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
金色的光芒傾灑在空穀城中，與地上的火光交相輝映，烘的整座城池都暖洋洋的。
可即使是這樣灼熱的力量，也絲毫無法溫暖趙穀澈愈發冰冷的身體。
此時，他正將頭埋在雙膝中，整個人蜷成一小團，染灰的白衣幾乎與背後的石塊融為一體。
“咳咳咳。”突然，他的頭頂響起幾聲輕咳，緊接著又傳來一陣衣料細微的摩擦聲。
這聲音喚回了趙穀澈的意識。他愣愣地抬起頭，露出了一張慘白虛弱的臉。
“我很抱歉。”他低聲呢喃:“真的很抱歉。”
你可真是我大哥，都這時候了你能不能說點正事！
識海中的趙穀澈奮力彈開蛇尾，咬著牙恨恨地罵道。
自打巨蟒威脅他要殺掉白羽平以來，他已經強撐著在其手下走了近百招了。
結果呢，局麵沒有絲毫好轉也就罷了，外麵那個自己還在添亂。
他看著眯起眼睛明顯在戲弄自己的巨蟒，氣得想先擰斷自己的脖子。
說真的，趙穀澈恨極了自己的性子，早在萬清城時就恨不得用刀將自己的軟弱和無能悉數剮掉。
若我能像平子哥那般瀟灑，不，哪怕能像沈公子那樣一心為劍，日日餐風飲露堅持清修，不為雜念所累，定然不會如此弱小，成為他人的累贅。
可無論趙穀澈如何謾罵自己，也依然無法靜心練武。莫說招式，便是每日的法力修煉，他都覺得痛苦不堪、難以堅持。
“為什麽啊。”他至今都記得，那個弱小的自己發瘋般錘著床鋪，近乎崩潰地對著牆壁哭喊的樣子:“我也是練武世家出來的人啊，為什麽運轉法力會感到筋脈寸斷般的劇痛啊。”
練武……世家？
想到這個詞匯，識海中的趙穀澈心頭一痛，劍也險些被蛇鱗擊飛。
“我有什麽資格，說自己是空穀城的人呢。”
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外麵的趙穀澈倒搶先一步把他的心聲說出來了。
“就算我自己沒有記憶。”外麵的他這一開口，便徹底停不下來了:“但是哥哥是有記憶的，這座城池也是有記憶的。”
“就算曾經城毀人亡，那些被我父母庇護過的前輩也還在，哥哥也還在，所以，空穀城的靈魂還在。”
“這些叔嬸可真討厭，他們總不厭其煩地講著老城主夫婦的驍勇戰績，期待我和哥哥能接過他們的擔子，成為同樣優秀的城主。”
“難道他們真的看不出來，我下輩子也不可能成為父母這樣的戰神嗎？”
低沉的情緒由外界傳到了識海，內部的趙穀澈心情愈發糟糕，劍招也連連失誤。
最讓他崩潰的是，外界的趙穀澈絲毫沒有停嘴的意思，還在繼續丟人現眼。
“平子哥，早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自己不配當他們的孩子了。”
外界的他甚至向白羽平搭了話。
“我記得，我很痛，痛到像是全身被不斷撕扯然後縫合，痛到思維近乎停轉。”
他也不管後者有沒有在聽，能不能聽懂，隻是自顧自說著。
“在那個情況下，明明我該像勇士一般蔑視敵人，對它怒目而視，最後英勇地站著死去。”
“可實際上，光是咬著牙抑製眼淚，就占去了我全部的心神。”
“我隻是像個傻子一樣，拚命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露怯。”
他輕笑半聲，眼神愈發空洞，嗓音也愈發飄忽。
“可就算是這樣，那淚水也還是憋不住，一直在往外流。”
“我還真是軟弱啊。”
我還真是軟弱啊。
在這個瞬間，外界的趙穀澈與識海中的趙穀澈異口同聲。
隻不過，外界的他在評價過去的自己，識海的他連著外界的自己一起罵。
為什麽啊，為什麽我還是受這個軟蛋的影響啊。
識海中的趙穀澈出離憤怒，恨不得先去一劍把外麵的自己劈了。
已經幾百年了大哥，我們已經分離幾百年了，求你了，能不能不要再把你負麵的情緒帶給我了？！
一絲委屈之意從憤怒下鑽出，很快吞沒了大半情緒，讓深沉的悲痛在識海中肆意發酵。
趙穀澈不是第一次被這股悲痛淹沒。
上次的他被這股情緒纏到不能呼吸，是離開赤臨城後。
被赤臨城上方光芒所籠罩時，他還麻木地想，自己真是無情又自私，軟弱又可悲，明明知道師父為魔所害，卻還是像個縮頭烏龜那樣順著師父備好的後路一路逃跑。
下一秒，當光芒徹底散去，趙穀澈的眼前隻剩下水晶中一抹細弱的焰色時，他的情緒終於崩潰了。
他再也壓抑不住奔騰的淚水，也控製不住喊叫的欲望，在空曠的虛無中拍打著看不見的敵人，發泄到渾身徹底脫力。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趙穀澈看見了真相，一個殘忍的真相——
自己的體內，有魔蛇。
“師父，是因為它，你才不肯將期待傳給我嗎？”
趙穀澈舉著劍對準了自己的心口。
不，我不能，我不能這麽做。
他望著前方漂浮的水晶焰苗，將手中的劍又插回了鞘中。
“師父那麽強，平子哥那麽強，他們一定早就知道我體內有寄生了。”
趙穀澈喃喃道。
“既然他們沒有殺我，還一直照顧我，那就代表、那就代表，此事還有化解之法，對，一定有化解之法。”
“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我要成為強者，我要為師父報仇，我要斬盡天下之魔。”
在悲痛與恨意的驅使下，趙穀澈第一次覺得法力運轉的如此暢快。
他全身心沉浸在識海裏，很快將自己的靈魂一分為二。
“沈公子，平子哥……？”
識海中的兩個趙穀澈看著微觀世界中遊走的金赤雙色，神情逐漸從最初的震驚轉為堅定。
“原來你們一直護著我……我不能辜負你們。”
他將其中一個自己藏進識海中，又借用了半數金光編成結界，小心翼翼地護住了他。
天賦你拿去，堅持你拿去，所有好的你都拿去，剩下的都留給我——
趙穀澈撫摸著結界，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迷離的笑容。
“這樣，等你孵化出來的時候，我就是那個從小到大一直都想成為的……‘強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