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四
腰間一緊,失重感隨之而來。
零八下意識護住頭顱,胳膊重重地撞在了石柱上。
到嘴的食物飛了,那野獸其肯罷休。它踩著裂縫跳起,輕巧地在地麵上一點,直接撲向了自己的獵物。
零八摔得七葷八素,正欲起身,又緊接著被拉向了空中。
獸爪與零八擦肩而過,灼熱感滾過了她的全身。
脊背毫無防備地撞在了石壁上。
零八滑倒在地不再動彈,連一聲悶哼都沒有發出就失去了意識。
接連兩次被戲耍,那野獸似乎對獵物失了興趣。
它移開目光,拖著尾巴漫不經心地左右徘徊了幾趟。
盡管零八仍然趴著沒有任何動作,但野獸卻放棄了進攻。
瞟了兩眼零八後,它甚至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是誰扯了繩子,是敵是友?
零八趴在地上,將呼吸放的更加輕微。
早在出裂縫的瞬間,她就調起了周身的防禦,故而沒有受到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到了這地麵上,我可就不是弱者了。
零八打定了主意,隻要這野獸敢靠近,自己馬上就讓它知道花兒為什麽會這樣紅。
“喂,玩夠了嗎?”清脆的女聲傳來;“嗨嗨嗨,別裝了,知道你醒著。”
腰間的繩子接連被扯動,零八有些窘迫地爬了起來。
她順著繩子向上看去——灰袍的女子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女子本也是路過,隨手扯了一下這繩子,萬萬沒想到竟直接飛上個人來。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野獸會跟著零八一起跳上來。
女子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它。看著野獸撲來撲去的樣子,她起了興致,這才扯著繩子逗弄它了一番。
見女子沒攻擊意圖,零八轉身尋了兩眼,終於看見了那隻險些取走自己性命的家夥。
在黑暗的裂縫中,第一時間躍入眼簾的是那雙金色的瞳孔。
而在明亮的訓練場石山中,最先吸引人注意力的則是那身亮麗的金紅色皮毛。
那油光水滑的皮毛初看似火,再看似霧,在光亮下如同寶石一般閃閃發光,散發著某種危險又迷人的光澤。
這是……戎焰獸?
零八有些吃驚。
這種火屬性的異獸十分罕見,近乎傳說。
零八也是在雨沁族長的記憶中知道這種野獸的。
當時虛海羽軍麾下的赤羽軍正將郭棄銳前來拜訪,就騎著一頭戎焰獸。
為了給對方一個下馬威,族長冷著臉推說雨沁屬木,怕這畜生毀了木的根基,硬是將他的坐騎向外趕了數千米,才肯放他進來。
這隻戎焰獸眯眼假寐,尾巴低垂鋪在地上,像是在草地上怒放的花朵一般奪目,讓人有些擔心這草地下一秒就會燃起熊熊烈火。
雖然沒有見過活的戎焰獸,但零八多少也跟野獸打過些交道。
她一眼就看見了它直立的耳朵與虛抬的後腿。
這畜生還打算進攻我?
零八默不作聲地將法力凝結在了身前。
那是零八與零四第一次正式見麵。
直到現在,零八還清楚地記得零四說了什麽。
“行了行了,別看了。”零四有些戲謔地開了口:“不挑食的小魅妖,你的伴侶呢。”
不挑食?零八還記得自己當時傻傻地盯著野獸,想了半天,也沒明白女子在說什麽。
想起當年的傻樣,零八臉上浮現了一個嬌俏的笑容。
我什麽時候掛了個這個?
