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招”
要說起這接下來的展開，那是真叫一個熱鬧。
聽聞狗腿和守攤人叫村人們打了個半死，倒弄得老財一臉莫名其妙。
他讓二腿子轉述，理了半天沒聽懂什麽意思，就更別提拿主意了。
而二腿子機會天降，自然不會輕易放過，當下把胸脯拍得哐哐直響，且讓老財全放著他來。
“好說好說，那狗腿確實不是什麽好東西。”二腿子對著村人那是連連點頭，還得辛苦憋著笑意裝成驚訝:“我們這兒速來這些事都是交給他的，真沒想到他竟然做出這麽畜生的事，呸!”
罵夠了狗腿，二腿子見好就收，對眾村人那是連打包票，說定會盡力說服老財給糧食降價。
“大家這大老遠的都來了，也是辛苦。”二腿子還先讓人從庫房裏搬了兩袋糧食出來:“這些大家先拿著，以後的事好說，都好說!”
“好啊，好啊，這人倒真是不錯。”有了承諾，村人們跋涉回去，路上倒沒少說了二腿子的好話。
不過二腿子麵上話說得好聽，實際要拿出時又心疼了。
“這群窮鬼得吃多少啊，一下子支出去這麽多……真不值得。”他圍著糧倉轉了又轉，直歎往年收成也不怎麽樣，就算全出陳米也開銷不小。
“裏麵的人已經夠能吃了，還要加上這外麵的人。”二腿子躺在床上盤算來盤算去，在費心的同時倒是感受到了狗腿的快樂。
“誒，有了有了，這不就有雙全法了。”半天過去，他終於想到了好主意，一個支棱就坐了起來——
給賣糧裏混上石沙，夥食上再緊一緊家裏下人，那不就兩邊都有了嗎？
好啊好啊，不愧是我，天上的月亮都沒我聰明!
這法子一出，二腿子自是美滋滋地安排下去，同時還準備了三套合適的說辭。
“不怪狗腿子說他們刁，這群村人也實在太貪了。”這是對老財。
“忍著吧，飯稀也沒法子，米都賣給前村了。”這是對下人。
“老財家裏也沒餘糧啊……好米上次都給你們了，剩下的米都這個樣子撒，我們也沒辦法哩……對啊，所以你看這價格不是下來了嗎？”這是對前村。
他臉上擺著盡量真誠的笑意，一開口先是自己何等不容易，再說自己為了權衡又是何等的辛苦，最後再罵上好些句狗腿子，把這其中虧空全推在他的腦殼上，那真叫一個，齊活!
也許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心明如鏡，但東西吃進嘴裏有沒有打折還是好判斷的。
起初他們都還忍著，二腿子這套也就還能糊弄。時間一長，隻見下人碗裏的粥清澈如水，前村的糧半數泥沙，那自然有人忍無可忍。
“怎得又來了？？？”很不巧，村人們上門的日子又是老財最心心念念的喚寒時節，那一腳腳黑印子仿佛踩在他的心尖子上、肺管子上，搞得他眼前直發黑。
“好說好說，我這就去。”二腿子安撫兩句，趕緊去了門口。
他可不是狗腿，平時垮著個暴躁臉不招人待見，還傻乎乎地自己去門前。
“來來來，有人鬧事，跟我來。”他拉了十來個下人出來，繞著老路來到門口，又是笑容和不易先擺在臉上，其餘的事情再見招拆招。
如果細究這群下人的出身，倒大多都來自於前村。
他們有些是祖輩吃喝發愁賣了自己，有些是家中變故隻剩自己一個，偶爾還有那麽幾個是當年感恩於老財祖上，讓後人好生照顧老財一家。
就好比老悶，他是母親喚寒時節實在餓的受不了，去老財家裏偷盜結果被當場發現，才推了一把就倒地不起。
“哎呦，這身子骨也太脆了，我還沒用力呢!”巡邏的下人也被嚇了一跳。
“這還是帶著小孩呢!真不要臉!老的不尊教壞小的!”還有人連聲唾棄。
老悶自小話少，此時更是說不出話來，隻得跪在逐漸冰冷的親人麵前默默落淚。
那慘兮兮的模樣讓幾個下人生了憐憫之心，非但沒轟他走，還給他了飯吃。
“瞧瞧那餓死鬼的模樣，怎麽當媽的，怎麽舍得!”他們議論紛紛，瞧著機會又稟報了老財，最後將老悶收留在了家裏。
“你就得虧是主子心善吧!”他們戳著額頭要老悶好好做人，莫學他那死去的娘，有手有腳偏要做賊!
“所以老悶知恩圖報，橫在門口又有何過錯!”抬頭瞧去，石獅又在衝著雪蝶發怒。
自打這頭回踏雪開了壞頭，它就眼瞅著這群家夥不幹正事一年好幾回的往這跑，每回都有雪蝶跟著。
起初他們還能好好說話，時日久了，他們也不吃抬手不打笑臉人這套，瞧見二腿子就想動手。
而二腿子也發現了這一點，哪次都推著下人出門應付。
一次兩次還好，三次四次村人們也不客氣了，該動手的便又動手了。
想那下人不過十來個，在村人們不再上門耕種後成天在田裏忙得抬不起頭，還給那水粥餓的麵黃肌瘦，哪裏是他們的對手，次次都被弄得一身是傷。
“莫說他人動手，便是風一吹，他們都要倒了!”石獅怒視著雪蝶:“你是不是也太偏心那村人了!”
“這樣麽。”片刻後，少年顯現了身形。他閑坐在枝頭，很是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你!”這讓石獅憤怒極了。
想來他尊雪蝶為上，軟法子也快用盡了。
往遠了說，第一次上門他就詳盡地說過老財祖上為人是何等良善令人尊敬，還留了麵子沒說村人們的壞話。
往近了說，他已講過數百個村人是非不分，拿自己和親人都不當人的事例，還直言詢問雪蝶，說他們自輕自賤，又怎配得上他人善待。
哪怕是這次，它還是先忍氣吞聲，又對著雪蝶說了許多個下人的故事，想讓他也行行好，分一點多餘的憐憫給他們——
可結果呢，雪蝶哪次都是這麽毫無波瀾地一應聲，然後繼續在它旁邊坐著，全程牽製著它不能出手!
“你也就是欺負我沒有肉身，不至於上嘴皮磕破下嘴皮!”眼見雪蝶油鹽不進，石獅終於惱了。
它憤然一爪直衝少年咽喉，奈何尖勾頓在他的頸前就是不能挪動分毫。
“看來規則判定我不逾矩，是你僭越了呢。”少年嘴角噙著笑意，兩指輕輕推遠石獅的掌心。
“你、你!啊——!”那石獅動手不得，憋屈得一直跳腳，長嚎一聲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旁邊石柱上。
“確實得幸於你沒有肉身。”就這樣，少年還在火上澆油:“否則氣出病來，乞兒還真不一定會治。”
“我!你!”這下石獅更是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稍安勿躁。”少年毫不在意地撫在石獅的頂上抓了幾把:“機會難得，就這樣繼續看著吧——”
“人間世該有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