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問
趙穀澈站在欄杆前盯著東方,細奎城的上空正凝著厚重的血色雲層,看起來十分壓抑。
失神片刻,他從懷中摸出一塊赤黑的腰牌,正是那日從白羽平懷中掉出的東西。
方形腰牌正麵刻著一塊繁瑣的燕字,反麵雕著一座大氣的城池,四周圍繞著似雲如火的紋路。
趙穀澈認得這腰牌,那是赤臨城公子燕麟的。
唔,公子是戰亂前流行的稱呼了,用現在的話來說,燕麟是赤臨城主。
赤臨城原是一座繁華的城池,與萬清城齊名。它們一南一北,並稱虛海雙璧。
之所以用原字,是因為戰亂初啟時,雙璧便被魔君盯上,最後落得個城毀人散的唏噓結局。
趙穀澈閉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在赤臨城的日子。
彼時赤臨城興旺,燕麟也總是四處閑逛。
他踏進一家店鋪,從腰間抽出牌子放在櫃台上。
“我想把赤臨城雕在上麵,能做到嗎?”
“不知公子是想要簡圖還是全貌?”老者咳了兩聲,以沙啞的聲音詢問。
“自是越詳細越好。”燕麟打量著牆上掛著的商品,饒有興致地取下一塊圓牌把玩。
“澈兒,來。”老者轉身喚了一句。
“來了!”趙穀澈掀開門簾鑽出:“師父。”
“給。”老者把牌子遞給他:“雕上赤臨城,要全貌。”
“好嘞。”趙穀澈麻利地接了牌子轉身就走。
燕麟看著模樣不滿十歲的學徒,不由感歎老街真是藏龍臥虎,連一個小孩都有如此高超的雕刻技巧。
片刻後,那腳步咚咚咚又傳了回來。
趙穀澈掀開門簾,舉著腰牌,瞪大眼睛看著師父:“師父你剛才說啥?!”
“雕上赤臨城。”老者重複了一遍。
“簡圖?”
“全貌。”
“師父你玩我呢?”趙穀澈咧了咧嘴。
“讓你雕你就雕。”老者生氣地用拐杖錘了一下地。
“那個……”腰牌的主人心頭升騰起一絲不妙,弱弱地開了口。
“閉嘴。”老者轉頭瞪了燕麟一眼。
“哦……”老街人均脾氣古怪,縱是燕麟也不敢造次。
眼看趙穀澈拿腰牌離開,他滿頭大汗,十分擔憂腰牌的命運。
趙穀澈還記得燕麟拿回腰牌時,足足對著陽光瞅了五分鍾。
怎麽了嘛,質疑我的手藝?
正在趙穀澈心有不滿時,燕麟收起腰牌,對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太精巧了,我都看入迷了,謝了。”
你以為你這樣直言不諱的誇我,我就會原諒你嗎?
誒嘿嘿,我原諒。
“燕大哥下回再來啊!”趙穀澈扒著門對他大喊。
“好嘞。”燕麟學著他的聲音擺了擺手。
師父故去後,趙穀澈回空穀城投奔哥哥,再也沒回過赤臨城。
然後就是戰事四起,赤臨城滅,燕麟公子不知去向。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趙穀澈長歎一聲,將腰牌放回懷中,轉身進了房間。
房間中央放著個籠子,裏麵蜷著仍在昏迷的白羽平。
“這都三天了,怎麽還沒醒。”趙穀澈皺起眉頭。
哥哥事務繁忙,看管白羽平的活就落到了他頭上。
“趙小公子,今日之事純屬誤會,白某改期定來賠罪。”
想著白羽平的話,趙穀澈一陣遲疑。
“趙小公子。”他喃喃念道。
這稱呼熟悉又陌生,再加上燕麟的腰牌,他還真有些好奇此人姓字名誰,發源何處。
可他這一直沒醒,也沒辦法問話呀。
這邊趙穀澈正想著,那邊籠中突然有了動靜。
“唔……”低低的聲音讓趙穀澈回過頭去,正迎上白羽平迷離的目光。
白羽平醒了!
