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點
幽綠的陰光快速地劃過識海,在黑暗中留下了兩道轉瞬即逝的殘痕。
仔細看去,那是一條漆黑的巨蟒正直直地撲向上空淡色的靈魂。
它擾亂靡靡細雨、激起萬點水滴,帶著噬日的氣勢誓要將趙穀澈擊殺於此。
“我就是厭惡一切的危險——!”
外側傳來了趙穀澈瀕臨崩潰的嘶吼。
聞言,巨蟒愈發亢奮。
曾融入過對方的靈魂,又共處近千年,它很清楚趙穀澈不過是個軟弱的草包,離開庇護一吹就倒的花架子。
如今,也是時候從他這一切的開端身上討點利息了。
“鐺——”
隨著古鍾般的轟鳴,比鋼鐵還要堅硬的蟒頭狠狠地撞在了一層激蕩的光暈上。
那橙色光芒層疊暈染,逐步浮現出完整的身形,儼然是個圓形的護魂屏障。
即使沒有屏障上淡金的劍紋,巨蟒也瞬間從氣息中判斷出了這股法力的主人。
沈源?!巨蟒簡直以為自己認錯了。
雖說它做好了遇見其他阻礙的準備,但出現的是沈源的法力,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嘖,白羽平也就罷了,沒想到就連沈源這個性子清冷的家夥,其實也如此護著趙穀澈。
巨蟒妒意更勝。
它攤開法力貼近淡色屏障,很快意識到它與焰獸無異,都失去了最震懾魔力的仙緣。
嘛,也是,畢竟沈源自己都身死了,這仙緣肯定也早散去了。
巨蟒狠狠撞擊了一下失去雷光的劍紋,隻撞得整個識海都為之一顫。
不過……這不會就是沈源留在世上的最後痕跡了吧。
巨蟒突然想到。
它加快了攻擊頻率,將整個識海撞得地動山搖,心底發散出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痛快。
仙又如何,不過如此。
焰獸消、屏障碎,巨蟒有點期待最後的阻礙了。
按照常理推測,既然白羽平與沈源都留有痕跡,那最後會出現的,應該就是孫老了吧。
它打量了幾番趙穀澈,用陰綠的光芒掃過他的全身,蛇口一張吐出了幾根利箭。
漆黑的箭直衝趙穀澈咽喉而去,於他身前不遠處裂成了數道暗針。
寒光一閃,幾道銀芒驟然炸出,悉數將暗針切了個粉碎。
果然如此。巨蟒一吐舌頭。不過,結束了。
隨著低低的振動聲,暗針的碎屑突然重凝反撲,直接裹向了那道寒光。
寒光雖及時做出反應,但終究是慢了一步,被碎屑纏了個正著,暴露出了長劍的輪廓。
呦,居然不是孫老的法力。
巨蟒端詳了一下長劍,很快做出了判斷。
這應該是趙穀澈內心的憧憬吧,對師父強大實力的憧憬。
巨蟒也很清楚,趙穀澈其實很崇拜孫老的強悍,甚至數度半夜偷偷練劍。但囿於自己根基廢的要命,他也不敢承認,索性裝作對武學毫不在意。
不過趙穀澈居然能把憧憬化作護心的幻影,似乎也沒自己想象中那麽廢物啊。
巨蟒不無嘲諷之意。
本身就被我摧毀了根基,還亂蹦什麽,淨給我添麻煩。
麻煩全部被解決,美味近在咫尺,巨蟒反而不著急了。
它一邊嘲笑趙穀澈,一邊將催動暗屑炸掉長劍,自己則慢慢挪向了趙穀澈的靈魂。
它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長久又認真地用目光掃過這個幹淨的靈魂,還頗具儀式感地正了正脖頸,這才一口將其吞下——
嘿,仔細一想,自己在空穀城吞下這小子,也算是整件事有始有終,在緣起的地方斷緣了。
“唰——”
不同尋常的破空聲響起。
巨蟒心口一痛,隨即吐出了口中的靈魂。
它用尾巴甩過攻擊襲來的方向,卻撲了個空。
還有敵人?!為什麽我毫無感覺?!
巨蟒大驚。
數十分鍾前也就罷了,現在它的黑霧可是掌控了整個識海,根本不可能有超出它感知的東西存在才對。
它用目光追隨淡色的靈魂,想看看那股襲擊自己的勢力是否會露麵保護,卻一眼發現了異樣。
怎麽會這樣?
巨蟒又一次大驚。
這番細看之下,它才發現這淡色壓根不是什麽靈魂,而是魔旌兒的心髒!
