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守護
秋風瑟瑟,草木枯萎,街上的樹不斷往下掉著黃葉,早上剛剛打掃完,現在又厚厚的落了一層,街的盡頭有一座庭院,也正如這枯萎的草木般,也到了快要凋落的時候,裏麵已經好久沒有賓朋滿座的聲音,也沒有了歡聲笑語,那兩扇莊嚴的大門已有將近兩年未曾開過,銅環上竟也生了鏽,更加襯托出庭院的寂寞。可這裏也有輝煌的時候,因為這裏曾經住過武林中的第一奇才,他十五歲便出關闖蕩,劍法在十六歲就已經被武林公認,就連一劍鎮江南公孫曉也曾敗在其劍下,並且敗的毫無怨言,還送了一把好劍給他,劍名:疾風。或許是和這把劍有緣分吧,江湖上的人也用這把劍給他起了外號,疾風劍楊開泰。而現在他的人已經走了,劍還留在這裏,這把跟了他十多年的劍,離開主人後可否也感到寂寞呢?
在庭院的斜對麵有一個小店,店主人趙錢孫是一個中年人,他滿麵都是被劣酒侵蝕的皺紋,頭發也已白了。小店的前麵有五六張桌子,賣著簡單的食物,後麵有三四間草房,這種小店當然不會有什麽高貴的主顧,自然也不會賺到很多錢,但趙錢孫卻寧願守在這裏,他是不是也已經明白,無論賺多少的金錢,都比不上心頭的寧靜,所以他寧願守在這裏,也不願再出去徒惹煩惱。
兩年前這裏曾來了一位奇怪的客人,這人身材很高很瘦,他已經不再年輕,卻依然具備足夠吸引人的魅力,他的眉毛很濃,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挺直的鼻子,細膩白淨的皮膚,五官又搭配的非常融洽,簡直美得出奇,這樣的男子,別說男人,就連美麗的女子都很難找出第二個,若不是他的頭上已經有了白發,眼角已經有了皺紋,他看著就像個帥氣的年輕人。可是這人眉頭緊鎖,不時的彎腰咳嗽,臉上還帶著病容。
他在小店最裏麵的桌子上坐下,要了一疊牛肉,兩壺酒,兩壺酒喝完了他就讓趙錢孫添酒,然後繼續喝,等到他喝的走路都打晃了,他就讓趙錢孫把酒填滿,然後拎著兩壺酒,到小店後麵的客房裏喝,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才出來,一出來就又是要酒,一開始他每天還吐得厲害,現在應該已經習慣了,他兩年來從未間斷過喝酒,唯一的區別就是,他現在已經不再吐了,但是卻常常咳嗽的厲害,是不是因為他的內髒已經被酒滲透了,可他的心呢,心若也被酒給滲透了,那麽他為什麽還是看著這麽悲傷。
趙錢孫以前從未見過這麽奇怪的人,他知道這人一定有一段非常悲傷的經曆,所以情願把自己泡在酒缸裏。常聽人們說三杯和萬事,一醉解千愁。可是宿醉真的就可以解決愁苦麽?
明月高懸卻也照不透這漆黑的夜,庭院蓮花塘內落滿了枯葉,蓮花已經枯萎,蓮子已經成熟,但這並不是什麽好風景。而蓮花塘旁卻出現了一條人影,他呆呆的望著湖麵,仿佛正在欣賞著這些枯萎的蓮花。他看來很憔悴,但他的目光卻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他望著湖麵不禁發出了一聲歎息。
後院樓上的窗子是關著的。但留有一絲細縫,從此中望進去,就可以看到一個孤零寂寞的美貌婦人,正麵對著孤燈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麽。她的臉色蒼白,美麗的眼睛也沒有了昔日的光采。她似乎早已忘卻了人間的歡樂,隻記得人間的愁苦,她隻是坐在那裏,讓青春在黑夜裏溜走。坐在她對麵的是個八九歲的孩子,他長得很秀氣。
那蓮花塘旁的人伏在窗外,靜靜地瞧著他們,他眼裏已出現了淚痕。過了一會,那孩子停下了筆,抬起了頭,也望著桌上閃動的火焰,呆呆地出了神。那婦人停止發呆,看著她的孩子,輕輕道:“小輝,你在想什麽?”
