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泣【上】
烈日灼目,傷損的軀體不宜久久注視。
略調體態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後,白羽平又一次閉上了眼睛。
意識沉浸回本體,那一青一紫兩道禁製仍在對質。
他溫柔地笑笑,順著之前的回憶繼續想了下去。
還記得那原是一場盛大的的剿魔行動。
萬清護城隊出動了最尖端的數十精英,破例由公子沈源帶隊,副隊祁正澤壓陣。
不僅如此,沈源還借了幾位隔壁城池的精英,組成了一支強大的獵魔隊。
他們此行的目的,便是剿滅當時的十大源魔之首——薛蒲。
客觀來說,整個獵魔行動很成功。
風頭正勁的薛蒲完全沒想到沈源竟敢上門圍剿,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幾番對陣後,他被沈源一劍擊殺,徹底在虛海中除了名。
而意外,就發生在獵魔隊踏上歸途之時。
任誰也沒想到,落途竟如此膽大,敢埋伏這樣一支實力強勁,又剛剛斬殺了薛蒲、氣勢正盛的隊伍。
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他展露了異常彪悍的實力,不但壓著護城隊打,甚至當著沈源的麵將其他人全部困在了幻境中。
趕到戰場時,白羽平發現沈源正罕見地鎖著眉頭,似乎在思考破局之道。
他本想上前奚落兩句,但迫於裏麵的落途連連催促,隻得作罷。
在沈源略有些驚詫的眼神中,白羽平毫無阻礙地飛進了幻境中。
其實也沒什麽好詫異的,畢竟白羽平與落途是多年故交。他還未修軀體時,便與落途相熟了。
原因麽,自是兩人都為無形之物,守望相助久了,也便是朋友了。
落途所設的幻境又分割為數十小幻境,看起來頗有些微觀世界的意味。
白羽平掃過被困的這群熟臉,不動聲色地貼在了幻境的出口旁。
落途也不在意,悠閑地等著白羽平看完所有幻境。
“這是他們最想做的事情嗎?”很快,白羽平揚起了嘴角。
因為他看見夙涼支了足可容納千人的攤子,正賣力地在台上講著故事。
台下則座無虛席,每個人都在配合地卡著每個節奏點叫好鼓掌。
而比他更為離譜的,便是平日裏看起來一臉嚴肅的祁正澤了。
此人佇立在空地上,一動不動地盯著幻境沈源的背影。
白羽平不得不承認,雖然他的眼神十分堅定,表情也非常認真,但整體呈現的效果……
嗯,就還挺好笑的哈哈哈哈。
眼前風景一換再換,落途帶白羽平進入了趙培鸞夫婦的幻境中。
“白羽平,你知道嗎?我最討厭也最喜歡的,就是你那一針見血的敏銳。”說完這句話後,落途未再開口,整個生命失去了蹤跡。
他的本體是風,法力又極其溫潤。這般有心隱藏之下,就算是白羽平,一時半會也摸不到他的痕跡。
不過白羽平也不著急,依舊坐在樹上等著好戲的開鑼。
很快,趙培鸞夫婦告別了幻境的兒子;祁正澤轉身擊穿了幻境的屏障;就連夙涼也依依不舍地告別了三次觀眾,狠著心閉著眼擊散了寬大的台子。
而最後拉開大幕的,便是終於擊碎入口,穩步踏入幻境的沈源了。
有形之物與無形之物的戰鬥十分有趣,更何況落途又是固執不肯化形的風。
所有人都在揮舞著武器與風搏鬥,不知情的人一眼看去,還真會誤解他們在發神經。
“玩夠了嗎?”白羽平飄在虛空中問道。
他也想找個地方坐著,但入口樹木已經被沈源劈碎,幻境森林也在戰鬥中被摧毀,這會還真沒什麽落腳點可以歇著。
“你覺得我是在玩嗎?”微風圍了上來。
“你最好是在玩。”白羽平微笑。
“很可惜,我不是。”落途無情地回到。
“果然嗎?”白羽平瞥了一眼戰局,頗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那聊聊唄,你可不是會閑來無事請我看戲的家夥。”
“我們這種生了意識的無形之物,”落途一開口就讓白羽平皺起了眉頭:“說穿了,便是過於精純的法力。”
“比起那些被其他生物吸收的法力,我們很幸運,成功修成了自己的意識。”落途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可憑什麽呢,憑什麽我們這些千辛萬苦修煉得道的無形之物,無法進入輪回呢?”
