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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

  “別喊我爹!像什麽樣子!”黃旺重一度瞪著眼對田小貝大吼。


  這把田小貝訓得有些茫然,半拉月才知道黃旺重還是介意他另起了田姓。


  “這田還不是從你那黃肚子裏出來的,四舍五入我也……呃?”他偷偷嘀咕,說著說著突然感覺不太對勁,就沒敢跟其他人提這茬。


  而再反觀黃旺重那邊呢,他這一時氣話吼出口,心底當即有些隱隱的後悔。在接下來的半個月,他坐櫃台後麵瞧著忙東忙西的田小貝,忍不住自言自語道:“這臭小子,讓你不叫你就真不叫啊……”


  還好,田小貝隻是想招去了。隻見這孩子趁回來記賬的間隙,故作無事地湊到黃旺重麵前,沒事人一樣極快地喊了一句“老爹”,而後又上桌椅板凳周圍忙活去了。


  一邊忙活,他還不忘一邊偷瞧黃旺重的反應,正看見這個既不喜歡老字也不讓田小貝喊爹字的男人一張嘴咧得老大,美得都快忘了自己姓什麽了。


  不過這家裏美歸美,日子還是一天天地過,該來的愁事也一樣不少。


  這不,現在擺在黃旺重麵前的愁事,又是那個老生常談的飯難吃。


  “老板你這菜沒法入口啊!”一個青年實在忍無可忍,站起來衝黃旺重喊到。


  “湊合湊合,要不廚房借你?”黃旺重抬起一張笑皺的臉,又拋出了標準回答。


  沒辦法,他黃旺重向來不會做飯,撿來個田小貝也是一脈相承,能出鍋的東西不是焦凝一塊便是水漫菜葉,難得色彩好看一次,還是因為肉塊沒煮熟,上麵帶著大片新鮮的血絲。


  在招黎與半夏季節還好些,往來歇腳的客商比較多,無論是他們自己搭夥支火還是等著黃旺重聘來的喬叔做飯,終歸是餓不著人的。


  但如今已是挽溫後期,客商屈指可數,喬叔也早早地去了冬嶺城展現自己的手藝,冬山今客棧就隻剩下黃旺重和田小貝兩人,自是啥也指望不上了。


  “早知道……”聞言,青年早知道了半天,愣是沒擠出下文來。


  他家裏條件還算不錯,這次賭著一口氣要向家裏證明自己,收拾包裹便要去行商,這才來到了冬山今客棧。


  如今這要他回去現學做飯是來不及的,方圓十裏也沒其他地方歇腳,正是一個前也難後也難,憋了半天隻好又坐了回去。


  “哐!”青年不滿地砸了一下桌子,苦兮兮地向旁邊桌上的男人:“你這都是咋下口的啊?”


  已經接連兩天了,青年都看見這個穿著奇了八怪的男人異常從容地將飯菜往嘴裏送,臉上那叫一個麵無表情,氣質那叫一個高山仰止,搞得他想吐都沒好意思,憋到今天才第一次開口。


  而男人也不急於回答他,隻是慢悠悠地把嘴裏的菜根咽下,姿態從容到仿佛他並不是麵對一捧燉爛的大片菜葉,而是什麽值得細細品味的人生修行。


  於是在這沉默的短短幾秒裏,青年驟然羞愧起來,不由得又埋頭於麵前泛著水色的菜葉之中,學著男人費勁地嚼了起來。


  啊,不愧是大師。除卻青年,田小貝也投去了一個敬佩的目光。


  打從男人前天傍晚一進門,他就看著自家老爹黃旺重一個鯉魚打挺從椅子上蹦起來,一張臉笑得跟花一樣就迎了上去。


  “大師,打尖還是住店呀,這附近冰天雪冷的,多留兩天吧,房費都好說、好說。”他周到地提對方考慮,殷勤地邀請對方多留幾天,大有白幹活也得把他留下的意思。


  “這人咋穿的跟稻草人騎稻草人一樣。”等黃旺重回到櫃台後,田小貝低聲嘀咕到。


  此人一身偏青灰色的長袍,頭戴合抱大的鬥笠,左右肩上頂著倆類似竹編簍子的東西,背上除卻一個黃青筐箱便是寬大的鬥篷,擱沒人的雪地上格外紮眼,打老遠他就瞧見了。


  再等把這位客人迎進門,田小貝更是直了眼睛。隻見那遠處還瞧不出什麽端倪的束腰灰袍近瞅格外單薄,胳膊上下兩道、腰身左右斜塊等幾處材料甚至仿若薄紗,直接他看凍幾個大哆嗦。


