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瀚
有二少爺在，楊稚終於不用再費心費力思考剩下的客套禮節了。
他坐在楊珊的馬車前，看著楊逢森道別彭確勤回到前麵的車駕上，一揚馬鞭跟了上去。
浩浩蕩蕩的車隊行過空曠幹淨的街道，他失神盯著兩側整齊的鋪牌，疲憊感又湧上了心頭。
“哇，不愧是盤城，牌子的格式都一樣。”不知怎的，後輛馬車上玢儀的話突然傳到了楊稚耳中。
“還真是，你看這鋪牌材質還不便宜呢。”傾姿也嘖嘖稱奇。
她倆從方才就撩著簾子偷看，見四下街道無人，哪裏還憋得住不說話，自是互相咬著耳朵嘻嘻哈哈。
“呼……”許是習慣了這樣的吵嚷，楊稚的神識又逐漸清明起來了。
他也尋了塊鋪牌來盯，見那牌子掛在店鋪頂端，一整塊暗色黃烏為底，中間字樣鑿得一板一眼又填上銅粉，樣式也算有趣，不由得好奇起它的落款來。
他去一塊塊打量角標橫邊，好半天才找到一塊小小的方標。
不過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視線就被鋪牌上的人影勾去了。
那人站在茶樓二層的欄杆後，一直彎著眼睛笑眯眯地看著他。見楊稚與自己對上視線，他歡快地抬起手向他揮了揮，露出一對漂亮的虎牙來。
“這人笑得好可愛啊，都能看見尾巴晃晃了。”
身後傳來楊珊的聲音，楊稚撩起門簾探進頭去，正對上小小姐驚喜的神色。
“你可終於笑了。”她笑得開心，絲毫沒有因未見桂花而悶悶不樂的樣子。
“讓小小姐費心了。”楊稚這才發現自己也揚著笑容。
“光說費心就好啦？”也不知道跟誰學的，楊珊也擺出了故作生氣這套架勢:“回家後你可得帶我出去玩，否則我可不原諒你。”
“全聽小小姐吩咐。”楊稚放下門簾，心情不自覺地又好了幾分。
“前方便是紅瀚林了，大家打起精神來。”一出盤城，前麵的楊典吆喝起來。他是二少爺的護衛隊長，回家的護衛調動全憑他的安排。
聽得喊聲，楊稚神情一肅，輕躍至拉車的馬背上，警惕地看著前方紅霧浮動的林子。
楊家的其他護衛亦騎著馬圍繞隊伍散開，保持著適當的距離護佑在車隊周圍。
門簾一掀，楊逢森也從車廂裏走出，幹脆利落地坐在了車廂前。
“少爺？”聽得背後的動靜，楊典回頭一看，正看見自家少爺罕見地輕甲打扮:“這……”
楊逢森揚手製止了楊典接下來的廢話，淡然說道:“做好準備就進林子吧。”
紅煙浩瀚，入林不歸。
單從名聲上來看，這紅瀚林倒與不歸林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一旦深入林子，這其中的差距就顯而易見了。
“這紅霧可真惱人，什麽都看不清。”還記得去盤城時，楊琦一路上可沒少抱怨。
“紅瀚紅瀚，若非此霧，何來瀚名？”楊典笑著回道。
“我看啊，你就是平時太依賴眼睛了。”楊陸趁機摸過去拍了一下楊琦的肩膀，把他嚇得一蹦三尺高，然後捶著樹幹哈哈大笑。
“嘿你小子，當心我揍你。”楊琦見是他搗亂，當即反撲了過去，直接將楊陸撞在了地上。
楊琦眼睛銳利明亮，素來有鷹眼之名，能將他人察覺不到的細微之處收入眼中，自是比其他人能多討些便宜。
就好比說楊陸，他分明法力與楊琦在伯仲之間，卻每次都被楊琦抓著多看見的小細節耍的團團轉，一直鬱悶不已。
這下逮著楊琦眼睛不便，他自然來了精神，借著紅霧遮擋幾番挑逗，變著花樣折騰他動手。
