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
幾十年前,白羽平突然從陌鴉城失蹤。
正在琰副將心急如焚時,她接到白羽平的通知,要她速來自己的房間。
琰副將趕忙奔了過去。
跑進房間,她看見白羽平坐在床上,懷裏抱著個臨盆的黃裙女子。
琰副將當即就變了臉色。
“夏瓊在嗎?”
“不在,你瘋了?!”
琰副將向前走了一步,死死地盯著白羽平的手。那雙手正不斷地將法力灌入女子體內。
她又氣又急,最後還是選擇了幫白羽平護法。
那女子名為唐芙月,鴉陌城之人對她不算陌生。
她身染奇毒、奄奄一息,無論怎麽看也是個生機薄弱一屍兩命的結局。
白羽平一言不發,專心致誌地向她傳輸法力。
那法力由透明轉為赤紅,又從赤紅轉為金色,最後還混上了一抹純白。
在琰副將愈發陰沉的臉色下,唐芙月終於睜開了眼睛。
“芙月。”白羽平垂下頭,愛憐地摸著她蒼白的臉。
唐芙月顫抖著抬起手按住白羽平的腕子,奮力扯了扯嘴角。
白羽平知道她是在笑。
“保、保住,孩子。”
那是唐芙月生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好。”
這是白羽平毫不遲疑地回複。
一道足有三人粗的紫色天雷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砸在了白羽平的房間。
這天雷來勢洶洶,將鴉陌城的羽軍嚇了一大跳。
就在他們議論紛紛之時,白羽平房間的門開了。
琰副將陰著臉色用力地摔上門,怒氣衝衝地飛了起來。她越過數百米外的羽軍們,一路衝出了鴉陌城。
副將怎麽這樣生氣,發生了什麽。羽軍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敢追也不敢走。
“墨鴉。”半柱香後,法力攜帶著白羽平略虛弱的聲音鑽進了墨鴉體內。
“是。”
接了傳喚,墨鴉走到白羽平房間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眼前的情形讓他大吃一驚。
白羽平摟著氣絕的唐芙月,白衣被血染了個透徹。床尾放著個被白光包裹的東西,墨鴉吃不準那是什麽。
他不動聲色地關上門,等候白羽平進一步的指示。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羽平將視線從唐芙月臉上移開,用近乎聽不清的聲音說了一聲:“來。”
墨鴉上前,跟隨白羽平眼神指引,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唐芙月。
觸目驚心的焦傷躍入墨鴉眼中。它盤在白羽平的左臂上,不斷地將她的法力從經脈中撕扯出來。
這樣特殊的傷痕,顯然是那道天雷留下的禮物。
墨鴉曾聽說,除卻仙劫,當逆天改命之事發生時也會有天雷降臨。
白羽平現在顯然不是在渡仙劫,那就是……
墨鴉看向了床尾的白物。
白羽平拖著完全不能動彈的左臂,有些吃力地挪到了床尾,將右手食指抵在了白物上。
熾熱的白色法力沿著指尖劈開了它。
清脆的哭聲驟然響起。
那聲音大到整個鴉陌城都能聽到,隻嚇得其內所有羽軍都又驚又疑。
墨鴉也有些愣神,他看得分明——
那白物,竟然是個孩子!
衣角拂過莖葉帶下一片碎金。少年穿行過一片搖曳的花海,停在了一塊黑色的墓碑前。
高大的黑色墓碑形製簡潔古樸,坐落在這片金色花海的中央。
從他不記事開始,就年年被墨鴉抱來此處惦念。
少年將手中的藥瓶放在碑前,先是鄭重地叩拜了三次,然後走上前去將頭倚在了上麵。
溫潤的觸感卸下了他的心防,讓他再也抑製不住心頭的酸楚。
他閉上眼睛關住眼淚,喃喃地喊了一聲:“娘。”
少年的來曆在鴉陌城不算秘密,人人皆知他是唐芙月之子。
聽聞那唐芙月曾害得將軍斷足殘臂,在床上修養了數年。
甚至有小道消息稱,將軍的武學狀況也與她有關。
琰副將直言納諫,勸了將軍許久,才將這妖……這女子送走。
眼看將軍的身體正逐漸恢複,羽軍的複興指日可待。哪知這女子又冒了出來,還留下了一個孩子。
羽軍們不敢明說,但對少年的存在諱莫如深。
羽軍不語,不代表少年沒有察覺。
他向來對環境和情緒敏感,能察覺得到這些微妙的氛圍。
少年一直很想知道原因。
可將軍忙碌,無暇顧他。
向墨鴉提及此事,他總是麵帶猶豫,幾番斟酌也沒有開口。
時間總會揭露真相。慢慢的,少年逐漸拚湊出了自己的身世。
十步、五步、一步。
距離越來越近,岐魔君將白羽平的狀態盡收眼底。
囂張的他看著眼前不過卯級的虛海傳說,抑製不住心頭的狂喜。
這一路可真輕鬆,那傳言果真沒錯,白羽平武學已廢、現有羽軍都是飯桶。
還好是自己先下定了決心。否則這大好機會平白被他人撿了去,他會後悔終生。
再過一個彈指,岐魔君的刀刃便會劃開白羽平的喉嚨。
他將會一戰揚名,成為虛海最風頭無雙的魔君。
火。
赤色的火。
魔君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被靜止在了空中,不能動彈。
為什麽?明明那白羽平近在眼前,再挪動一下,再稍微挪動那麽一下,她就會殞命當場。
他不甘地運作法力,卻駭然發現自己的體內燃起了赤色的火苗。
火焰沿著經脈肆虐,很快將他從內到外徹底點燃。
啊啊啊啊啊啊——
無法言喻的痛苦包裹了魔君,他的每一寸肌膚都在叫嚷著疼痛,每一滴血液都在燃燒。
他想要大叫出聲,卻連蚊子大小的聲音都發不出。
趴在地上的少年和趕來的羽軍一齊愣在原地。
他們就那麽傻傻地站在花叢中,看著這醜級的魔君被赤火生生燒成了灰燼。
直到白羽平邁步離開,他們才緩過神來。
“將軍……”九隊隊長底氣不足地喊了一聲。
白羽平一言不發,不慢不快地走向問虛殿。
羽軍們麵麵相覷,不敢出聲,也跟了上去。
少年從地上爬起,走到桃樹下仔細觀察。
樹上桃枝搖曳,足下草葉青蔥,甚至連露水都還攀附在花瓣上不肯離去。
不遠處散落著一層薄薄的灰,那是魔君存在過的唯一證明。
這是……少年很快看出了端倪。
他眼中的光又暗淡了下去,默不作聲地跟著羽軍去了問虛殿。
“我也差點害死將軍。”少年有些委屈地對著墓碑說,“我——”
“噗嗤。”輕柔的笑聲打斷了少年的自述。
他轉過頭去,頓時被驚得手足僵硬。
“芙月若是真的能聽見這句話,定會氣得掀開棺材板打你一頓。”白羽平笑得溫和,與剛才暴怒冰冷的模樣全然不同。
“將、將、將……軍……”少年退了一步,險些被墓碑絆倒。
她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碑身,笑意中流露出了些許無奈——
“我白羽平在魔界可止小兒夜啼,哪個魔君聽了我的名字不是先抖三抖。”
她頓了一下,有些自嘲地笑了。
“反倒是自己人一個個的慫成這樣,貽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