  而最可怕的是,客人麵上還罩著一個發赤的麵具,上麵圓目獠牙,放幾年前能嚇得他連孤墳都不住了,一路小跑衝去破廟賭裏麵沒有強盜。


  “小孩子家家你懂個鳥。”田小貝的形容立馬引起了黃旺重的不滿。


  他照理吼了田小貝一聲,而後低聲下氣地向客人解釋他小娃娃說話不懂事,讓他千萬不要在意。


  等瞧著來人確實不在意後,他才拉著田小貝到後廚,左右瞅了半天再關上門,這才賊兮兮地開始解釋。


  原來,這裝束是奇門人士們所特有的。他們主司陰陽之事,一般前呼封號後加“師”字,無一例外都經曆了嚴格的血脈篩選與師門傳承,身上的每一處細節都代表各自的門派與地位,用錯一點都有可能招致腥風血雨。


  就好比說這肩上竹簍,雖說外人瞧不出什麽意義,但其後畫的花紋與飄著的小幡各家都有所不同,甚至代表不同的流派與擅長的路子。


  “這麽邪?”田小貝目瞪口呆。


  “邪什麽邪,說話注意點,他們可是有陰司認可的。”黃旺重馬上嗬斥。


  他是知道的,這群奇門隻要有正統印記,那便是得了陰司認可,也算是為天地修行,可是了不得的存在,遇見都是有緣。


  所以曆來隻要是懂得的人們,哪怕知道奇門人身上陰鬼之氣較重,不能在同一處地方留宿太久,也會盡力邀請他們留下,也當是積累一段善緣了。


  “哇,你是說這人不但是大師,還是超超超頂尖的那種?”聽完黃旺重的介紹,田小貝十分害怕。


  “沒錯,這赤麵,可是不得了,是奇門最最最強的人才能戴的——你要知道,他們裏麵的人亂用‘大師’名號可是要出大事的。”而黃旺重好像被田小貝傳染了,也開始用起了疊字。


  想當年黃旺重遊手……朋友多見識廣,這種小道消息秘傳閑事的他可沒少聽。雖說現在年紀大了不記得多少了,但是用來唬田小貝還是綽綽有餘。


  眼見這小孩怕得不行,黃旺重一時間意氣風發,就是那張臉怎麽瞧也有點獐頭鼠目。


  “哇,那他在,咱店裏應該不會再鬧動靜了吧。”田小貝吞了口唾沫,有些緊張道。


  冬山今客棧由於是老村落又經曆遷村荒蕪,即使所有人家離開前都進行了各種封灶,免得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入駐,但畢竟那麽老大一塊地方……也難免邊邊角角這裏那裏的有點奇怪動靜,整得田小貝心裏發毛也不敢去看。


  “你最好別去。”先前黃旺重還曾教育他:“要麽是賭棍要麽是賊人的,再把你小命搭上。”


  “但、但我看著沒腳印啊?”但田小貝更害怕了。


  “那就更不能去了啊,這玩意待兩天就走了,你招惹它幹啥,想跟著走啊?”黃旺重佯裝鎮定,推著田小貝就抓緊離開了。


  “你這不是廢話,大師鎮門誰敢造次。”瞧見田小貝脖子都快縮沒了,黃旺重又得意了起來。


  他讓田小貝快去前麵伺候大師,自己則擼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給大師端上一碗盡量做熟且沒那麽難吃的飯菜。


  “大——呃!”你誰啊?而田小貝剛到前堂,一句話便陡然轉折,差點當場犯了忌諱又得罪客人——


  隻見一個後堂的功夫,客人竟然脫下了這個象征著大師和身份的麵具,露出了一張端正續胡的人臉,他、他居然是個人!


  呃不是,不對,這不是人不人的事。意識到再度冒犯,田小貝趕緊在心裏改口。


  畢竟他才聽完黃旺重講了一通奇門規矩,正以為客人定然高高在上,一舉一動都自有深意,絕不會摘下那張代表地位的麵具,哪成想一出來,人家不但摘了,還端端正正坐在餐桌前等著上菜……還真就是個來吃飯的……?

  “所以我還是膚淺了。”回憶起初遇時自己傻乎乎的反應,田小貝連連搖頭。


  經過這幾日的觀察,他發現黃旺重沒有欺騙自己,大師果真舉止氣度異常不凡,即使不戴麵具也能看出與旁人明顯不同。


  就單說這個吃飯的架勢,那高高在上的姿勢與舉重若輕的神色,真是足夠讓他盯著尋思好幾晚上的。


  “小貝。”而就在田小貝還在回味青年的反應時,大師居然親口喊了他的名字。


  “哎!”田小貝立馬應聲,相當崇拜地呲溜湊了過去,就差當場給他跪下了。


  “你家廚房在哪?”緊接著,大師緩緩起身,迎著冬日的陽光露出隱隱發綠的臉色:“趕緊借我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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