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敗了
很有氣派的老人麵向黑衣人抱拳笑道:“在下,”
他隻說了兩個字,黑衣人就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我知道你們,但你們卻不必打聽我的來曆。”
老人道:“可是,”
黑衣人又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我的來意和你們不同,我隻是來瞧瞧的。”
老人展顏笑道:“既然如此,那真是再好也沒有了,等此間事完,我等必有謝意!”
黑衣人道:“我不管你們,你們也莫要管我,大家互不相涉,為什麽要謝?”他找了張椅子坐下,竟閉目養起神來。
不一會兒,楊輝便也走了進來,他雖然還是一個孩子,但此時竟也從容不迫。不過老人似乎不願和小孩過多囉嗦,直言道:“在下等本是向令堂大人祝壽的,不知少莊主可容我等與令堂相見。”
楊輝笑道:“家母一向不願見客,幾位前輩的心意我們心領了,禮物就請各位帶走吧?”
老人笑道:“我們前來求見,哪有將禮物再帶走的道理?既然令堂不方便,就請少莊主帶我們走走也是好的,也讓我們見識一下藏劍山莊的風采。”
楊輝道:“晚輩無能,致使家道中落,藏劍山莊哪裏還又昔日的光彩。”
老人笑道:“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這裏既然出過像令尊那般人物,就算隻是三五茅房,我們觀之,也是大開眼界。”
楊輝自然不願意,可又沒辦法拒絕,隻有笑道,“那前輩請隨我來。”隨從們都穿著官衣,但他一直稱呼前輩,卻不稱呼官爺,隻是想告訴他們,藏劍山莊本是江湖勢力,不和官家打交道。
一行人走到蓮花池旁,老人目光閃動,似乎對這不遠處的小樓特別感興趣,問道:“不知這又是什麽所在?”
楊輝道:“是家母的居處”。
老人道:“既然我們已經走到此處,不知少莊主可容我等上樓一見。”
楊輝自知阻攔也是無用,苦笑道:“家母一向不願見客,待晚輩先上去說一句好麽?”
老人笑道:“請。”
楊輝慢慢地走上樓。此時老人麵上笑容已不見,沉聲道:“你認清楚了,就是這地方麽?”
帥氣的小夥子聲音壓得更低,道:“我們已經研究過數次,楊家的寶藏,就在這小樓裏,據說楊開泰以前一直居住此處,他在關內的財寶早已經移到這裏,他又是武林有名氣的奇俠,來往的都是武林有頭有臉之人,據說他財富之豐,此城無第二人可敵。”他一麵說話,一麵用眼角瞟著那黑衣人。
黑衣人遠遠地站著,似乎根本未注意到他們在說話。
老人道:“現在正值多事之秋,軍隊很需要金銀維持,此間珍寶李大人誌在必得的,你我今日萬萬不可空手而回。”
帥氣的小夥子點頭,楊輝已走下了樓。老人立刻展顏而笑,道:“令堂大人可曾答應了麽?”
楊輝麵上帶著詫異之色,搖頭道:“家母不在樓上。”
老人皺了皺眉,道:“到哪裏去了?”
楊輝道:“晚輩也在奇怪,家母一向很少下樓的。”
老人道:“既是如此,想必就會回來的,我們上樓去等她吧。”
楊輝急忙攔道,“家父雖然離開兩年,但今天是家母生日,他多數要回來的,家母可能已去迎接,各位前輩何必急於一時。”他自知自己絕對阻攔不住,隻有用父親的名頭試試唬住他們。
老人笑道:“我們本就想見識疾風劍的風采,如果楊大俠也來了,那更是再好沒有。聽說楊大俠的功夫了得,手裏的疾風劍更是能快若閃電,若有此機緣見識一下,倒也痛快。”
楊輝笑道:“家父的疾風劍也隻是凡鐵所鑄,並不是什麽仙兵神器,但偏偏很多人還是聽到疾風劍三個字就要害怕的,至於來較量的人,似乎活著的並不多,我勸您還是別想見識的好。”
老人緩緩道:“聽說令堂已經兩年未回來,你定是思念的很吧?”
