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處
識海為本體的意識修為凝結而成，其中景象自然也因人而異。
不同於多數人的識海，趙穀澈的識海平日裏便像是一個微觀的世界，無論他的意識有沒有沉浸其中，都悠然地按自己的時間流轉著。
一眼看去，大片舒展的雲氣在淺藍的天空中翻滾嬉鬧，間或還會投下些沒有光源的金光，將厚重安穩的大地照射地暖洋洋的。
平心而論，趙穀澈的識海雖然不大，卻幹淨異常，四處散發著使人安心的舒適氛圍，令每個行走其間的人都想伸個懶腰而後美美地睡上一覺。
但如今，那淡色的天空被撕開了數道口子，平坦的大地也震蕩為大片浮土。
無盡的黑暗沿著天地縫隙顯現出身形。隨著壓製的減輕，它們由安靜轉向躁動，甚至三五成群地凝結在一起衝擊微觀世界的外殼。
外有黑暗擠壓、內有無盡震蕩，在全方位的夾擊下，微觀世界雲散光滅，碎片亦黑暗步步蠶食侵襲，很快徹底化為了煙塵。
而識海的主人趙穀澈對此熟視無睹。他呆立於已然化為虛空的識海中央，雙目空洞無神，身形僵硬如死木。
黑暗虎視眈眈地盯著趙穀澈，互相纏繞編織成一麵巨網，一寸寸向他壓進。
突然，前行的黑網搖曳了幾下，中心處陡然散回了亂絮狀。
仔細看去，原來是一點白光隱藏在煙塵中，抓住黑網路過的時機驟然出手將它撕碎。
似受了傷，絮狀黑暗停止了腳步。它的內部翻滾如巨浪，令人不由得想起受傷哀嚎的猛獸。
見黑暗一時半會不會繼續動手，白光這才現了身形，原來是已經恢複平靜的劍靈。
雖然搞不清狀況，它還是毫不猶豫地撐開球形結界攔在黑暗麵前，而後化作一道弧光筆直地飛向了趙穀澈。
劍靈蹭了蹭趙穀澈的臉頰，見他沒有反應，索性凝出半數法力點在了他的額上。
想象中的觸感並未傳來，劍靈一個踉蹌跌入了新的場景中。
那是一個被秋葉渲染為金黃的小院，其中或坐或立數位老者。
“都來了？”院中央直立的老者開了口。
聽得熟悉的聲音，劍靈身形一震，不敢置信地轉過了頭。
眼前這個高大強壯、背著闊劍的開口者，不是它的鍛造者孫老，還能是誰？
“該來的都來了。”見半天無人開口，一名坐在秋千上的女子接了話，聽聲音正是赤臨茶館的老板娘曲黛。
孫老環顧四周，見老街人數比平時缺了半數，頓時沉默下來。
“瓶老那邊可給了什麽消息？”消沉終究是解決不了問題，瓷器鋪子的孔老抬頭詢問葉中影。
“嗬。”在秋葉中若隱若現的葉中影苦笑出聲:“萬清城的事情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我倒尋訪了瓶山，可它已經荒廢數年了。”
“他該不會？”曲黛微微顰眉。
“不會。”葉中影明白曲黛悲觀的推測:“瓶老可是出了名的逃命大師，跑路功夫僅次於白羽平。”
“他送走弟子後便因過度傷心封山了。”與葉中影相對的上方傳來了另一道聲音。
劍靈抬眼一看，頓時感歎還真是不能背後編排他人。
那個剛翻上牆的白色身影，不是白羽平還能是誰？
“你來了。”曲黛眼神一亮，立馬向他伸出了手。
白羽平自牆頭跳下，對她點了點頭。
得了允準，曲黛反手打出個珠子。
那珠子在白羽平身前停住，於短暫停頓後飛速旋轉起來。
“這——”孫老似乎想說什麽，但馬上吞下了尾音。
劍靈發現，他的眼中閃爍著隱隱的痛心。
啥，痛心？為啥是痛心？這是在痛心誰？
劍靈被孫老的神色搞得一怔。
不、不會是白羽平吧？
劍靈見鬼一般環顧四周，發現各位老者神情中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忍。
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劍靈錯愕地發現，那些不忍的情緒還真是衝著白羽平去的。
一會功夫，珠子放緩了旋轉的動作。它散發出水霧般的光澤，而後狠狠地撞上了白羽平。
唔，刺眼！
撞擊處傳來尖銳的法力波動，劍靈驟然張開結界護住了自己。
再度緩緩睜眼時，他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一片霧氣中。
“見過仙人。”老街眾人對前方的白焰齊齊施禮。
仙人？劍靈好奇地打量白焰。那中央正浮現一道人影。
不知為何，雖看不清臉，但劍靈知道，那人影正是白羽平。
“客氣了。”白焰的聲音沒有想象中欠打，劍靈還愣了一秒，才意識到它真的是白羽平。
“我仙緣已散，若非各位相助，怕是連殘影都留不下半分。”白焰搖曳了兩下:“還望諸位莫要折煞白某。”
“我等在聖主門下多年，這些禮數還是——”