“看看這群人類。”他加緊了對護城隊的進攻:“明明他們曾經如此弱小,卻有著一次次重來的機會,甚至修煉到如今的程度。”
白羽平將手縮入了袖中,他知道生物能輪回這一點,絕不是能刺激到落途發瘋的誘因。
“這也就算了。”微風掀起了白羽平的袖口:“可是憑什麽,憑什麽就連魔物也能輪回?!”
狂風驟散,落途的咆哮清晰地傳遞到了幻境中每一個人的耳中。
“誰都知道魔物作惡多端,誰都知道魔物自私自利,誰都知道魔物背負著罪孽和黑暗。”冷風卷過白羽平的脖頸:“可憑什麽魔物都有重來的機會,而我沒有?!”
“你有沒有重來的機會與我萬清城有何關係!”下麵有人大吼了一句。
被莫名其妙的人襲擊,理由還是什麽輪回不輪回的迷惑話語,他們也憋著火氣呢。
“當然有關係。”落途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讓我們看看這個威名遠揚的萬清城副隊長祁正澤大人。”
被點到名,祁正澤指尖微動,神色也有些不解。
“他的前世。”落途隨即吐出了驚人的話語:“可是曾經的源魔孔迪。”
“什麽?”夙涼當即錯愕出聲。
“而你就更有趣了。”風卷起夙涼將他提到了與白羽平平齊的位置。
“放手!”護城隊當場喊了起來。除了愣住的祁正澤,所有人都握緊了武器。
“落途!”白羽平抬高聲音怒斥了一句,軀體也瞬移到夙涼背後,卻被風直接推了出去。
“你也看出來了啊,白羽平。”落途困著奮力掙紮的夙涼,不慌不忙地點破了他最大的秘密——
“夙涼你是魔君吧。”
話一出口,夙涼徹底變了臉色,心如死灰地停止了動作。
“不過是借著輪回之力滾了一圈,連記憶都沒有失去,就從人人喊打的魔君變成了風光的護城隊。”落途的聲音有些扭曲:“你這買賣,可真值啊。”
劍光劈斷了風,沈源擋在了夙涼身前。
落途也不介意,轉頭將話題落在了白羽平身上。
“再看看你呢,白羽平。”
風彈了彈沈源鋒利的劍身,劃出了類似於口哨的音律。
“有著火這樣熾熱奪目的本體,連氣息無從遮掩的你;從誕生之時就被魔族追逐渴求,一直過著刀頭舔血、艱難求生日子的你;斬殺了無數魔物的你,現在還不是和魔君一樣被掛在通緝榜上人人喊打?”
風掛過瞬間啞火的護城隊,落途的質疑隨之而來。
“到底是誰定義了正邪?誰又有資格定義正邪?”
“其實我知道誰在定義正邪。”不等有人作答,落途輕笑道:“是聖主,是他們製定了規矩,規定了自己就是正,魔物就是邪。”
白芒一閃,沈源已經劈了過來。微風掠過他的兩旁,合成颶風將他拍入了小幻境中。
“你覺得呢,白羽平?”風又遊走回了白羽平身側。
“落途。”白羽平心底一沉:“你陷入執念了。”
“執念?不不不。”落途連聲否認:“我知道的比你們在座所有人知道的都多。”
“我知道接下來數萬年的大局走勢是各族剿滅魔物,也知道虛海馬上就要大亂了。”
他的聲音染上了一抹癲狂的哭腔。
“而且我更知道,我會死在這場混戰裏,整條命徹底煙消雲散,就連半點痕跡也不會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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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造了什麽孽才會被你騙來聽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