楊輝笑道:“也不是時常想念,隻有我們孤兒寡母受人欺負的時候,思念的緊些,還好父親馬上就回來了,但就算一直不回來,晚輩也總會長大的,前輩你說是麽?”他笑得是那麽無邪。老人凝注著他,似也看不透這孩子的真麵目。
帥氣的小夥子卻已拍掌笑道:“有誌氣,果然有誌氣,就這句話,已不愧為你楊大爺的公子。”
楊輝躬身道:“軍爺過獎了。”
老人道:“少莊主既然稱呼我們軍爺,就也知道我們都是軍營中人,你也不必用楊開泰的名頭唬我們,你們難道還敢造反麽?若是不敢,就讓開吧,我們今天非上去不可。”
隻見三個軍裝的人快步奔了過來,道:“待屬下等先上去打掃打掃,再請大人上樓。”這三人本來站得比那黑衣人還遠,此刻飛步而來,楊輝似乎還想阻攔,又不敢阻攔,終於還是讓開了路。
三人進去時飛快,出來時更快,隻是他們出來時已經變成三具死屍。三人都是仰天倒翻在地上。連一聲慘叫都未發出,因為他們的咽喉都被刺穿!
門裏麵走出一人,這人看來很憔悴,但他的一雙眼睛卻比刀還要銳利。
老人的手緊握成拳,青筋在手背上格外顯眼,問道:“楊開泰?”
這人淡淡笑了笑道:“正是。”
老人不由自主退後一步,說道:“你難道要造反,民不與官鬥,你又何苦來跟我們作對?”
楊開泰淡淡道:“我從不願和人作對,卻也不喜歡別人跟我作對。”他輕撫著手裏的劍,悠悠道:“這裏並沒有什麽寶藏,兩位徒勞往返,我也覺抱歉得很,走的時候,就請將帶來的禮物再帶走吧。”
老人略微沉吟一下,沒有說話,向楊開泰抱了抱拳,便直接轉身離開,隻是和他一起來的帥氣男子卻沒有動。
黑衣人緩緩抬起頭,凝注著楊開泰道:“楊開泰果然未令我失望。”
楊開泰道:“閣下是?”
黑衣人接過他的話,道:“我久仰楊開泰之名,今日相見,無以為敬。”
他說到這裏突然轉身,劍已出手,劍光一閃,老人隻覺心頭一寒,劍已無聲無息地刺進他的後背,又從心口洞出。黑衣人低頭看著自己掌中的鐵劍,道:“卻不知比起楊開泰又如何?”
楊開泰淡淡一笑,說道:“你如果想知道答案,隻怕是要後悔的。”
黑衣人霍然抬頭,他也已經摘下了麵具,他英俊的臉上,似已起了激動的紅暈,大聲道:“但這件事遲早還是要弄明白的,是麽?”
楊開泰道:“哦?”
黑衣人道:“你我一日不分高下,我就一日不能安心!”他穩定一下情緒,又繼續說道:“這裏的總兵李成梁雖然利欲熏心,手下官兵也每一個好東西,可是卻也不會輕易敢打藏劍山莊的主意。”說道這裏,他笑著看向帥氣男子,繼續說道:“這位便是李成梁的義子,也是我的朋友。”他已經不用繼續說了,楊開泰已經明白了,造謠的人就是他們,而目的就是引自己出手。
楊開泰沉默了許久,道:“你想在什麽時候?”
黑衣人道:“就在今日!”
楊開泰道:“地點也是這裏嗎?”
黑衣人道:“時間既已由我來選,地方該由你來決定。”
楊開泰笑了笑,道:“那倒也不必。”
黑衣人道:“好,既是如此,請隨我來!”
楊開泰走了兩步,卻又忍不住回頭向小樓上望了一眼。他這才發現楊輝一直盯著他,目中充滿了不舍之色。
黑衣人的鐵劍無論多神妙,老人無論死得多麽慘,未能使這孩子的目光移開片刻。但楊輝一看到他,立刻就笑了,隻是這笑中有難掩飾的苦澀,他躬身道:“父親,你老人家好。”
楊開泰眼淚似要爬上眼圈,強忍住眼淚微笑著道:“你好。”他想過很多種重逢的畫麵,卻從未沒想到他們父子二人的開場竟是這般生疏客氣。
楊輝道:“母親和我時時刻刻在惦記著您,您應該常來看看我們才是。”
楊開泰苦笑地點了點頭。楊輝畢竟是個孩子,他突然拉住了楊開泰的衣袖,哭聲道:“父親,你可以不跟他去麽?”
