沒有人能從永寧宮裏悄無聲息將我帶走,再悄無聲息將我送回,我本來以為對方是要借我威脅母親,可是出乎我的意料,永寧宮裏風平浪靜,母親隻以為我臨時有事離開了永寧宮,我反而不便問她十六年前發生過何事,更不知從何問起,隻能暫且擱下。”


  “風平浪靜?”應皇天抬眸,摯紅一下子就聽出了他對這四個字的疑惑,點頭道:“是的,風平浪靜,所以反讓我懷疑,母親一定是知道了什麽,卻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而且我覺得她最近很緊張,好像一直在擔心有什麽事要發生,卻又閉口不談。”


  這讓摯紅的一顆心沉到穀底,這分明就是有隱情,還是極大的隱情。


  應皇天沒有針對二夫人說什麽,而是道:“你還是從占夢入手,她能造夢,此能力萬裏挑一,楚國之中不可能再找得出第二個。”


  摯紅聞言微驚,“造夢”是他萬沒有想過的事,可如今就算知道有人能“造夢”,他依然覺得這個漩渦太深了,所能想得到的人他卻找不出如此針對他的理由,縱然他真的不是父王和母親所生,那麽然後呢?

  整整兩個月過去了,宮中卻沒有絲毫動靜,這才是令他深感不安的源頭,這就仿佛蜘蛛網早已張開,而他粘在這張網上無論如何都爬不出來,但蜘蛛網上必定盤踞著一隻隨時能夠露出螯牙的蜘蛛,這種危險既無形又有形,令人無從捉摸,進而難以防備。


  “那我的夢境,被造的可能有幾分?”若非認識應皇天,他不可能相信造夢一事,而造夢一說,總算令他對自己的身世有了幾分信心,他的父王是楚國之君,他的母親是楚國的二夫人,他如今最不安的並不完全是自己到底是不是楚國真正的二公子,而是他的身世會不會為他的父母帶來危害。


  “十分。”


  摯紅擰眉深思,最後仍是一無所獲,這是他遇過最無解的局麵,就算夢境是被造的,那又如何?目前看來,依舊隻能等待。


  “恕我直言,若你的身世有問題,舅舅不可能不知情,畢竟一名女子要從懷孕再將孩子生出來,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這期間很難作假。”應皇天道。


  摯紅並沒有因為應皇天這句話感到輕鬆,因為他的話中明顯含有另外一層意思:“如果我是父王和另外一名女子所生,那麽母親會那麽緊張就合情合理了。”


  “若你是二夫人親生的,她自然不必緊張,因為我不認為她會有把柄落於人手,最壞的假設是你的父親另有其人,可舅舅是何許人?這個假設顯然是不成立的,那麽就隻有前者,你的生母另有其人,才會令二夫人如此緊張。”


  應皇天的分析讓摯紅冷靜了幾分,他道:“這件事我會去問母親。”他忽然想明白了,母親養他愛他,沒什麽是不能問的,他不會因此不認她,那麽她也就不必為此整日憂心緊張了。


  “其實事實已經很明顯了,母親當年的確上過小武羅峰,那之後不到一年裏,永寧宮的宮人全部被換掉,而這麽大的動靜父王卻是默許的,所以你的分析應該不錯,我是父王親生的,但我很可能另有生母,實際上這次經曆的一切也一再提醒我這一點,但我想不通的是傅氏夫婦的出現,這就好像預示著我甚至不是父王親生的一樣。”


  “這種可能極小,舅舅應該不會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弄錯。”


  “若出現過某種意外呢?”摯紅不願總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但他又實在是身不由己。


  應皇天沉默,然後道:“你是鄂王,若你一心為楚,舅舅應不會罔顧多年親情。”


  摯紅自嘲道:“那我還真該慶幸傅氏夫婦是楚國人。”


  這一日摯紅一離開神仕府就匆忙去了永寧宮,他不想再拖下去,他覺得自己應該告訴母親,無論他是不是親生,都視她為最親的人,這一點永不改變。


  摯紅離開神仕府之後,觀言起身打開了隔間的門,那扇門一直緊閉,不留一條縫隙,門後也空無一人,然而片刻後,卻依然有一道身影自那裏飛奔而出,她癡癡地看著方才摯紅坐的位置,看著那杯早已涼透的茶,喃喃道:“真像,太像了,他都長那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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