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羅之神(二)
摯紅是被驚醒的。
並非因為夢境,恰恰相反,他整夜無夢,又醒的猝不及防,感覺十分異常,這份異常摯紅在驚醒的瞬間就察覺到了,他是因為身體自然的警覺而驚醒的。
可是絲毫都不容他細想,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乍然響起:“你醒了,昨晚睡得好嗎?”
摯紅驀然驚起,眼前是一名婦人,她的身形背著光,容貌模糊,可就算如此,摯紅也在頃刻間分辨出來此人並非永寧宮之人,且此地也絕非永寧宮中。
這是怎麽回事?自身的警覺心令他醒的尤為突兀,一瞬間腦海中掠過了無數種應對策略,但所有策略不可能憑空生出,他必須設法弄清楚一些情況,比如對方的目的,這是何地,眼前婦人又是何人?
他不聲不響盯著婦人,並不出聲作答,婦人仿佛習慣了他的少言般,自顧自又說:“昨夜下了整夜的雪,山路都封了,好在前陣子我們已將糧食儲備全了,就算這雪再下一個月都沒關係。”
山路?儲備糧食?
摯紅聽得一頭霧水,麵上卻紋絲不動,他靜靜看著婦人,同時暗中觀察整間屋子。
屋子不大,一眼就能望盡,也一應俱全,他甚至看見了婦人口中所說的那些儲備齊全用麻袋裝好堆疊在牆角的糧食,婦人身後的小窗亮得一塌糊塗,白的有些刺目,想是外頭的雪也早就已經停了。這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摯紅想唯一不同尋常的人應該就是出現在這間小屋裏的自己,可眼前這婦人一副熟絡的模樣顯示出他仿佛也是這間屋子裏的一員似的,所以對摯紅而言,這間屋子連同這位婦人統統都屬於危險的範疇,也代表了有人能潛入永寧宮對他下手,並將他安置在宮外的山上。
“怎麽了,發什麽呆,快起來用餐了,今天做的是你最愛吃的米粥和黍餅,米粥煮了一大鍋,夠我們娘倆吃一整天。”
娘倆?
摯紅對婦人口中又冒出的一個詞而感到意外,更覺荒誕。
他這時仍是不太看得清楚婦人的模樣,腦中卻開始琢磨策劃這一切的人究竟是什麽目的,將他從永寧宮中綁來此地顯然是要對他的母親不利,那麽到底會是誰?又跟他母親有什麽仇怨?如果不是仇怨,怎麽會大費周章將他弄來此地?他不僅是楚國的二公子,還是鄂邑的鄂王,連他都敢動,這份仇怨結得必然極深。可是多年來,作為兒子的他竟然不知道,這才是此刻最令他感到震驚和自責的事,而非自身離奇的處境,當然他也必須設法盡快離開這裏,才能解開這場能同時困住他和母親的局。
“今天有什麽要我做的嗎?”摯紅腦子轉得飛快,他不接話,也不問那些已經擺在自己眼前的疑惑,這種情況下他不指望婦人能替他解惑,而是索性另起一個話頭,想看看婦人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她心目中的兒子又會是個什麽樣的人,摯紅思索若是順著她行動,在間隙找機會離開應該也不是一件難事。
“山路都封了,今日就不要出門了,如果閑得慌,倒是可以弄些雪水來煮茶,還可以做一些醃蘿卜,去年那一整壇子我們可是吃的一點都不剩,今年我特地多準備了一些。”婦人這樣說,聽不出一絲半點的裝模做樣。
摯紅慢條斯理地穿衣,他的衣服從裏到外都陌生得很,不僅陌生,而且樸素,但卻是嶄新的,縫製得也細致,也許衣服本身不比宮中精致,但勝在用心,每一針都平整規矩,針針均勻,摯紅覺得這婦人要不是對著自己演戲,那麽這些衣服就應該是她給自己的兒子親手縫製的,可她沒有理由能將自己錯認成兒子,這其中必定還有其他的原因。
婦人是不是演戲摯紅還需要時間來分辨,但他自己已經打定主意扮演起“兒子”的角色將計就計,於是一麵穿衣一麵答:“我有點忘了要怎麽醃,您教我。”
這話窩心得很,雖然摯紅的語氣並不顯得很熱絡,隻是單純的就事論事而已,可是婦人卻很高興,嗓門都大了幾分:“好咧!”
摯紅起來後總算完全看清楚了婦人的模樣,但又由於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因而一眼望去隻覺得普普通通,第二眼卻覺得她的眼神稍稍顯得呆板,可若笑起來這種感覺就消失了,自然得很,並不像是裝出來的。
他的行動看似沒有被限製,因為他能夠自由出入小屋,可是一出門摯紅就明白了原因,這裏地處半山腰,荒無人煙,又大雪封山,他一個人身無長物,若是無法分辨具體方位,要下山談何容易?摯紅一般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就算要離開,也要做好充分的準備,他按捺住心中焦急,重新回到屋裏,開始著手醃蘿卜的事宜。
醃蘿卜其實不難,因為醃料不需要他來經手,他要做的隻是洗和切,本來這些也是簡單的事,然而地處雪山之中,來回挑水就費時不少,若將蘿卜一次都挑去河邊洗又太冷,而且水還是得挑,之後要用的地方不少,於是洗和切暫且放一邊,挑水砍柴成了首要的事。
摯紅帶兵打仗,露宿野外好幾個月,挑水砍柴是基本,他經常和自己的士兵一起做這些事,熟練得很,而且這樣一來他還能借此觀察一下自己所處的地理位置,於是在問了水源大致的方位後,帶著兩個空桶和一個扁擔就離開了小屋。
水源距離小屋不太遠,摯紅目前不太確定這附近有沒有什麽人在暗中監視,因為他離開小屋也太過輕易,若是將木桶扁擔就此一扔獨自離去也不是不能,但若有人在暗中監視,離開得越順利反而越危險,這種藏在暗處不知深淺的危險最是不容小覷,摯紅素來謹慎,他覺得有必要做一番試探,隻是不是現在,現在的摯紅正趁挑水的功夫仔細打量著眼前這條徐徐流動的河水。
河水從更高的地方流下來,經過他眼前這一段,再一直往下,兩邊都望不到盡頭,而水聲綿綿,聽來源遠流長,在靜謐的雪山中異常清晰,摯紅細細聽了片刻,又抬頭望了望河邊生長的大樹,然後才彎腰舀起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