楊開泰道:“你長大了就會知道,有些事你縱然不願意去做,卻也非做不可的。”
楊輝道:“可是,可是,父親你若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還有誰會來保護我們母子兩人呢?”
楊開泰突然怔住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才發現薑佳不知何時已出現在樓頭,正俯首凝注著他們。她目中雖有說不盡的苦楚,卻又帶著些欣慰之色。楊開泰隻覺心裏一陣刺痛,竟再也不敢抬頭。楊輝高聲喚道:“媽媽,爸爸剛來就要走了。”
薑佳勉強笑了笑,道:“你爸爸有事,他不能不走的。”她的笑容是那麽淒涼,那麽幽怨,楊開泰此刻若是抬頭看到,他的心隻怕要碎了。
薑佳道:“開泰,我對不起你,我本沒有資格再和你說話的,但是我還是想求你一件事,我雖然心裏也恨他,卻舍不得他死,求你莫要傷他,他……”
楊輝的嘴唇輕輕顫抖著,打斷母親的話,說道:“有什麽話等父親回來時再說也不遲!隻怕你若心軟就再也不能回來了,我也要變成沒有父親的孩子。”他後兩句是對楊開泰說的。
薑佳道:“胡說!快上來,讓你爸爸走吧。”
楊輝終於點了點頭,放開楊開泰的衣袖,垂首道:“好,你走吧,也不必再記掛我們,我母子反正是無依無靠慣了,都不必為我們擔心。”他揉著眼睛,似已在啼哭。
黑衣人已走在一旁,正抱著手瞧著他們。楊開泰轉身走了過去,他既沒有抬頭瞧一眼,也沒有說話,此時此刻,無論說什麽都已是多餘的,何況,他也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敢再看薑佳的眼色。
沿著路旁已枯黃的草,他們一直走到後院的一片空地。
黑衣人道:“就在這裏?”
楊開泰沉默了很久,卻緩緩道:“今天,我不能和你交手!”
黑衣人吃驚的瞪著楊開泰,厲聲道:“你說什麽?”
楊開泰垂下了頭,心在刺痛著。他知道這時說不能交手,就是臨陣脫逃,這種事他本來寧可死也不肯做的,可現在卻又非做不可。
黑衣人厲聲道:“你說你不能和我交手?”
楊開泰點了點頭。長長地歎了口氣,道:“我承認敗了。”
不知過了多久,黑衣人忽也長長歎息了一聲,道:“楊開泰,楊開泰,你果然不愧為當世的英雄!”
楊開泰黯然一笑,道:“像我這樣的人能算是英雄?”
黑衣人道:“也許隻有你才是英雄,我知道一個人肯認輸需要多大的勇氣,這句話我寧死也不肯說的。”他笑了笑,繼續說道:“我很了解你,你說你不能和我交手,隻因你不願殺我,你不想她傷心。而你自己現在又不能死,你知道小楊輝需要你照顧,你又不能拋下他不管!”
楊開泰沉默不語,心裏也不知是感激?還是難受?他想不到黑衣人竟然是自己的知己,他已經一言道破了自己的心思。
黑衣人忽然悲涼的仰天大笑,歎息道:“是我敗了!”
黑衣人正要離去,楊開泰卻叫住了他,說道:“兩年前和她在房間裏的就是你,對麽?”
黑衣人沉默了一會,他不明白楊開泰為什麽要問出來,楊開泰就算以前不知道,現在也應該知道了,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
楊開泰道,“你找我比劍,隻因為,你要向她證明你比我強,對麽?”
黑衣人道:“我不如你,我輸了,我會離開,而且永遠也不會回來。”
“不,你贏了。”楊開泰說的還是這般幹脆,“我們的戰爭,輸贏不在武功,也不在我們對她的愛,而是在她的心。”
楊開泰問道:“可是,我離開後,你為什麽也走了呢?”
黑衣人道:“因為,你離開後,她時常想念你,她雖然不說,但我看的出來,她時常望著窗戶發呆。”看來在感情方麵貪心,並不是男人的專利。
“所以,你要打敗我,甚至殺死我,你要一個人享受她的愛對麽?那麽,你愛她麽?”似乎沒有想到愛這個字會從楊開泰的口中說出,又或許,他從未想過答案,黑衣人已經呆了,他想了一會才回答了一個字“愛。”
楊開泰笑了,說道“你們認識好久了,對麽?比我認識她還要早,對麽?”