“得得得，別瞎客氣了，再扯淡白仙又沒了。”曲黛趕緊打斷了孔老。
都三回了，她也差不多習慣這群人亮仙緣後自動進入的客套廢話模式了。
到底是被聖主庇護過，這些東西怕不是都已經刻進靈魂了，發作起來絲毫不看場合的。
曲黛最後還是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喏，那個是本該成仙的白羽平。”一道聲音傳入劍靈耳中。
啊，成仙？劍靈轉頭尋找聲音的主人，但一無所獲。
“他本該是火主門下三弟子，未來的獄火裁決者，執輪回罪罰，但被打散了仙緣，無家可歸了。”那聲音繼續言道。
仙緣是啥，輪回是啥，火主是啥。劍靈沒聽懂，劍靈不敢說。
那聲音也不在意，自顧自繼續說道:“被褫奪了未來的封號與身份，雖被人客套一句仙人，卻空缺了前方稱謂，還真是可憐。”
啥啊，哪跟哪啊。劍靈想了半天還是無言以對。還好白焰那邊又開了口，及時將它尷尬中拯救了出來。
“曲，搭把手。”孫老說道。
也不知剛剛發生了什麽，待劍靈再看時，老者們已經各自發力凝出了厚重的法力罩。
曲黛也一正神色，又打出那顆珠子，將一股自白焰中流轉出來的透明法力小心翼翼地貼在了法力罩外側。
“這法力還是如此厲害。”葉中影感慨了一句:“分明被曲姑娘法力隔著，還刺的人渾身發毛。”
自白焰身上發現這股力量後，老者們討論了數次，目前得出的共識是:這股力量與仙緣衝突，仙緣越強者靠近它越難受。
“明明不是魔氣，卻又如此厲害。”葉中影搖了搖頭:“看不透。”
透明法力裹住了整個法力罩，白焰也不再忌諱。
他也不廢話，上來便給了個暴雷:“虛海輪回體係近乎全滅，天體係殘了半數，魔已經開始行動了。”
“我估計了一下。”白焰看向葉中影:“三年，最多三年，萬清城必然隕落。”
“不可違？”明知答案，孫老還是不甘心地問了一句。
“是。”白焰的回答簡短又肯定，語調也平靜到無情。
“萬清隊能活幾個？”孔老緊跟著問道。
“十不存一。”
“可有法子請聖主相助？”曲黛插話道。她知道當年人族得以存活，便是因為聖主的庇佑。而且她還知道，眼前所有的老者都曾跟隨聖主修行。
“無法。”
“為什麽？”曲黛不明白。
透明法力逐漸滑落，遠處閃過奪目的光芒。
“沒時間了，赤臨城能撐多久？”孫老打斷曲黛的問話，加快速度問道。
“七到十年。”
眨眼功夫，光芒已經逼近了法力罩，仔細一看，那竟然是數道天雷。
“我們可有生機？”孔老接話。
“葉中影有一線生機。”
“燕麟能否存活？”孔老繼續詢問。
“若不被寄托仙緣，自有生機。”
“……”反過來說，如果燕公子被寄托了仙緣……聽懂了白焰的意思，孔老瞬間沉默。
幾句話功夫，天雷狠狠撞在法力罩上，看氣勢仿佛要將泄露天機的徹底白焰撕碎。
“難怪那老東西不肯移交仙緣。”孫老感慨般說了一句:“葉，既然你有一線生機，就先行離開吧。”
葉中影也不推脫，當下開辟通道自行離開。
“孔老，你那邊——”
劍靈目瞪口呆地看著老者們淡定地討論自己的身後事，恍惚間以為他們聊的不是生死大事，而是自己晚上去哪遛彎。
直到法力罩被天雷劈碎，自己又落入一片虛無，它才緩過神來。
難怪孫老急著把我贈與趙穀澈，原來是事從權宜。
目睹了這場奇怪的聚會，劍靈的內心有些欣喜。它並不否認，從被孫老賜劍到現在，自己都不曾從心底認趙穀澈為主。
我這樣銳利的寶劍，難道不該在強者手裏斬妖除魔、匡扶正義？為什麽孫老要把我給他？
目睹了趙穀澈的實力和性格，劍靈曾一度懷疑劍生。
但孫老給的堅定，它不敢反對，時日久了，也就忘記了最初的念頭。
既然是權益之策，那我另投他人也可以吧？
劍靈的內心騷動起來。
再見了您嘞！說走就走，它頭也不回地鑽出識海裏的趙穀澈軀體，打算先飛出識海再做打算。
誒，不過這些玩意……
穿行在黑暗中，劍靈猶豫起來。
這小子行不行啊，這麽濃鬱的負麵法力，他會被吞噬吧？
白光一頓，劍靈回了頭。
罷了，到底緣分一場，我也不能看著你崩潰，等一下，我就來。
它滑行了一段距離，而後猛然急刹車——
前方濃鬱的黑暗裏，竟然射出了兩道碧綠的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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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呆也會傳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