“唰——唰唰——唰——”
長短不一的破空聲接連響起,巨蟒身上連連刺痛,隻得一旋身子重整法力。
它發了狠,將黑霧全部收歸體內,一雙陰綠的眼睛如同探照燈那般仔細搜索。
而對手也終於失去了隱藏之物,在空空如也的識海中暴露了身形。
“趙穀澈!”
綠光劃過一抹白色的身影,巨蟒蛇軀三震,瞬間大叫出聲。
沒錯,這個藏在黑霧中攻擊巨蟒的敵人,正是識海的主人趙穀澈。
巨蟒陰綠的瞳孔染上了異樣的色彩,原來是識海中突然浮現出兩縷赤金的遊絲。
在它錯愕的目光下,那兩絲赤色火苗與淡金細芒螺旋纏繞在了趙穀澈的身前。
緊接著,一抹水藍色的光亮自他手中浮現,儼然是不久前被黑霧吞噬的劍靈。
“平子哥,沈城主,謝謝你們。”趙穀澈鄭重地向赤金行禮道謝。
而完成職責的赤金也不多做停留。金芒當即散去,赤火安慰般拍了拍趙穀澈的衣角,又打了個旋兒做道別,這才徹底消散。
目送赤金離去,趙穀澈一振右手,劍靈瞬間化作了一柄淺藍的長劍。
“你是……”直到這時,巨蟒仍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它感知著外界悲傷的趙穀澈,又看著眼前冰冷的魂魄,一時之間陷入了迷茫。
而識海裏的趙穀澈不打算過多廢話,當場一抖長劍攻了過來。
水藍的劍身與漆黑的蛇鱗不斷撞在一起,震耳欲聾的金屬鳴響不絕於耳,這場戰鬥一開始便直接進入了白熱化狀態。
“趙穀澈,你他媽什麽都不是。”外界,趙穀澈倚著石頭喃喃道。
“你是人哦。”頂上的白羽平像是在說冷笑話那般接了一句。
“……”趙穀澈將頭埋進膝蓋,沉默不言。
“噗嗤。”也不知他的反應是那點戳中了白羽平,後者竟然輕笑了一聲。
他依然舒適地倚在石頭上,望著天上的赤日,慢慢咀嚼著口中的草葉,似乎全然不知趙穀澈身上的劇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外界的和平全然沒有感染到趙穀澈的識海。
一人一蛇仍然在激烈對拚。
“哐!”又一次對撞過後,兩者同時停手,一南一北隔著老遠對峙起來。
“我倒是小瞧了你,趙穀澈。”巨蟒率先發聲道:“這麽多年來,你的本體一直藏在微觀世界裏,對吧?”
趙穀澈冷冷覷著巨蟒,沒有開口回應。
“嘖,我的注意力一直在那團赤火上,倒真未注意過微觀世界另有乾坤。”
“讓我來猜猜看。”巨蟒吐出分叉的舌頭:“其實這微觀世界從建立之初,就是為了養著你,對不對?”
巨蟒用陰綠的目光掃視趙穀澈,內心多少有些壓抑的怒火。
沒有人會突然從呆萌的小孩變成冰冷的劍客,趙穀澈也不例外。
那麽唯一的解釋就是,趙穀澈從建立微觀世界之前,甚至是從複蘇開始,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遂在仙的掩護下將本體護在微觀世界中成長。
這麽多年來,他怕不是一直在借助仙的力量完善自己的靈魂,補平自己的根基,這才有如此力量。
嘖,我該早察覺到的。
巨蟒異常懊惱。
從趙穀澈誅殺魔物的時候,我就應該意識到那劍術有些不對的。
的確,一個廢了根基又缺乏實戰的人,怎麽可能輕易進入忘我狀態屠殺低階魔物呢。
就算是有光柱金芒的加持,那個連自己劍靈都壓製不住的趙穀澈,也絕不會一下子變強這麽多的。
嘖,終究是燈下黑。巨蟒甩甩尾巴。自己這一天天光看外界的事情了,竟然沒能看住趙穀澈。
現在,它已經正式收起了全部輕蔑之心,正式將趙穀澈視為自己的對手
而從平等的視角看待趙穀澈,它終於想通了趙穀澈隱藏的關竅——
在微觀世界破碎之時,趙穀澈定然躲入了自己的黑霧中。
原因麽,也好說,自己能多年來窺視趙穀澈,趙穀澈自然也能反過來解析自己。
巨蟒凝望趙穀澈,謹慎地遊移身子,鱗片在識海中劃出簌簌的低響。
那麽,現在,要如何破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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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出白羽平的聲音:“在誰的地盤就防著誰啊,亂瞅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