孩子咬著嘴唇,道:“我正在想,爹爹不知在到什麽時候才會回來?”他似乎已經快要哭出來,繼續說道:“媽,爹爹為什麽突然走了呢?到現在已兩年了,連音訊都沒有。”
美貌婦人沉默了很久,才歎了口氣道:“他走的時候,我也不知道。”
那孩子道:“但我卻知道爸爸是為什麽走的。”
婦人道:“你小小的孩子,能知道什麽?”
那孩子道:“我當然知道,爹爹是因為媽媽和郭叔叔才走的。”
婦人想說話,到後來所有的話都變做了一聲長長的歎息。她也知道孩子已經懂得很多了。
那孩子又道:“但郭叔叔早就走了,爸爸卻始終也沒有來,他為什麽不來看看媽呢?我知道爸爸一直是愛著媽媽,是不是?”
婦人的臉色蒼白,板著臉道:“大人的事,不用你管,你去睡吧。”
孩子笑了笑,道:“我不睡是為了陪媽,因為媽這兩年來晚上總是睡不著,孩兒我看了心裏也難受得很。媽媽深夜時常想念的也是爸爸麽?咳,可是這又有什麽辦法呢?我年紀雖小卻也明白,天氣雖然轉涼了,可是綠帽子男人們還是不想要的,更何況是爸爸那樣的人呢!”
婦人的臉色更加蒼白,怒道:“天已快亮了,你還不去睡?”她緩緩地閉起眼睛,一連串眼淚流下麵頰。
那孩子站起來笑道:“我也該去睡了,明天就是媽的生日,我得早些起來。”他笑著走過,牽著那婦人的手,道:“媽也該睡了,明天見。”他笑著走了出去,可一到門外,笑容就立刻瞧不見了。他不明白,自己原本應該有一個很好的父親,而母親也有一個很好的丈夫,可為什麽母親要毀了他們溫馨的家,她為什麽偏偏要去傷害一個滿眼都是她的男人。也許,等他長大後就會知道,女人有時為了自以為的愛情,別說傷害他人,就算要她們出賣自己,那也是在所不惜的。
婦人目送著孩子走出門,目中充滿了痛苦,也充滿了憐惜,這實在是個可憐的孩子,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他即使說了什麽令她傷心的話,她還是同樣地疼愛他,母親對孩子的愛,是永無止境,永無條件的。她又坐了下來,將燈火挑得更亮了些,每天夜色降臨的時候,她的心裏就會生出一種說不出的畏懼,她到底在畏懼什麽?也許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就在這時,她聽到窗外傳來了一陣輕輕的咳嗽聲。
她臉色立刻變了。她整個人忽然都僵住了,呆呆地坐在那裏望著窗戶,目中似乎帶著些欣喜,又似乎帶著些恐懼。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窗口,用一隻正在顫抖的手,慢慢地推開窗戶,顫聲道:“什麽人?”
外麵哪有什麽人影?那婦人目光搜索著,黯然道:“我知道你來了,你既然來了,可又為什麽不出來和我相見呢?”窗外並沒有人回應她。婦人長長歎了口氣,道:“你不願和我相見,我也不怪你,我們的確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她聲音越來越輕,又呆呆的立了良久,才緩緩關起窗子。
蓮花塘邊又出現了一個人影,他目光始終癡癡地望著那小樓上的窗戶,他雖然沒有說話,可是心裏卻在呼喊:“佳,小佳,你並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我雖不能見你的麵,可是這兩年來,我日日夜夜都在你附近,保護著你,你可知道嗎?”
天色漸漸亮了,他緩緩走到前院的小屋前,門是虛掩著的。他一推開門,立刻就有一股渾濁的酒氣撲鼻而來,屋裏麵又髒又亂,一個人伏在桌上,手裏還緊緊地抓著個酒瓶,又是個酒鬼。
他自嘲地笑了笑,開始敲門。伏在桌上的人醒了,抬起頭,這是一個中年人。宿醉的人第二天都會頭疼的,他喃喃道:“大清早就有人來敲門,撞見鬼了麽?”說完了這句話,他才起身看見站著的人,皺眉道:“你是什麽人?怎麽跑到這裏來了?你怎麽來的?”
楊開泰笑道:“我們已經兩年沒見過麵,你不認得我了嗎?”
中年人又看了他幾眼,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驚喜道:“難道是楊大爺?”
楊開泰不等他跪下,已扶住了他,微笑著緩緩道:“你還認得我就好,我們坐下來說話。”
那人陪著笑道:“小人怎會不認得大爺你呢?小人有眼無珠,以後再也不會了,隻不過,大爺你這兩年來的確老了許多。”
楊開泰似乎也有些感歎道:“你也老了,大家都老了,這兩年來,你們日子過得還好麽?”
