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然【上】
隨著白羽平的上行，深水裏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焰色。它們在水中似火似水，搖曳暈染成了一點又一點的微光。
趙穀澈盯著亮光看了許久，直至身上一輕才回過神來。
他回頭想看白羽平，卻先被天上的東西吸引了視線。
不知何時，一輪巨大的黃色光暈取代太陽掛在了淡色的天空上。與烈日的灼熱不同，它散發著肅殺森然的氣勢，帶著難以言喻的肅穆和威壓。
在它的映襯下，下方的火光深水愈發悠遠深邃、深不見底，令趙穀澈不自覺地生出了濃濃的敬畏之情。
“坐。”白羽平拍拍趙穀澈的肩膀，指引他坐在了虛空上。
“……”雖被暫時打斷，但趙穀澈還是下意識再次看向了光暈。
對於他的反應，白羽平毫不意外。他揮手撒出一片朦朧的薄霧擋在前方，又樂嗬嗬地抬頭望著遠方，似乎在看什麽有趣的事情。
“平子哥，這是……”這番視線被阻隔，趙穀澈打了個哆嗦驟然回神。
不知何故，他的內心自顧自生出了深沉的恐懼之情，身體也不受控製地顫抖著。
“這裏是輪回之海。”白羽平悠閑地躺了下去:“本應引導虛海眾生輪回轉世的地方。”
“輪……回？”趙穀澈有點懵。
“命死非燈滅，魂魄無所依。惶惶無歸處，自有輪回生。”
白羽平抬起手虛托著光暈，異常平靜地繼續說道:“雖然沒人明說過，但我的確曾是輪回界的三界主之一，不折不扣的虛海秩序本身。”
“秩序……本身？”趙穀澈似懂非懂。
而白羽平也不打算解釋，隻是又接連拋出了些重磅消息:“沈、燎原也是，他是天秩序的頂尖存在。”
也不知是不習慣喊沈源還是沈燎原，白羽平有些卡頓。
“即便是你師父他們，這些老街之人，也是虛海各類技藝的始祖，未來要以身祭道。”
不等趙穀澈反應，他收回手重重地拍了拍趙穀澈的脊背。
“所以你完全沒有必要，以我們的標準來苛責自己。”
背上傳來重擊的瞬間，趙穀澈腳下一空，整個人驟然失控。
他慌亂間閉上眼睛，卻沒有回到那汪深不見底的輪回之水裏。
“好強的陣法。”收回手掌，林啟三神色激動地敲著拐杖。
方才，他使盡全力攻擊玄光網，竟沒能撼動其分毫。
“林叔你注意身體。”趙穀澈趕緊推了一股真氣過去。
“哎呀，我老了……”
“別動不動倚老賣老啊。”話音未落，旁邊的韓數弦無情地戳穿了他:“就是你年輕的時候，也推不動這陣法。”
“就你話多，死老頭。”林啟三異常不滿。
“別動不動把那個字掛嘴邊行不行？”韓數弦臉色一沉，已經十數年離不開湯藥的他對此向來忌諱。
“這有什麽，你我都半截身子進黃土了。”林啟三滿不在乎:“你我本應五百年之壽，如今活到近兩千歲，已經夠本了，怎麽反倒比當年還怕死。”
“誒誒誒誒——”眼看這倆叔叔就要打起來，趙穀澈趕緊大叫著打圓場，硬扯著林啟三離開了此處。
林叔，韓叔。沒想到會看見空穀城的長輩，趙穀澈有些失落。
無論是灑脫還是恐懼，如今他們都已故去多年，皆成了空穀城角落的一捧黃土。
在他傷感的注視下，林啟三向空穀城移去。
說來也巧，林啟三剛走到老城門口，正好撞上了甲胄及身的趙穀澄。
“林叔。”趙穀澄有要事在身，隻是點頭示意，便帶著梧桐匆匆離開了。
“後生可畏啊。”望著趙穀澄的背影，林啟三感慨異常。
“公子和夫人也可瞑目了。”另一道蒼老的身影從城門轉了出來，正是與他們同輩的蘇挽紗。
“你怎麽出來了，小心別吃了風寒。”見到這個向來病弱的小妹妹，林啟三有些激動，拐杖都險些沒扶穩。
“林哥兒不必擔心，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有數。”蘇挽紗眉目間閃過一抹悵然:“其實也無所謂了。”
到底是老了，都折騰不動了。林啟三心生感慨。
他至今還記得，那年趙公子和盧夫人選擇送他們走，自己留下殿後時，蘇挽紗激動的樣子。
“放我回去，我要回去。”她趴在宋琴身上，幾乎要把對方抓得體無完膚。
雖無人挑明，但眾人皆知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對趙公子一見鍾情，至今都無法釋懷。
雖然是段不適合的情深，但蘇挽紗從未明說心意，素日裏也自覺離城主府遠遠的，著實令他們無法開口指責。
而現在，在明知道趙培鸞必死的情況下，她終於失控了。
在這種情況下，還是探路回來的韓數弦打破了僵局。
他本就惱怒自己的無能為力，聽見蘇挽紗的哭鬧更是頭痛，直接一掌將她打暈，又對著眾人怒吼出聲。
“公子和夫人拚死送我們出來，真虧你們就這麽看她鬧！”一想到自己正在灰溜溜的逃跑，他愈發暴躁:“她要去死隨她去，不想死就跟我走！”
“當時那魔物那麽強，我真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空穀城了。”林啟三抬頭看向空穀城頂上不曾變過的烈日。
“……”蘇挽紗沒有開口，從恍惚的神情上來看，大約也是想起了多年前的時光。
“真好。”林啟三低頭咳了幾聲:“小澄勇猛，小澈心細，空穀城的靈魂終究是傳承下來了。”
“嗯。”蘇挽紗輕聲讚同:“可……”
“沒事兒，小澈做了玄光網。”林啟三知道蘇挽紗一直在擔心兄弟倆收留流離失所之人的行為會招來禍端:“你是沒看見，那陣法強的很，就是我和韓數弦年輕的時候一起進攻都打不破。”
“那就好，那就好。”蘇挽紗連聲呢喃:“畢竟是……”
“嗯……”她搖搖頭否認不曾出口的話語:“他們都是好孩子。”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林啟三接了一句:“還記得我和韓數弦他們當年商量了許久，都不敢開接收散人的口子，倒是這兩個孩子……”
最後，他笑了笑:“枉我們年長這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