注意力被鵝黃的床簾所吸引,零八以指點唇,想了半天這是什麽時候掛上去的。
“誰又亂動我床啊……”她扯了一下床簾。
那簾子還挺結實,非但沒被拽下來,還彈了零八一臉灰塵。
“呸呸呸。”零八翻身下床連呸三聲,一腳踩在罐子上險些滑倒。
這都什麽東西啊,地上這又是誰放的。
零八穩住身形,有些不滿地環視了屋子一圈,這才發現了端倪。
除了床外,桌上、椅上、架子上甚至地上,都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
這哪裏是她的房間,這分明是零四的房間。
“泊石區來的?”零四跳到零八身邊,挑挑眉問道。
“嗯?嗯。”零八有些驚訝,因為素冰的確來自泊石區。
“難怪。”零四笑了笑。她觀察這隻小魅妖已經很久了。
零八一直很好奇零四是怎麽推斷出來的。幾個月後,她尋得機會纏著零四問了許久,這才得到了答案。
“虛海信一生一世一雙人想法的地方不多,距離槿關最近的也就是泊石區了。”零四笑著說:“好像雨沁木也信這個,不過那地方嘛……”她撇撇嘴,看上去不太想提到這個地方。
“槿關?”零八不懂就問。
“嘛,魅妖族的家。他們原本在槿關待得好好的,被一群蠢貨以斬妖除魔的名號打散了。”說到這個話題,零四有些惋惜:“那會我還在旅行,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去槿關看美人,可惜了。”
冷峻、溫柔、甜美、倔強、嬌俏,那魅妖族全員都是性格各異的美人。想到這群熱情好客的可人兒或戰死或漂泊,或凋零或墮轉,零四的眼神有些黯淡。
“不應該一生一世一雙人嗎?”零八有些驚奇。
“為什麽應該啊?”零四的眼神中多了一絲看傻子的慈愛:“生命那麽長,為什麽要拴在一個人身上啊?”
“可是……”零八一時語塞:“他們都……”
“誰啊,泊石區那群貨?”零四撇撇嘴:“你再仔細想想,那群掛著伴侶的家夥,有一對是不偷吃的嗎?”
“呃?”
“對不起我錯了。”零四突然半趴在零八身上,用假惺惺的尖酸哭腔說道:“是外人先勾引我的,我最愛的是你啊。”
“……”零四的形象與素冰腦中的形象完全重疊,零八一時語塞。
零四站起身甩甩頭發,眼神中滿是戲謔:“不都是這玩意嗎?”
零四對零八講了許多外麵的事情。
例如號稱與神域有關的泊石區。那裏的功法全是雙修的功法,一起修煉的伴侶同生共死,一生一世都被鏈接在一起,永不分離。
泊石區的確有萬年相愛的伴侶,但那終究是少數。
“醫師,快救救他啊。”零四瞥了一眼那個滿臉焦急的女人,她臉上沒有一絲對伴侶的心疼與關切。從那淺灰色的瞳孔裏,零四隻看出了深深的恐懼,那是對自己死亡的恐懼。
“你當年跟條野狗一樣落魄,是老子把你救回來的。”還沒等零四配完藥,屋外又傳來高聲的叫罵:“現在人模狗樣裝得仙風道骨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不知對方說了什麽,那女聲更加惱怒:“現在還知道要臉了,以前跪下求我救你的時候怎麽不說要尊嚴?”
零四得閑,踮腳從縫隙中往外瞅了一眼。
那女子說到氣頭處,唰一下變回了男人,亮出法器,儼然一副要魚死網破的樣子。與他對峙的男子赤紅著眼睛,臉色十分難看。一旁的小姑娘被嚇得不敢吭聲。
“那些相看兩厭的伴侶生命被永遠地綁在了一起,想離都離不開。”零四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也隻能編出些癡情的故事騙騙自己了。”
相比於泊石區的忠貞之士,零四更喜歡槿關那群灑脫過頭的魅妖們。
今日他和她成了,明日他和她又在一起了,甚至有些人看對眼了,三五成群地一起生活。
“雨沁木會把伴侶當成自己的所有物,泊石區更像是枷鎖,相比之下我還真更喜歡魅妖。”零四夾起兩根藥草送入口中。
“所有物?”零八更關心雨沁木這一句。
“槿關最大的錯誤就是離泊石區太近了。”零四有些感慨,“魅妖的壞名聲有八成都是泊石區傳播的。”
“所有物?”零八不依不饒地又問了一次。
但零四已經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緒中,絲毫沒有搭理零八的意思。
“愛就在一起,不愛就散也挺好的。”零四嚼著草說道。她的眼神有些空洞,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魅妖們。
“為什麽會不愛了呢?”零八想起裴,一時之間有些失落。
“我哪知道,這東西虛無縹……呸呸呸,怎麽混進來一根毒草。”零四吐出草藥,飛速地跑去河邊漱口。
荒野上隻留下零八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許久,她朱唇微啟——
“愛……嗎?”