中年人歎道:“在別人麵前,我也許還會吹牛,但在大爺麵前,”他又歎了口氣,苦笑著道,“不瞞大爺,這兩年的日子,連我都不知怎麽混過去的,更何況是夫人呢?唉…我們都思念您的緊。”
楊開泰皺眉道:“我走後,家裏可還有他人來過?和夫人,”他停頓一下,似乎在想措辭,“關係很好。”
中年人低下了頭,然後點了點頭,眼睛都紅了。楊開泰臉色的很蒼白,又不住咳嗽起來。
中年人道:“其實您走了以後,沒多久,郭先生也走了,您以前的舊人們,夫人都給分了銀兩,叫我們去做些小生意去謀生,大爺走了,小的們自然也沒什麽留戀的,就也都走了。此後夫人就變得很愛安靜,無人時也時常低聲哭泣,小人偷偷見到過幾次。”說到這裏,他語聲似已有些哽咽。
楊開泰沉默了很久,感歎道:“但你卻沒有走,你覺得我還會回來,對麽?你實在是個很忠心的人。”
中年人笑了笑,說道“小人隻不過是無處可去罷了。”
楊開泰道“你也用不自謙,我了解你雖然不善表達,心卻是很好的。”
中年的眼睛似又紅了,勉強笑道:“這酒不好,大爺若不嫌棄,將就著喝兩杯吧。”他殷勤地倒酒,卻發現酒瓶已空了。
楊開泰展顏笑道:“我倒不想喝酒,隻想喝杯茶。你說奇不奇怪,我也居然想喝茶了。”
中年人也笑了,說道:“這倒是容易,我這去替大爺燒壺水,好好地沏壺茶來。”
天已經大亮了。中年人替楊開泰倒了杯茶,才問道:“大爺你這次回來,可有什麽事嗎?”
楊開泰慢慢說道:“有人說這地方有寶藏。”
中年人笑道:“寶藏?這能有什麽.……”他忽又斂去了笑容,眼角偷偷瞟著楊開泰,試探著道:“這地方若真有寶藏,大爺你總該知道。”
楊開泰歎了口氣道:“你我雖不信這裏有寶藏,怎奈別人相信的卻不少。”
中年人道:“造謠的人是誰?他為什麽要造這種謠?”
楊開泰道:“他不外有兩種用意,第一想將一些貪心的人引到這裏來,互相爭奪,互相殘殺,他也好混水摸魚。”
中年人:“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別的意思?”
楊開泰緩緩道:“我已有許多年未曾露麵了,江湖中許多人都在打聽我的行蹤,他這麽樣做,就是為了要引我出手!”
中年人道:“出手就出手,有什麽關係,也好讓那些人瞧瞧大爺你的本事。”
楊開泰還未說話,突然大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有人喊道:“借問這裏可是藏劍山莊麽?在下等特來拜訪。”
中年人喃喃道:“奇怪,這裏已有兩年連鬼都沒有上門。今天怎麽會突然來了客人。”
過了約半個時辰,中年人才笑嘻嘻地回來,一進門就笑道:“今天原來是夫人的生日,連我都忘了,難為這些人倒還記得,是特地來向夫人祝壽的。”
楊開泰沉思著,問道:“來的是些什麽人?”
中年人道:“一共有五位,一位是很有氣派的老人家,一位是個很帥的小夥子,還有三位一身軍裝,似乎是他們二人的仆從。”
中年人笑著又道:“這幾人送的禮倒真不輕。”
楊開泰道:“哦?”
中年人道:“他們送的禮物中,有用純金打成的金佛,至少也有兩斤重,還有一塊碧玉,成色很好,又足有鴨蛋大小。我倒真還未見過有人出手這麽大方的。”
楊開泰皺了皺眉道:“他們送的禮,夫人可收下了麽?”
中年人道:“夫人本來不肯收的,但那些人卻坐在客廳裏不肯走,好歹也要見夫人一麵,還說他們本是您的好朋友,夫人也沒有辦法。”
楊開泰凝注著杯中的茶,說道:“我又哪有什麽當官的朋友了,還會有些什麽人來呢?”
客廳裏除了他們五個人外,又進來一個渾身夜行裝的黑衣人。他身材釺瘦,但看來卻絲毫不見瘦弱,反而顯得很瘦削矯健。他麵上帶著古怪的麵具,但目光桀驁,驕氣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