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信件
但看信封外頭,這封信確確實實出自向安的夫人於敏之之手,可拆開再看,卻是一種全然陌生的字體,既不若向安平素的蒼勁有力,也不似向夫人那般娟秀雅致,一筆一畫無比清晰,為的就是將當日金鑾殿內的一些事情交代清楚,以及將向安當初不得不出征的根本理由一一告知。
謝韻想將言書困死在冀州的消息傳到太傅府內時,向安不顧夜深,連夜進宮,為的就是想要阻止這種自傷自殺的愚蠢作為,或者說,是想從根本上將言書從困頓裏頭解救出來,,卻不想從皇帝口中聽到了一件叫自己始料未及的事情。
對於言書的身份,他竟是全部都知道了,而這才是殺念突起的根本原因。
那一刻,向安承認,自己心內是慌亂。
青文這個孩子,平日裏看著溫溫諾諾,麵上對自己也算言聽計從,似乎很能聽進教導,承認錯誤,可是骨子裏透卻全然不是這麽回事。
反骨,叛逆,以及過度壓製後反向生長的欲望,這孩子比起他父親更加有攻擊性。
冀州之事,他縮在後頭,並不是因為怕背負那些人命心有愧疚,而是因為他舍不得那個愛民如子,體恤蒼生的明君的帽子。
名與利,對他來說都是不可放棄的選項,為了這個,他可以利用任何手段。
而向安的酷政顯然就是他寬容待下最好的反麵映襯。
最肮髒的事情留給最討厭的人,這孩子一直都很會算計。
這樣一個人,若是知道在這世上還有一人,比他一心算計的那些皇叔更有資格與他一較高下,該是怎樣的反應呢?
向安不敢想,也不願想。
而現在,這個事實已經擺到了眼前,不想也得想了。
那一晚謝韻在向安麵前跪下,將自己的苦惱困惑和盤托出,為自己自斷臂膀找到了合適的理由,也許是真情實意的難以抉擇,可用意隻有一個,就是希望向安能代自己下這個決定,就像當初對待冀州那樣,而他就可以繼續躲在殘酷的後頭,柔弱無助的看著言書在鐵血的太傅麵前一點點的迎接死亡。
謝韻是這麽打算的,也是這麽期盼的,可是,最終還是失望了。
從來殺伐果決的向安,對著言書這個前朝遺留的孽種心慈手軟了。
他沒有附議謝韻的話,甚至將自己從前那些對付幾個皇叔的手段稱作製約守恒,他告訴謝韻,言書這樣的存在不是非死不可的,勸誡謝韻凡事都要留有餘地,殺人事小,但手足相殘這樣的事情若是被民間知曉,那可就事大了。
況且言書的身份也與他幾個王叔不同,他身子裏頭殘留著前朝的血液,靖朝和李朝的敵對早就過去,若非如此,當今皇後怎麽可能由一個留著李朝血液的女子來擔當?
林林總總說了許多,歸根結底不過一句話,這言書,不能殺。
謝韻不是傻子,太傅這番話看著義正嚴辭,實則錯漏百出,又怎麽能輕易糊弄了他去?
接納一些無關緊要的前朝移民,包括拱手以皇後之位,那叫做安撫民心,畢竟李朝統治幾百年,靖朝不過新政。
而總有那麽些不知好歹的百姓,將那暴戾的李朝視作正統,而將武裝起家改朝換代的靖朝稱作草莽刁民。
取薑氏旁枝之女作為皇後不過就是手段,鎮壓不安的民心才是此舉的真實本質。
而放過言書,看似與接納李朝餘孽無異,實則與太傅的立意完全背道而馳。
薑清歌是什麽人?那是無數百姓看著長大的李朝最最尊崇的天之驕女,那是每凡盛典時華服遊街的聖女,那是推著薑氏最後一代推行仁政的最大功臣,那是長明河起義後帶著皇城百姓頑強抵抗十年最後又為了保護皇城百姓自願被俘虜的李朝公主。
一樁樁,一件件看似矛盾的事情,統統都堆砌到了一個女子的身上,大義不屈,美麗無辜,那是李朝遺留在這時間最後且最美的一道景致。
哪怕該朝換代,哪怕當初見證的人都一一過世,可關於她的所有故事就這樣口口相傳了下來成了最迷人的傳說,而她的一言一行絕代芳華也變成了一道所有女子都爭相追逐卻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
這樣一個人,若是在世間留下了血脈,還是與如今的皇朝息息相關的血脈,是比自己跟太祖爺更親近的血脈。
這樣的存在不叫接納,叫威脅。
而這威脅會產生怎樣的效果,謝韻不敢細想。
若是在從前,但凡有這樣可能動搖國基的存在出現,他的師傅向安總能夠在第一時間替自己清除幹淨,所以謝韻才會這樣毫無顧慮的告知,誰知道,他的老師,在這樣事情上從不姑息的太傅向安,竟是早就知情了。
不,不止是知情,而是意欲維護。
對於這個威脅,向安並不是與自己站在一處的,這樣的認知,叫謝韻深深覺察到了危險。
屈膝跪著的謝韻緩緩的站起了身子,仿若一個卑微無力的孩子一點點的自己崇敬畏懼的長輩麵前慢慢長大。
“師傅,聽您的意思,是想要護著言書了是嗎?”
哪怕您知道,那個人以及他所在的家族,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牽製你們這些權臣。
“師傅,當初冀州之行,您執意將以言家為代表的皇商之流牽扯其中,為的也是保護他是嗎?”
察覺自己對言家的忌憚,引著他們自我削弱,好叫自己放鬆警惕,甚至感恩含愧。
自損以求生,說起來還真的像是太傅該有的作風。
這世界上的事情,最怕的就是倒推並且回想,那些你以為的彼此不順眼,互相牽製不前,到了最後竟成了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勾結。
不管是言書還是向安,明麵上是被自己利用著相互製約,到了最後卻是他們站在了一處,聯手背叛了自己。
向安這人,看著狡詐,但很多時候並不喜歡撒謊,尤其是在眼前這個高居九五至尊之位的學生麵前。
因此,麵對飽含激怒的質詢,到底還是點了點頭,道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