黑衣人不知道楊開泰是怎麽知道的,不過他隻有點頭。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了,我們新婚夜的時候,你就偷偷跑到窗外偷看,那次,你們沒有相見,我也隻當你是尋常的小賊,不想破壞新婚的氣氛,也就沒去理你,直到後來,我發現你們竟時常相見,我就猜到你們才是真正的情侶。”黑衣人這回真的驚呆了,原來他早就知道,而且什麽都知道。可是他為什麽不早點說出來,為什麽裝作什麽也不知道?
他沒有問出來,但楊開泰馬上幫就他釋疑了,他繼續說道,“你一定也奇怪,我為什麽裝作不知道?其實,我隻是覺得說破太尷尬了,也有可能我是怕說破後,她會永遠的離開,可是她嫁給我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黑衣人並不搭腔,楊開泰繼續說道“那段時間,我故意將所學武藝放在明顯處,好讓她偷了給你,又將倉庫的鑰匙交給她保管,這樣我的錢財,你們也是隨時可以拿走的,可是你們並沒有行動,你們還是時常幽會。卻對武功秘笈、金銀財寶不屑一顧,我實在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去想,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黑衣人隻是搖頭,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能說,還是他也不知道。
楊開泰苦笑道:“後來,孩子就出生了,孩子出生後,你非常興奮,幾乎每天都要來一到兩次,那時我就已經猜到,他可能是你的孩子,可是我不願相信。”他似乎陷入了沉思,目光迷離的說道:“再後來我和薑佳同居了,我們同居後,你來的很少了,可是,我們一直沒有孩子,這也許是因為我。現在楊輝長大了,他長得很帥氣,也很像你,你覺得呢?”
黑衣人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他什麽都知道,現在黑衣人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換位思考,他不知道自己如果是楊開泰會怎麽做?他的手心已經有冷汗滲出。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麽要接近我,她並不喜歡我,至少剛見麵時,她對我應該毫無感覺,如果說有,那也隻是想殺了我。”他似乎想起剛見麵時的一劍,笑道,“那你說是為了什麽呢?”
黑衣人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楊開泰盯著黑衣人看了好久,才緩緩道,“我信你,因為到了此時你已經不必說謊,你一定以為我會殺了你們,至少我會殺了你,對不對?”
黑衣人歎道“我也確實該死。你若想動手就請出手吧。”
楊開泰搖頭道“你錯了,我是真的愛上她了,我的愛也不會比你少,我希望她幸福,也希望你們一家人能愉快的生活在一起。其實,兩年前我之所以離開,就是因為看見你和她在房間裏魚水交歡,我看見了她喜極而泣的表情,我知道那是我從未給過她的性福。”愛情本來應該是自私的,可是愛到極致時,卻又變得偉大,你隻想要你愛的人幸福,卻早已經忘記了自己。
說道這裏他又自嘲的笑了笑,“楊輝畢竟叫了我九年的爸爸,我一直也沒有徒弟,我想將一生的功夫盡數傳授給他,你們相認後,雖不妨將他的名字改成郭輝,不過,至少應該讓他認我做個幹爹,哪怕師傅也好。”
黑衣人已經眼含淚水,他實在想不到楊開泰會這般大度,但他知道楊開泰卻絕不是做作,他大聲道“不,他就是你的兒子,永遠都是,我們何必要告訴他,增加他的煩惱呢?”
楊開泰道“你是一個很優秀的人,我相信你自己也是可以教導好小輝的。”他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其實你的心意我何嚐不懂呢?可是,孩子還很小,你說他如果以為自己一直和逼走自己親生父親的人住一起,那麽他心裏是否難免會扭曲?那時無論做出什麽樣的傻事,我們都是要後悔的。找個機會我們還是把事說清楚吧。”
黑衣人已經無話可說,麵前的這個人難道隻會為他人考慮,他難道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還是愛情真的就這般偉大,偉大到讓人忘了自己,恰似一顆花的種子,把自己低至塵埃裏,然後在春天開出花來,隻為了博她一笑,可他在塵埃中的痛苦誰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