“喂,你醒了?”趙穀澈大喜過望,趕緊走了過去。
“……”白羽平唇角微動,似乎說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說。
“你說啥?”趙穀澈半跪在地上,拽著籠子問。
“……”
“啥?”趙穀澈又下俯了幾度,近乎將耳朵貼近籠內。
“……”
“……”
足足折騰了半個時辰,趙穀澈腰都麻了也能沒聽清白羽平的話。
他盯著再度陷入昏迷的白羽平,麵如陰雲。
“你說你們沒能傷到他?”趙穀澈有些訝異。
“是的,我們連他的衣角都沒摸到。”六隊之人扛著箱子,滿目羞愧。
“那他這傷?”
“好像來時就有?”六隊之人麵麵相覷:“對,來時就有。”
“受這麽重的傷還要挑釁空穀城?”
“可我們當時看到的就是他。”六隊之人吞吞吐吐地說。
“穹醒了沒有?”穹是六隊的隊長。
“還沒。”
“再等等吧。”趙穀澈命六隊退下,再次陷入了沉思。
“此人氣息特殊,貧道不敢輕下判斷。”祁先生深深地看了一眼白羽平:“若城主不急,貧道先回去取些法器來。”
“勞煩先生了。”將祁先生送走後,趙穀澄回到府邸,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也差了一隊調查,哥哥莫要煩心。”趙穀澈已等候多時。
“沒事,等祁先生回來了,自有分曉。”趙穀澄笑了笑。
自有分曉麽。
趙穀澈抖開畫卷,那是祁先生托衛兵送他的,據說是自己畫的。
卷上一隻步伐優雅的白羽鳥,正是一隻長羽鶴。
長羽鶴是趙穀澈最喜歡的鳥類之一,甚至將其設計成了腰牌日日掛在身上。
指腹劃過鶴羽,趙穀澈微微皺眉。
畫中鶴雖精巧細致,給人的感覺卻有些異樣。
“目斜眼白,過於奸詐。”
趙穀澈一愣,轉頭看向籠子。
被三層木箱墊高的籠子正巧與畫平齊,白羽平微直身子倚在籠邊,一針見血地評價道。
果真是眼睛的問題。
經過提點,趙穀澈恍然大悟。
他捂上鶴的眼睛,那股異樣果真消失了。
所以……
等會,你醒了?
趙穀澈靠近籠子,將畫隨手放在上麵,問道:“你是何人。”
“羽軍將軍白羽平。”
羽軍?趙穀澈思考了一下。這股勢力他從未聽過。
“這是?”
“即將響徹虛海的名字。”
“……”
好吧,合著是遇見空想家了。
“為何襲擊我空穀城?”趙穀澈決定直接切入正題。
“我隻是路過罷了。”
籠子低矮,白羽平直不起身,索性又往下滑了幾分。
“你這傷是怎麽回事?”
趙穀澈沒有審訊經驗,問的問題十分零散。
白羽平倒也耐心,一一作答。
直到天色徹底黑暗,趙穀澈才離開了房間。
問的零散有零散的好處。他將一些問題在不同時間點,翻來覆去問了幾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致的。
即使是白羽平意識再度模糊,眼睛都睜不開時,答案也和最初相同。
問話時,趙穀澈也趁機觀察了白羽平一番。
他眼神清澈,眉宇間一股正氣,舉止投足十分坦蕩。
“倒真不像個壞人。”
趙穀澈決定去見哥哥一次。
“他說他在細奎城大鬧了一番,準備從我們空穀區離開?”趙穀澄問道。
“是的。”趙穀澈點點頭。
“確有幾分道理。”
細奎城之事,趙穀澄也調查了一些。雖然不知具體細節,但的確符合白羽平的描述。
“那是不是?”是不是先把他從籠子裏放出來?
白羽平睡著還好,醒後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得趙穀澈十分難受、心生愧疚。
說到底這還是個重傷者呢。
“等等祁先生吧。”趙穀澄打斷了他的話,毫不猶豫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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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趙穀澈因為腰痛若無其事地墊高了籠子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