“好了好了，差不多了。”見雀鳥落在枝頭，楊典趕在楊笙開口前阻止他們繼續胡鬧。
“出林子看我怎麽收拾你。”楊琦氣呼呼地起身拍著碎葉。
“有本事在林子裏就把我收拾了。”楊陸壓低聲音又挑釁了一句。
“好了！”楊典又高聲嗬斥了一句，總算讓這兩人老實了下來——雖然隻是表麵上。
“這紅瀚林得名恐怖，其內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嘛。”這邊武鬥剛結束，那邊楊閏終於打著哈欠醒來了。
他還以為這不歸紅海與不歸林一般滿是野獸，還期待了許久，哪知到現在一點有趣的事兒都沒碰上。
“這紅煙遮人視線、阻絕感知，稍有不慎便會迷離其中。”楊典沉下聲來斥責:“如今你我跟著家主車駕，有楊笙巫判開道，自是暢通無阻。但如若獨自入林，迷失其中，隻怕連骨頭都不會給人尋得。”
“這麽誇張……”楊閏費解地撓撓頭，悄咪咪地問向旁邊的楊琦:“咋啦，誰又惹事了，典隊咋這麽生氣。”
“說得就是你！”下一秒，楊典一地圖拍在楊閏頭上:“尋常人察覺不到迷霧凶險也就罷了，你身為護院還如此心糙——”
錯了錯了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楊閏哭喪著臉後悔自己多話，好好的休息時間硬生生挨了楊典一頓臭罵，讓旁邊的幾個小崽子看足了熱鬧。
“笑毛，跟你們沒挨過罵一樣。”楊閏去踹旁邊看戲看最歡快的楊陸，結果一腳踢在了樹上。
“哇哎哎呦。”楊閏捂著腿怪叫一聲，更鬱悶了。
“你看我就說楊陸今天有點不識好歹，怎麽樣，要不要結盟？”楊琦湊到楊閏旁邊鄭重其事地問到。
“好。”楊閏亦正兒八經地答道。
兩人擊了個掌，正式結成了同盟。
“賴皮！你倆這是賴皮！”被按在樹上的楊陸連連抗議:“有本事單挑！”
“誰叫你一連招惹好幾個人，這叫罪有應得。”楊琦拍拍他的臉:“怎麽樣，求饒嗎？”
“才不！”楊陸猛地一個掙紮，哪知楊閏早有準備，雙手頓時被鉗得更緊。
“哎呀，那我可得好好收拾你了。”楊琦壞壞地放慢步調壓近於他。
“喂喂喂適可而止啊。”這下，楊陸終於肉眼可見地慌了。
“現在才求饒？晚了！”楊琦又把他撲在地上一陣比劃，打打鬧鬧之間又滾上了一層落葉。
“啾——”清唳聲打斷了幾人的玩鬧，兩人翻身而起回到隊伍，還不忘偷摸撣掉身上的落葉。
“三隊聽令！”楊典騎在馬背上，於隊伍的前頭命令到:“出發——”
“是！”三隊護衛們齊齊答道。
他們護佑著二少爺與小小姐的車駕，跟在家主車駕後慢慢前行。
入林愈深，紅霧愈發密集。楊閏逐漸收了輕視之心，專注地跟著前麵的隊伍，同時盯緊後麵的護衛莫要掉隊。
“哢嚓。”碎響從腳下傳來，楊閏低頭一看，發現那竟是一根斷骨。
“哢嚓、哢嚓。”入林過半，地上的碎響逐漸增多，淺淡的螢光也愈發密集。
楊閏依照前麵步伐發覺腳下正是一片白骨，強行扭了步伐踩著間隙繞過。
但身後的護衛沒他腳步輕穩，正踩在骨片上又是一聲哢嚓。
聽著這些細碎的聲響，楊閏心情沉重，臉上難免又是一陣不忍之色。
“楊閏聽令。”突然，前麵一直埋頭在地圖上標記的楊典突然言到。
“是。”楊閏出列一路小跑到楊典身邊。
“帶幾人沿途入殮屍骨，好生道歉。”楊典頭也不抬。
“是！”楊閏精神一振，大聲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